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須經受,你須直面

你須經受,你須直面

“所以你們誰贏了?”戰術指揮院院長重新給自己沏了杯茶。

他光腦屏上是兩份學生檔案,其中一個的名字讓他在剛才別人拍門報告的時候差點手抖把茶杯摔了。

中央學院的老師們大多是前線退下來的,或者前身就是聯邦要職,沒少去上将家做客,大半都對路息野熟悉。

所以院長也知道,能讓路息野這小子打起來,還跟路息野打得有來有回是多不容易的事。

“他。”\“他。”

兩只手不約而同舉起,都指向了對方。

院長此時覺得這個場景着實有些可樂了。

面前的兩個學生一個面無表情,反手掩着嘴角,但擋不住其下的淤青;另一個表情倒是和煦,側過臉,也遮不住眼角的紅腫。

兩個都身姿挺拔、通身傲氣,單看都是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好少年,但院長這麽多年的教學經驗正在心裏瘋狂警報——

這兩個肯定都是刺兒頭,還是那種最讓老師頭疼的,成績非常不錯的刺兒頭。

院長抿了口茶壓驚,盡量以平易近人的口吻問:“哦?你們倆剛剛打得難舍難分,現在倒是謙讓起來了?”

然後,這兩個桀骜不馴的小同學在他眼皮子底下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同時向反方向撇開了目光。

院長:“?”

院長不理解:“你們在眉目傳情?”

季珩眼角一抽,轉過頭直視院長,率先開口:“他的技巧和反應比我厲害得多,在你過來喝止之前,我就要被他壓制住了。”

路息野聳聳肩,緊随其後:“他的計算和預判要比我強得多,在你過來圍觀我們的切磋之前,他已經找到我的弱點了。”

雖說是兩個刺兒頭,也是兩個不同種類的刺兒頭。

一個看着奶兇,但是直來直去,想到什麽說什麽,幹脆利落;另一個看着像是聽話優等生,實際八面玲珑,對四兩撥千斤的蜿蜒話術頗為娴熟。

一場還沒入學就打架的擦邊違紀事件,反倒在一句話間降級成了“友好切磋”。

院長跟路息野關系不錯,于是先向他發難:“你們兩個倒是不打不相識,還都挺認可對方。路息野,你說,你今天為什麽要打架?”

為什麽要打架?

誰知道呢,也許是天氣剛好,氣氛到位,季同學猛揮過來的拳頭太有感染力?

或者對方居然沒有被一招壓制住,棋逢對手的驚喜?

不管想了什麽,路息野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容院長,我們沒有打架。因為擔心即将到來的單人競賽,想友好讨論切磋一下,沒想到太專注了,吓到大家,非常抱歉。”

季珩古怪地看着旁邊人:“我們沒有切……”

他停了停,因為背後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想想也知道只能是站在他旁邊的路息野幹的。

路息野跟他對視,臉上寫着四個大字:別那麽呆。

季珩把話咽進嗓子眼,斬釘截鐵:“對,我們在切磋。”

容院長嗆了一口:“……我還在這兒呢。”你小子帶壞人家誠實的小同學別那麽明目張膽。

路息野沒說話,擡臉沖容院長笑了笑。

這種時候還若無其事地笑,看起來非常不是個正經東西。

“你們的身體素質應該都不錯,那些規矩上的體罰對你們來說沒有什麽進步的意義,也無法讓你們感受到懲罰的力度,”容院長又看了一眼學生檔案,說,“又因為你們的‘切磋’是在公衆場合下發生的,本來又擁有很多關注,所以你們的事情也必須在公衆面前解決。”

“既然這麽喜歡切磋,在入學測試之後,我們會為你們倆加一場校內公開的1v1對決賽。”

容院長笑了笑:“當然,這是在你們能通過入學測試的情況下——你們不會被刷下來吧?”

“當然不會,”季珩語氣篤定,像在說一個既定事實,“我會是第一。”

入學測試?

這難道會比計算程式裏的生死模拟更難嗎?

不是為了任務,只為了自己能發給小火苗星盜團的漂亮成績單,季珩也想拿到這個第一。

少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側顏精致而淩厲,钴藍色的眼睛迎着前方老師的目光,極其堅定,也極其自信。

容院長恍然間能感覺到一團年輕純粹的靈魂開始熊熊燃燒。

路息野偏頭看着他,一直漫不經心的神情漸漸消失,屬于這個年紀的争鬥欲前所未有地蔓延上來。

他笑了笑:“季同學的TOP癌有些嚴重?”

很巧的是,路息野的TOP癌同樣不輕。

剛剛要靠喝茶順氣的容院長現在倒是放松下來了,他樂呵呵地看着兩位燃起了鬥志的小同學,意味深長又幸災樂禍地對路息野說:“我看,你的好日子要到頭喽。”

在這之前,路息野一直在他社交圈中處于領袖地位,但沒有哪片星空只有一顆閃亮的星星。

一直出挑的路息野也要迎來闖入他星空的、另一顆同樣出挑的星星。

容院長把他們倆趕出去,一塊兒出來,關好門說:“你們倆剛下飛船就被拎到這兒,還不知道食宿區在哪吧?走,帶你倆過去。”

于是第一中央學院出現了一道靓麗的師生風景線:一向不吃食堂、行蹤飄忽不定的容院長笑眯眯地在前面走,身後跟着兩個臉上有傷的俊俏新生。

左邊那個表情很冷的新生走路明顯要更快一點兒,但當他沒注意要超過容院長的時候,被旁邊的人拉了一把,又落後頭來了。

季珩向路息野呲牙:“幹嘛?”

路息野撒開手,有點無奈:“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子麽?”

