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晏的夢
程晏的夢
寝殿外，門口兩旁站崗的侍衛被裏面突然響起的瓷器破碎聲驚得心裏一顫。
但他們也僅是眼皮眨了一下，似是沒有聽見般繼續守着。
自一個月前，他們王爺的情緒就變得極其異常，無論是早上醒來或是午休醒來，都會發一通火。
甚至有時會半夜醒來，然後王府便會燈火通宵，所有人都顫顫巍巍候在外面，聽着從王爺寝殿裏傳來的響聲。
王爺眼裏的怒火和暴虐更是讓他們心驚，沒有人知道王爺如此喜怒無常的緣故。明明以前王爺就算是一臉冷漠，也遠不及此時。
寝殿內，身上衣服有些淩亂的程晏兩手撐着案桌，喘着粗氣。
案桌上的東西早已被掃落在地，還有散落一地的名貴花瓶碎片。
屋內只聞其主人的喘.息聲，案桌那兒的人一動不動地坐着，低垂着頭。
隐在暗處的幾名影衛隐晦地相互交換眼神，見影首大人沒什麽反應，便收回視線，繼續守着。
許久，似是緩過神來的程晏收起情緒，恢複了以往的冷漠。
程晏起身離開寝殿，來到書房。跟在其身後的侍女和小厮見王爺進去，後退幾步候在門外。
進到書房，程晏的心神就被挂在牆上的畫牽住了。
牆上原本挂着的名畫早已被他撤下，現在牆上挂的都是同一個人的畫像。而他們的共同特點都是，臉上都有淺淡的笑容。
那笑容，讓他忍不住心軟。
程晏走到正中間那幅畫前，伸出手輕輕觸摸，眼眸裏複雜的情緒讓人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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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他畫的。
而畫裏的人，是程晏這一個月來夢裏出現的人。
那個人叫林莫。
最初畫下他的時候，程晏記不得自己那時的感受。
只是覺得，一定要将他畫下來。
記在腦裏，不要忘記。
程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夢見這些。
第一次目睹了少年短暫的一生和那個如煉獄般的世界時，程晏第一感受是怒其不争，不懂反抗。不僅是那個少年，更是那個世界的人。
然而在連續夢到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連續了一個月後，程晏剩下的僅有對那個人的心疼。
說實話，程晏在意識到自己會産生這種情緒時，是有些不可思議的。
那僅僅是一個陌生人啊，甚至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畢竟是在他夢裏出現的。
只是，這真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嗎？
“我希望你是不存在的……”那樣，夢裏你所經歷的遭遇也是不存在的。
“但是……”我又希望你不止存在于我的夢境，只是……
程晏擡眸定定地看着畫裏的人，眼裏似有掙紮。
許久，像是無奈，又像是放棄了什麽，程晏眼裏淺淡的情愫慢慢消散，直至再次變回那個彧國百姓眼裏熟悉的戰神程王。
嗜血殘暴，冷酷無情，他只需要這些，彧國和百姓們也只需要他有這些，至于其他的，或許是多餘的吧？
那個人是幻想出來的，那對他的愛意應該也是吧？
程晏收回視線，離開了書房。
許久，房門落鎖的聲音響起。
或許，邊關更适合他。已經讓皇兄擔心了一個月，也該恢複正常了。
可惜，還沒等程晏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皇城，他夢裏的場景又發生了改變。
也正是這個變化，讓程晏沉在心底的感情噴湧而出。
他夢到，死後的林莫靈魂附在一個和他容貌相似的哥兒身上，那個哥兒也叫林莫。
之後，林莫找到了他喜歡的人，而那個男人名字就叫程晏，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程晏看着夢裏的發展，看着他們的相處。欣喜的同時，心裏的酸水咕嚕咕嚕地往外冒，眼裏晦澀不明。
雖然那個男人是失憶後的他，但程晏還是看不順眼。
從夢中醒來後，程晏立刻讓幾名影衛前往牡臨縣探查消息。
