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全屋在風雨不測時
安全屋在風雨不測時
剛下車,金色的黃沙帶着燙人的熱浪席卷而來,季珩伸手在眼上支了個小涼棚,遮住了刺目的陽光。
路息野剛剛在下車的時候短暫地圈了一下季珩的手腕,又很快松開,但季珩還是能感覺到對方已經同調成環境溫度的體溫。
很溫熱,跟他比起來,現在仍然冰冰涼涼的季珩像在另一個空間維度。
季珩想起,就算是機械改造,也有不同的機械改造方案。普遍分為技術類改造、類生物改造和兩種混合的改造模式。
技術類改造大多以死物工具為參考,給人類賦予更加方便快捷的技術功能。比如許多醫生喜歡在手腕接上一套醫療工具、夜間作業者在頭上安個照燈、水域作業者在腳底安個小螺旋槳……諸如此類提高工作效率的改造。
而類生物改造則是取材于一切存活的動植物,用機械技術加以模拟,把其他生物的功能盡可能在人類身上展現出來。
比如模仿貓科動物随光線強弱調節瞳孔大小的眼睛以獲得夜視能力、裝備類鰓器官以達到水下呼吸功能、在體內創造像植物一樣儲存營養的器官來維持更長的存活時間等。
機械化程度低的,一般會采取其中一種改造模式,防止改造器官相互排斥;而機械度高的,則大部分都會選擇混合改造來拓寬功能域。
季珩采用的就是技術類改造為主的混合構成,但他判斷,路息野可能是以類生物改造為主的機械改造。
事實上,季珩身上大部分的冷意就是技術類創造中金屬人造材質留下的冰涼肅殺,但與之相反的是,路息野身上的改造方案似乎在盡可能多的保留那份獨屬于生物的活性。
這讓他們雖然機械化程度同樣很高,但看上去卻截然不同。
“你沒走規定路線。”季珩突然說。
他們倆腳下是松軟的黃沙,但兩個人都走的很穩,環境的惡劣似乎一點都沒對他們産生影響。
沙漠場地裏是一覽無餘的烈日和沙礫,沒有任何掩體,如果抽到了這裏,顯然就是一場光明正大的面對面對決。
“規定路線太遠了,到時候誤了吃飯,讓你餓肚子。”
可能是被太陽曬的,路息野的聲音變得輕松慵懶,甚至有餘裕去吓小同學:“跟緊我,不然在這兒丢了,就要變成跟小魚幹一樣的人幹了。”
路息野瞥了季珩一眼,成功看到小同學張口欲反駁的表情,直接一根手指比上去,封了季珩的口:“你沒裝恒溫功能,在這種極端環境下能量耗費很大吧?別說話,留點能量。”
聽聽,多麽感人肺腑的一段話啊,好像他真的在為你着想似的。
季珩拉下他的手:“……滾。”
再多說兩句,他覺得自己又得跟這家夥打起來。
他在別人面前也是這麽欠打嗎?
他們經過了沙漠,看到了草原,走進了森林,又踏入了雪地。
每個場區之間都有一道像考區電子屏障的隔離牆,不同的是這些隔離牆可以穿過,一個探身過去,入目就是不同的景觀。
不過通過時,雖然并不會受到什麽阻攔,但眼前總會模糊一瞬,往往讓人産生時空錯亂的鈍感。
每次這個時候,季珩擡起眼,就能看到路息野非常有耐心地微低下頭靜靜看着他,等跟他對上視線,确定季珩适應過來以後,才繼續邁開步子。
這人沒有問一句話,但他的行為好像比十句話都要管用。
季珩想到了他之前一直被季船長說教的命題。
那時季船長還抱着憑一己之力打磨出仿生人善良懂禮好孩子性格的雄心壯志,教他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又教他如何思考、怎樣學習,最後是如何與人交往。
季珩對前幾類信息接受得很快,幾天過去就能倒背如流,把小火苗星盜團裏的人驚的直把他抱起來誇神童,而季珩往往會癱着一張小臉捂住大人的嘴。
拒絕親親貼貼,從小做起。
他的學習進度理所當然卡在了人際交往上。
“情商高更有利于人際交往……”小季珩眨眨眼,噠噠噠拿這個頁面去給季船長看,問道,“季淮遠,情商是什麽?”
“沒大沒小,叫爸爸!你這就是沒有情商,”季船長擦了把頭上的汗,放下手邊的東西,揉了揉季珩的小腦袋瓜,認真回答他的問題,“情商就要會做人!你個小機器人慢慢學吧。”
在那以後,季珩從學術定義上了解了情商是“情緒智商”,但在之後的生活裏也并沒有提高多少。
在路息野身上,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情商這個東西的存在。
一路上有很多人跟路息野打招呼,看上去都是高年級的,他們表現得很熟稔,語氣表情一點兒也不拘束,随性地喊一聲路息野的名字,然後看看季珩,問:“旁邊這個小帥哥是誰?被你騙來的?”