季珩愣了一下,沒懂他的意思,也不知道這話是褒還是貶。

“一點兒也不懂人情世故,”路息野小聲說,“別走到院長前頭去,聽話。”

季珩皺着眉壓下步子,表情依舊冷淡,頭發依舊亂翹,但居然顯出了幾分乖巧。

前面的容院長突然問:“小季同學?”

季珩擡眼應答:“我在。”

噗。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季珩面色不善地問路息野:“你笑什麽?”

路息野還在笑,笑得季珩牙癢癢:“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智能AI的喚醒語。”

-小季同學?

-我在。

前邊的容院長肩膀也抖了起來。

季珩:“……”

這有什麽好笑的?!

容院長笑夠了繼續問:“我看了看別人發在網絡上的影像……你的機械度也不低吧?方便說嗎?”

“發在網絡上?”季珩有點在意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才回答,“沒什麽不方便的,我的機械度有百分之九十一。”

“機械度高可以讓人變得更加強悍沒錯,但是……別忘了機械度百分之九十五的禁令,別再受傷了,”容院長輕飄飄地看了路息野一眼,輕松随意的語氣像是長輩對晚輩唠唠叨叨,“越過這條禁令,就是模糊了人和機器的界限。別忘了幾十年前的仿生人革命戰争。”

路息野手指貼了貼自己的太陽穴,說:“我明白。”

仿生人革命戰争發生在0146年,一個智能研究到達了頂峰的年代。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戰争的導火索是一位泛用型戰鬥機器人,他攻擊人類的原因是——要為自己的同伴報仇。

事到如今,他的同伴是誰、事情因果到底為何已經不再重要了。經歷過那場戰争,所有人類都意識到,這世界上存在人類一個能夠發動戰争的種族就夠混蛋的了。

再創造一個,世界會吃不消的。

于是,所有仿生人被禁止使用,連随身光腦上都只保留了可做工具使用的低級AI;工廠裏只剩下機器,而不是仿生人;人類的機械化度也禁止越過95%,否則會被當做仿生人強制處理……

就這樣,在機械禁令的高壓下,人類繼續發展了52年,但科技像是拆了缺失了演員的舞臺劇一樣……停滞不前了。

季珩的光腦手環上顯示來了消息,名稱是特地改的一串亂碼,但季珩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秦風發來的。

“[鏈接]這是你?”

點開鏈接,裏面是剛剛他跟路息野的雙人影像。

那是一段十五秒的視頻,正好錄下了剛剛兩人最精彩的部分。

畫面中周圍的人為他們讓開了一個圓形區域,兩人的攻防有來有回,眼力差點兒的甚至捕捉不到他們的動作。

季珩的眼睛眯着,發絲不馴地揚起,拳頭的破空聲好像要沖破屏幕,一字一頓地說:“我會搶走入學測試的第一名。”

路息野及時側身閃開,略微緊身的外套在腰背處擰出了一個幹練的弧度,轉而抓上季珩的胳膊想要反制,輕笑道:“搶走?原來季同學覺得第一會是我?我有點受寵若驚了。”

盡管他臉上一點受寵若驚也看不出。

畫面十分刺激,但是旗鼓相當的難分勝負,其中夾雜着路息野不知出于什麽心情說出的讓人迷惑的鬼話。

下方還附上了一張兩人上頭以後眼神充滿殺氣又興致勃勃的對視照:那不是平和的對視,而是下一秒就要跟對方撕咬在一起的兇戾對視。

對撞的氣場仿佛要經由灑脫的褶皺和緊繃的肌肉線條具現化,钴藍和澄金的兩對眼睛交相輝映,拍攝者的工具質量和技術都很好,清晰度非常高,把每個鏡頭都拍出了影視作品般的藝術感。

恰如其分的藍調光線罩下來,兩人正好一明一暗。

在特殊加持的濾鏡和光影下,照片不像兩個打起來的小同學,反而像兩位正在決鬥的宿命戰士。

“拍得不錯。”路息野說。

季珩冷冷瞥他:“你這麽喜歡偷聽偷看?”

“容我辯解兩句,”路息野挑眉,“第一次是你們的聲音不小,我無意聽到;這次你又這麽大喇喇把光腦屏朝向我,不如說是你的戒備心太弱了?”

于是季珩轉過身去,把後腦勺對着他,表示自己從現在開始提高戒備的決心。

路息野:“……”

容院長察覺了他們的對話,說:“現在的消息流通得總是很快。”

科技發達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帶來弊端,龐雜的信息通過繁複的信號網傳輸到宇宙各地,人類像是得到了所有信息,又像是什麽都沒得到。

在這種信息網絡構建下,想要瞞住一個人,或者藏起一個秘密,變成了最困難不過的事。

季珩的臉色更木了,這對仿生人來說是個嶄新又不容易理解的命題。

“也就是說,”他思考着,“藏是藏不住的,必須去面對?”

“對,必須直面世界的目光。”路息野說。

他嘴邊的弧度收斂起來,看上去心情并不算太好。

這是路息野很早得到的教訓,卻是以苦痛為代價習得的。

容院長溫和地安撫學生:“只要人優秀,得到關注也不一定是壞事。除非,你有什麽不能說的小秘密?”

可能是源于前星際時代機器人三大定律的後遺症,仿生人并不擅長撒謊,也并不喜歡撒謊。

季珩心下一緊,嘴裏舔了舔犬齒,還沒回答,突然就聽見有人在那頭呼喊。

那人還離得很遠,但是在向他們使勁兒揮手:“路哥——這上面說你有個王不見王一朝相見就徹底瘋狂的季姓宿敵——我怎麽不知道啊——”

季珩&路息野:“……”

這他媽哪兒來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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