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來吧,小機器人
出來吧,小機器人
很難說關之奕第二天眼睛脹痛地從床上爬起來心裏到底有沒有後悔,但他的黑眼圈差點從下眼睑挂到下巴颏上。
約莫是鬼迷心竅,他臨睡前被叫醒之後,居然就跟着一屋子人對着題庫開始給西奧多補習……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可思議。
關之奕的目光輕輕飄到對床季珩的位置,那位同樣熬到深夜,正垂着眼皮坐在床邊。
但他看上去并沒有黑眼圈,只是臉色更不耐煩,氣場更加外放,看上去更深不可測、不好接近了點兒。
昨夜除了醫療方面的題,幾乎都被季珩講了……
腦子好又能打,關之奕心說,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這位才應該是合格的大反派卧底,怪不得總首領沒把序號01的戰術指揮專業給自己兒子,而是指派給季珩了。
合格又深不可測的大反派季珩正在想,他似乎是被人類傳染上了起床氣的惡習。
明明之前連覺都不用睡,現在居然早起會心情不好……
太可怕了,今早必須多吃一條魚。
季珩面無表情地起身出去,周身的氣場把關之奕和金琰吓得動作一停。
只有西奧多仿佛完全沒有感覺似的勾上關之奕的脖頸,親切友善地邀請道:“一起去尿尿?”
“……”
金琰低聲罵了一句傻逼,也出去了,只有關之奕捂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還沒考試,他就想找個窗戶跳了。
季珩收拾好覓完食,按照發來的信息進了考場。
考場裏是一個個隔間,玄灰色的電子屏障立着,就算你有千裏眼,也看不到旁邊人的考卷。
正如路息野所說,題目難度确實上調了。
比較簡單的,例如【主力艦的種類有哪些?】【星球聚能環有幾個軌道節點?】【請簡述反應堆的能量原理】這種題明顯減少。
更多的,是像【一艘中型偵察艦裝備了T427型雷達探測儀,即将前往三星系外的安全港,這時來了一艘距離為6.4萬千米、速度為4萬千米/小時的襲擊艦,展開防禦屏障的耗能為2.4千瓦/小時,請分析它安全抵達安全港的的最優耗能方案】這種要考慮硬件設備、實時耗能、多條線路的綜合能力題。
不過,這對季珩來說沒有什麽難度,反而是一些別人看見心裏竊喜的“送分題”,把他攔住了。
【對于星盜,請談談你的看法。】
季珩寫完了其他題目,目光落在這裏,停留了最久。
如果是其他考生,肯定已經立馬提起筆杆,開始批判星盜的種種暴行,順便從幾個不同角度贊揚聯邦的英勇和偉大,這題就差不多穩了。
季珩拿起筆,想到了小火苗星盜團,緩緩寫了兩個字——“很窮”。
想了想,又補了“很好”。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拿季船長威脅他的金革,又寫“很壞”。
他審視着自己的答案。
一般以常理來說,“好”和“壞”是不能直接作為答案并列放在答題區域的,如果想要讓這兩個截然相反的形容詞并存,必須加上點修飾語……
于是,季珩搜刮資料庫,最後加上:“顯然,星盜具有好壞二象性,是一把雙刃劍。”
季珩滿意地點了交卷。
如果有老師看到這個回答,那是必定要把學生拎過來,好好問問這“很窮”、“很好”、“很壞”到底是窮在哪裏、好在哪裏又壞在哪裏,再問問這“顯然”到底是從哪兒顯過來的……
但很可惜,這些題會被拆成一道一道的,就算被判的某一道題驚着了,也大概率是找不到對應學生去盤問的。
電子屏障随着屏幕上的【交卷成功】緩緩消失,季珩撩起衣擺站起來,跟驚詫的監考老師對上視線的同時,也跟另一個正好交完卷正在往外走的考生對上了眼——
季珩的表情又癱了。
他很想說,怎麽又是你?
路息野看上去也有點驚訝,不過很快笑了笑,用食中兩指比在太陽穴打了個簡易的招呼,道:“好巧。”
考場是按照姓名首字母排的,LJ兩人在同一考場并不奇怪,但他早就習慣了在交卷出場時看到一間間不透明的電子屏障壁,突然跟人對上眼,确實有些不習慣。
本來應該感嘆季珩同學之前果然是在認真地下戰書,自己的位置不穩,但路息野心裏泛上的不是即将跌落神壇的恐慌,反而是輕盈的……愉悅。
他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認真交個新朋友了,之前提出的交朋友邀約只是出于想逗人的惡趣味和一絲似有若無的既視感;而現在,路息野想交朋友的心思卻前所未有的膨脹起來。
……只是,看季珩同學的表情,他現在提出,也肯定會被狠狠拒絕吧?
得徐徐圖之。
季珩向對方點了點頭往外走,剛出門,就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
他一把扣住了差點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頭也沒回,問:“做什麽?”
然後是:“別随便碰我。”
小同學脾氣不太好。
路息野示弱般搖了搖手,眼睛彎了一個好脾氣的弧度,說:“能輕點嗎?有點兒緊了。”
然後半點不停頓地繼續:“你交卷太早了,別人都沒出來。現在離飯點還有兩個小時,下午就要抽單人和團體競賽的賽制,雖然對你來說可能不難,但不如先和我去場地看看?”
