第5章 被肆意歌頌的不幸
被肆意歌頌的不幸
等季珩回去乘坐艙安頓下來,一擡頭,才發現離人堆有一定距離的地方,正有個涼飕飕瞪着他的老熟人。
金革他兒子,金琰。
金琰今天的衣服還算低調,脖子卻還是略向後偏,那天被絞殺留下的後遺症痕跡還沒從他身上根除,表現出來,就是赤'裸裸地用鼻孔看人。
季珩心說你用鼻孔瞪我幹嘛。
比我早來,沒一個人跟你玩,人緣真差。
但看了一圈,就對這一個眼熟。
于是季珩坐過去,用胳膊肘怼怼金琰,自覺友善地寒暄道:“剛才沒把你炸死吧?”
金琰:“……”
金琰:“你離我遠點。”
“公共場合,”季珩不被惡言所擾,側過來的利落面部線條充滿了我行我素的味道,“我就喜歡坐這兒。”
金琰氣得脖子又是一陣幻痛,不得已伸手揉了揉脖子。
季珩:“輕點兒,別掰折了。”
金琰頭上直冒火:“我警告你,別太得意了,你剛剛起沖突的人可不是什麽好惹的!”
季珩問:“他是誰?”
“他可是特級上将之子!全身機械化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四,從小訓練,戰鬥意識戰鬥技巧一流,已經被帶着參與過實戰任務,很多人認為他會是這次入學測試的第一名……”
“我知道。”
“未來肯定又是一個抓星盜很猛的家夥……你說什麽?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你說的那些,我還知道他喜歡養草,不喜歡寒冷,”季珩點開光腦,搗鼓出一個頁面,“你看。”
金琰定睛一看,那是個個人專欄網頁,被星星月亮糖果泡泡各種甜蜜可愛的小圖标圍住,寫了不少信息,正上方是一張路息野曾經參加過野外模拟戰的照片。
照片上路息野雙手反握鋒銳的冷兵器,身上有些被擦出的細小傷痕,眼睛緊緊鎖定着前方,腳下已經邁出,頭發蕩起,露出俊美明朗的眉眼,整個人呈現急速不可阻擋的動态,壓迫感十足。
好像下一刻就會從屏幕裏沖出來,把刀架在你的脖頸上一樣。
金琰扶着脖子的手微微顫抖。
他是見識過今天路息野的怪力的,別人贊頌這位天之驕子的攻擊性對他來說代表着索命的危險性。
明明他也是星盜首領的孩子……但在路息野面前,仿佛被毫不留情地壓了一頭。
“對我很感興趣?”兩人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幹淨磁性的聲音,“為什麽不來問問我?”
金琰猛地扭頭,看見身後正是好整以暇的路息野,他淡笑着,從表情上看沒有半分被冒犯的不悅,不知道已經在這兒看多久、聽多久了。
沒出聲時,這人的存在感極低,但當他出聲之後,屬于“路息野”這整個人的氣息和氣場霎時蔓延籠罩過來。
金琰一瞬間毛骨悚然——如果路息野不出聲,他就真的不會發現路息野就在他咫尺距離的身後。
萬一他說點什麽不該說的,那不就完了?
季珩仰頭看路息野,似是早就發現他在那裏,并不感覺驚訝。
他指着光腦屏上一條帖子問:“這條帖子說你這麽高的機械化度,是因為之前有過被綁架經歷,是嗎?”
他指着的那條帖子語氣可要激動多了:【啊啊啊啊啊我才知道我們路息野小太子機械化是因為之前遭遇過仇家綁架,什麽美強慘人設啊啊啊啊啊,太棒了!】
金琰心裏冒汗,很多擁有這種經歷的人不喜歡別人提起,季珩怎麽敢這麽直白地問出來?!
萬一生氣追究起來……
但路息野一點頭,毫不避諱,自然而然地承認了下來:“對,我是。”
他的神色非常坦然,平靜地不像在說自己的經歷。
季珩皺起了眉,并不理解:“這不應該很痛苦嗎?這些人為什麽要歌頌你的不幸?”
“……”
路息野頓了頓,像是沒想到季珩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句話把剛剛他身上那股冷淡的敵意輕輕地融化了一點兒。
他們談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旁邊也有人能聽見,之前那個自然卷紮小辮的男生悄無聲息湊了過來,也開始嘀咕:“我也不太喜歡這種,他們把路哥當什麽啊?萬一上将的仇家從這裏找路哥的弱點怎麽辦……”
徐麾活了十八年,跟路息野玩了十三年,開始沒一塊玩兒的那五年還是因為他爸還沒升官。
他知道路息野值得喜歡,他們一起玩的同齡人圈子裏把路息野隐隐作為領頭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比如路息野腦子靈活,遇事總能想到對策;比如他看着什麽都不在乎,其實非常護短;再比如他受路上将言傳身教,把“勉力周恤*”的家訓刻在了心裏。
徐麾雖然沒少跟着路息野搗亂被抓起來罵,但下一回路息野有了什麽能把長輩氣得頭疼的點子,徐麾又總是第一個過去響應。
所以他也知道,路息野之前要比現在開朗頑劣得多,一切疏離守禮的改變都是從那場綁架開始的,這些狂熱的喜歡浪潮也是從那場事故之後雨後春筍般冒頭的。
仿佛一個浴火重生大難不死的上将之子,比一個一帆風順優秀着的高官之後更有意義。
徐麾沒少提要把這個網頁關掉,但路息野也總是像現在這樣出言制止:“行了,徐麾。”
徐麾撇撇嘴,一個丸子頭女生拍了他一下,過來笑着說:“其實大部分人還是真誠地喜歡着路息野的,個別太越界,已經有專人負責管理了。”
徐麾又擡頭:“喜歡的不是路息野,喜歡的是美強慘的标簽!”