“別敗壞我的形象,”路息野笑說,“我不用跟你們介紹他,等過幾天,你們肯定都知道他。”
對面“喲呵”一聲,說:“這麽厲害?那我就等等看了。”
季珩全程不用跟別人交際,又的确認識了許多新人,感受了一把尤其新奇的社交體驗。
等周圍沒有別人再來,季珩問:“你對這裏很熟悉?”
路息野點頭:“嗯。小時候我父親經常來這裏當臨時教官,我纏着他過來,他就會找學校裏的老師或同學帶着我四處玩兒。”
“這些場地下方有溫度裝置,不知道多少年都沒變過,我閉着眼也能從頭走到尾……”
季珩對這些人類的成長故事其實很有興趣,但他不得不打斷路息野:“你有沒有感覺,我們周圍的人越來越少了。”
“确實是這樣,”路息野說,“也許到了要吃飯的時候了。”
季珩非常冷靜:“那為什麽我感覺腳下在震動。”
“震動?我也感覺到了,但是這顆星球很少地震,除非……”
季珩忍不了了,打斷他:“這裏的場地真的不會變嗎?”
路息野“嘶”了一聲:“一般來說不會變化,除非特殊情況。”
季珩:“比如?”
路息野:“比如場地損壞、應急管理和異常天氣……”
天邊突然遠遠地打了一道雷,夾雜着呼嘯起來的狂風和懾人的閃電,白光閃過,差點把季珩的臉照裂了。
“這他媽……是異常天氣嗎?”
路息野什麽也沒說,抓住季珩的手腕就開始往磁懸浮車站狂奔。
“本來……還應該帶你逛另外的場地的,”路息野邊跑邊說,“那些場地裏的景色也不錯,可惜。”
腳下的震動愈發劇烈,最後在一下猛烈的晃動中,裝置徹底停擺,茫茫的雪原開始迅速融化,沒多久,兩人就踩在一片汩汩流動的淺水窪裏了。
都沒有看天氣預報習慣的季同學和路同學停下腳步,季珩的聲音更凍人了:“現在你還能閉着眼睛從頭走到尾嗎。”
路息野看着無邊無際一片灰白的淺水窪:“……好像不太能。”
兩人成了無垠場地裏唯二站着的人,像大海中的兩頁孤舟。
風卷得更加狂野,天上又開始掉雨點,被風帶着往兩人臉上、身上砸,生疼。
“……路息野,你現在說自己會空間躍遷,我還能原諒你。”
“……很抱歉,我并沒安裝那個功能。”
路息野側頭看着季珩愈發不善的表情,居然笑出聲來:“別擔心,我已經給管理人發了消息,他應該很快就能過來,我們只要在這兒稍微等一會兒就好。”
“讓你在極端天氣裏站在外面被風吹雨打是我的問題,所以——”
他脫下外套,向季珩靠近了些,仗着那一點身高優勢,為季珩撐起了一方無雨區。
他盡可能地伸開臂膀,動作間沒有一絲遲疑,微低下頭,正好能在季珩耳邊說話:“如果你冷的話,可以抱住我。”
那股像薄荷又不是薄荷的植物香氣又彌散過來,季珩保持着跟對方的一線距離,也學着脫下外套,高高地舉過頭頂。
于是,他也給路息野撐起了一塊小雨棚。
“你傻了麽,”季珩說,“就你的類生物改造技術,現在的體溫已經降下來了吧。應該是我說。”
“如果你冷,自己抱住我。”
路息野沒動,又低頭說:“你的機械改造裏沒有遮雨的裝置嗎?”
季珩:“我裝置裏都是槍子兒,你想來一個?”
“免了,”他笑,“留給別人,對我好點。”
雨下得更大了,季珩能感覺偶爾從兩人遮擋間隙裏漏過來的雨珠,手上的外套吸過水變得沉重,但兩個人都沒有一點動搖。
好像誰先撐不起,誰就輸了一樣。
路息野可能覺得有些無聊,嘴裏的話根本沒停過,又問:“下次還跟着我出來嗎?”
季珩斬釘截鐵:“不。”
“這樣啊,”路息野說,“那如果我多帶兩把傘呢?”
季珩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遠處傳來了轟鳴的車輪聲,一輛精悍亮黑的涉水款越野車濺射着水花過來,車門打開,裏面過來接應的人沒好氣地把他倆推進後座。
“暴雨臺風天過來站樁,你倆可真行!趕緊把身上擦幹淨,別生病了!”
兩塊幹毛巾兜頭罩下來,在一片被遮蔽的溫暖晦暗中,季珩感覺旁邊的人突然開始輕輕地抖,不由得給了他一拳。
“笑你大爺,”季珩嘴角翹起,“你下次就不能看看天氣預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