“……”
季珩被他明裏暗裏的一通吹捧誇得嘴角都抿了起來,然後點頭同意了路息野的提議。
直到他被人輕輕搭着肩膀,坐到了通向學院星球南半球競賽場地的磁懸浮校車上,他都沒意識到——自己被別人溫水煮青蛙了。
抵達場地差不多要二十分鐘,季珩把頭偏向一邊,去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他的動态視力非常好,能夠看清楚所有的居住區、商業區、生産區……甚至底下經過的老師和學生。
這時路息野在旁邊說:“你是第一次到中央學校來?”
季珩:“嗯。”
“之前在哪個學校?說不定能找到幾個之前的同學。”
“沒有同學,”季珩說,“我之前一直在星網虛拟教育中心上課。”
路息野:“我之前因為意外,也在星網虛拟教育中心上過幾年。你……”
星網虛拟教育中心,是靠老師和學生精神鏈接星網,進行線上網絡教育的模拟場景,俗稱網課中心。
只不過,因為模拟實境就算做的再真實,也無法達到真正現實鍛煉的水平,因此大部分人在網教中心補課,而不是上全課。
路息野在網教中心上課,是因為他根本沒辦法去線下上課,那季珩也是因為這個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遭遇過……”季珩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含糊,“像你那種事。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事實上,季珩在這之前的身份問題根本沒法解決,每個學校都需要核驗家長身份,到時候季船長身份信息上面寫着“未婚”,季珩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麽?
況且,在金革給他僞造身份之前,季珩算是半個黑戶,身份信息只能證明有這麽個人,但屬于白板狀态,根本入不了學籍庫。
于是季船長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動用他的神奇人脈,把季珩塞進核驗信息稍微不那麽嚴格的網教中心裏去,秉着窮誰也不能窮孩子的理念,花了大半積蓄找了最貴的一檔。
有教室和老師的模拟影像,甚至旁邊坐着一起上課的同桌同學。
當然,有很多注重隐私的用戶會為孩子設置一個虛拟影像,季珩當初用的就是一個沒有五官的純白機器人。
因為這個,許多老師不得不經常在講完一個知識點之後停頓一下,問一點兒表情都沒有的季珩:“請問小機器人同學,你聽懂了嗎?”
小機器人往往會乖巧地點點頭,然後他旁邊那個陰沉沉的讨厭同桌總是去舉手揭穿他:“老師,他沒有聽懂,他筆記上全是問號。”
同桌也用了虛拟形象,是一個五官由四顆小石頭,四肢由四根大石頭組成的、看起來就非常硬的石頭人。
石頭人平時的表情就非常倔強,打季珩小報告時候的表情更加倔強。
讓人非常拳頭癢。
于是,在最頂尖的網教中心最高檔的那個班級裏,總是傳來铿铿锵锵的石頭與金屬的擊打聲,外邊休息的老師們就會笑着搖搖頭:“這兩個小家夥又打起來了。”
兩個人根本沒有什麽技巧,就是一通胡打,分不出勝負,但還是要糾糾纏纏地扭扯在一起,老師去拉都拉不開,誓要表示自己要跟對方決一死戰的決心。
只不過那個石頭人上了三年課就不來了,剩下小機器人一個,遵規守紀,再也沒打過架。
沒想到,過去了這麽久,季珩又被另一個人激得剛見面就打起架來。
季珩回過神,聽見路息野說了一句什麽,沒聽清,問:“什麽?”
他轉頭,看見路息野嘴角殘留的笑。那笑像個影子,總是罩在路息野嘴邊,讓他看上去更加溫和,像個從沒經歷過挫折的貴公子。
季珩直覺,路息野本身還有更加沉澱的東西。
“你不用在我面前刻意模糊這類話題,”路息野側過臉看着季珩,“我早就不介意這些了。”
“你不介意是你的事,我覺得那很令人難過是我的事,”季珩皺起眉,“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
路息野又想笑:“你說話總有種……奇特的有趣,但很能觸動人。別對我皺眉,我想看你多對我笑笑。”
“做不到。”季珩毫不猶豫道。
“那不說這個了,換個話題怎麽樣?”路息野想了想,說,“本來我以為題目難度會大幅增加,沒想到論述居然有一道是送分題。”
季珩:“你說的是那道論述模拟戰争指揮?”
路息野:“……你覺得這道是送分題?不是,我說的是那道談星盜的。”
季珩眨了眨眼,感覺之前容院長問秘密時那種緊張感又細細密密蔓延了上來:“嗯。”
他垂着眼,緩慢地說:“你的綁架是路上将的仇家做的……大概率就是星盜吧。”
路息野不為他的聰明感覺詫異,點點頭,承認了下來。
“那你讨厭星盜。”季珩聽見自己試探道。
季珩在心裏數過了三秒,以為路息野不會回答,卻聽見他出乎意料地說:“并不是。”
季珩眼神變得古怪:“你好奇怪。”
“我可不是什麽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你別那麽看我。”
路息野的眼神沉了下來,如果沒了笑,他整個人都是沉的,似乎連靈魂都極有分量。
“與其說是讨厭星盜,不如說我是讨厭混亂。”
“我認為,仇恨不能解決什麽,但是從源頭讓人們過得更加安全、幸福的話,也就會減少這些不得不以命搏命的罪惡之徒了。”
“當然,作惡的人必須受到懲罰……”他話沒說完,被行車播報打斷了,于是站起來,到車門處往外看了看。
磁懸浮校車到站了。
這裏應該是一片沙漠場地,熾烈的陽光從打開的車門中射過來,給路息野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把他澄金色的眼睛襯得像第二個太陽。
之前對他傲慢的第一印象,好像都悄然暈散在這片光裏了。
“你也沒來過這邊吧?”路息野轉身向季珩伸出手,“來,跟我一起。”
季珩起身,從暗處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