“少說兩句吧你!就你懂!”丸子頭打了徐麾兩下,抱歉地看了眼路息野,向季珩伸出手,“你好,我叫蘇了了,我們三個都是藍星的。”
季珩跟她握手報了姓名,不知不覺被幾個人帶着往中心圈走。
他問路息野:“那你生氣嗎?隐私被這樣曝光?”
季珩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的隐私信息被這麽詳細地暴露在網上,他可是要去找到人線下真人快打的。
路息野看着季珩澄澈幹淨、純粹求知的眼睛,覺得不該對他不誠實。
睜眼說瞎話的敷衍話術對季珩來說好像太卑劣。
“不會,跟他們說清楚就行了,”路息野看上去心情不錯,“有人喜歡總歸是很好的。”
他沒說的是,也許暴露在大衆視野下,反而更加安全。
發生了什麽?
金琰茫然地看着季珩進入中心圈的背影,不敢冒頭被路息野注意到,百思不得其解。
這家夥只是問了幾個問題,這麽簡簡單單就被納入中心社交圈了???憑什麽???那些人中了蠱還是被下了藥???
而且,為什麽季珩這麽坦然?站在路息野旁邊,他就不害怕嗎?!
——這不公平!!!
季珩坐到了路息野旁邊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靜了一下。
怎麽回事?
好像雜亂的電波突然從他的感官裏消失,暗中威脅的東西閉上了眼睛,季珩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季珩反應過來,用信號探測了一下耳後那枚控制器。
之前一直散發電波的控制器現在像死了一樣安靜。
路息野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屏蔽控制器信號!
于是,正有一搭沒一搭跟別人聊天的路息野發現旁邊冷酷寡言的小同學突然戳了自己一下,表情莊重又嚴肅地往這邊湊了湊,壓着聲音問道:“你的零件一般是在哪兒換的?”
“想知道?”路息野也壓低聲音回他,“我只跟朋友分享零件鋪子。”
——————
不說就不說。
小氣鬼!
季珩把雙手都插進了兜裏,面無表情地跟着考生們一起下飛船。
在之後的途中他們一帆風順,沒再遇到混亂事件,後備能源成功讓他們撐到了中央學院星。
接駁臺上已經站了一些老師和學長學姐,揮着小旗,拉着電子橫幅,都是來迎接新一屆預備考生的。
對于飛船上的這些預備考生來說,現在擁有的身份并不能确保他們進入第一中央學校就讀,他們必須經過學術測試、個人實戰測試和團隊實戰測試的三項選拔,得到前50%的成績,才能成為準學生。
這也就代表着,現在站在幾艘接新飛船艙室裏的人,有一半要被刷下去。
遲來的緊張終于降臨到這些考生心頭,原本喧雜熱切的氣氛被名為不安的情緒所占據,考生們看到接駁站臺上笑眯眯的接應老師,仿佛就看到了考卷和考場在向他們招手。
不需要任何人維持秩序,下飛船的隊伍逐漸變得安靜,只偶爾有些熟識者間的竊竊私語,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像是提前給自己在心裏上了柱香。
季珩拍了張接駁臺人擠人的“美景”發給姚姚,一邊在他數據庫裏《人類觀察日記》中添上新的一筆。
背後的人輕輕咳了兩聲。
季珩沒理。
他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剛剛坐在這人旁邊的時候,他就能嗅到那股淺淡清爽的植物香氣。
氣味并不淡雅,反而帶有木質刺激微苦辛辣的攻擊性;有點像薄荷,但又不是薄荷。
身後的人也像那些正在竊竊私語的人一樣,控制音量在季珩的腦後閑聊般開口:“今年的考生數量比往年多,所以題目難度可能會适度上調。”
平心而論,這聲音很好聽,聽在耳朵裏,總讓人不自覺地去關注。但方才被逗了一下的季珩,只覺得這聲音可惡。
題目難度上調?
這跟早就把所有題載入記憶庫的我有什麽關系呢?
真正能做到過目不忘的人可能沒多少,但這卻是所有AI的基礎功能。
季珩在心裏已經把尾巴翹上了天:他可是已經把故意錯哪部分理論題都盤算好了!
這人還沒放棄沒話找話:“除了難度,還要對題型進行微調,增加論述部分……”
增加論述部分?季珩輕輕皺起了眉,這對他來說可不算是個好消息。
在記憶背誦方面他毋需擔心,但在形成自己的思維模式上,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很多俗世裏引為常識、抑或稱為道德的觀念,小機器人無法理解,也就很難在論述題裏信手拈來。
“個人戰和團體戰不再采用以往的固定題目,而是從題目庫裏随機抽取……”
季珩心裏搖頭:這些沒用。
他的基體可是戰鬥型仿生人,對打架很有信心。
對情報先生用完就丢的季珩戾戾轉過頭去,對身後的路息野非常冷酷無情地說:“你好吵,不要跟我說話了。”
“吵到你了?”
路息野手腕上光腦投影內容是學校官方宣傳界面,他眨眨眼,假裝無辜地說:“不好意思,但我在看新聞。”
哦。
潛意思就是“我沒在跟你說話,別自作多情”是吧?
……
一個脖子上挂最新款相機的小同學飛快跑出來給接駁臺上的老師通風報信:“老師,老師!有人在飛船上打起來了!”
接應老師微微一愣,本該問是在哪艘飛船,人有沒有事,但因為從前線退役下來沒多久,嘴一禿嚕,問成了:“那誰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