如果夢裏的都是真的，那麽，一年後他的莫莫也要來了。
而在此之前，他得先幫皇兄解決了丞相和靖王。
一個月後，從牡臨縣趕回來的影衛帶回了消息。牡臨縣大嶺村中确實有一戶林姓人家，容貌和王爺提供的畫像上的人一模一樣。
得到準确消息後，程晏心裏松了一口氣，心裏滿是欣喜。
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但想到他的莫莫，此時正在那個世界裏遭人折磨，程晏的心裏就有種窒息感，讓他喘不上氣。
程晏現在很想去到那個世界，将那些欺負過林莫的人全部殺了。
程晏深呼吸，将眼裏的暴虐壓下。
快了，就快了，等他的莫莫過來，他就馬上把林家人都接到皇城。
把他的莫莫接到他的王府，把他的珍寶護在懷裏。程晏艱難地閉上眼睛，心裏不斷重複着這話。
一年後，程晏率領将士們從邊關回來。
此時的他，周身的氣息比以往更加恐怖，他身後的将士也是一樣的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兇狠。
騎在馬上的程晏臉上戴着銀色面具，露出下巴及蒼白唇色。
街道上只剩馬蹄聲及将士們整齊沉悶的腳步聲。
一切都沉寂得可怕，可是周圍的百姓卻沒人敢出聲，也沒人敢擡頭去看他們的守護神。
程晏換了身衣服前往皇宮。
丞相和靖王的謀反陰謀早在兩個月前就失敗了，丞相一家和靖王的遭遇和夢裏的一樣，一個被誅九族，一個被貶為庶民流放到貧瘠之地。
距離夢裏莫莫到來的時間還有半個月，而程晏也早早派影衛守在他們周圍。
還有半個月，半個月後，他的莫莫就要屬于他的了。程晏抿直嘴唇，壓下心裏興奮到顫栗的情緒。
從皇宮回來後，天色已晚。程晏坐在床邊，看着手裏的龍玉，原本冰冷的眼神回暖了些。
龍玉是他在回來前去找外祖父拿回來的。
但一想到莫莫對那靈泉空間避之不及的樣子，程晏眉頭微微皺起。
這龍玉只能等莫莫放下心結再給了，夢裏的他并不知道莫莫所經歷的一切，但他現在知道。
所有莫莫不喜歡的或是恐懼的東西，程晏都會将其趕離他周圍，無論用什麽手段。
程晏心中一念，眨眼之間就出現在了龍玉空間內。
壓下心裏再次浮起的不安，程晏将之前還未逛完的地方探查了一遍。
程晏不知道怎麽回事，拿到這龍玉的當天晚上，他僅是心中無意間想着進空間裏看看，卻沒想到自己真的能進去。
明明夢裏的他，是莫莫在其之上滴血認主了他才能進去的。
程晏不知道這個變數意味着什麽，他能做的僅是派更多的人守在林家人周圍，将他心裏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壓在心底。
龍玉空間裏的景象和夢裏的完全不一樣，夢裏的是如仙境般的世外桃源，花香、鳥鳴、泉湧。
而現在，卻是一片荒蕪，和邊關那兒無盡的沙漠一般。
唯一相同的僅是那青龍雕像。
“你來了。”
古老而沉悶的聲音響起，像他們第一次見面一般，青龍說出相同的話。
“嗯。”
“你的伴侶還未找到？”
“快了……”就快了，還有半個月，他還有耐心等。
就在程晏耐心的等待中，原本守在大嶺村的衆影衛也在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皇城。
送信的速度遠不及他們趕路的速度，影衛們不敢耽誤時間。
只是，一想到他們帶回去的消息是什麽，影衛們心裏又變得沉重。
若不出意外，那個哥兒應該是他們未來的王夫。
只可惜那個哥兒命薄。
至于他們王爺為何不一開始就将人接回王府，卻是沒人敢擅自揣測主人的心思。
程王府書房內，程晏兩手背于身後站在窗那邊，他身後單膝跪着兩名影衛。
屋內很安靜，只能聽到窗外的鳥鳴聲。
影二影三靜靜地跪着，沒再出聲。
“你說……他死了？”程晏低聲道。若不是影衛聽力比常人強上幾分，怕是也聽不清。
“是，主人。”
“影一呢？”
“……影首和影四憑空消失了。”影二遲疑了一瞬，回答道。
“什麽時候的事？”
“那位哥兒離世當天。”影二擡眸看了一眼主人，然後快速垂眉恭敬道。
确實是憑空消失的，當時影二和影三親眼看到。
在他們面前，影一和影四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然後不見，全程不到五秒。
等影二和影三從書房出來，他們倆才後知後覺，主人似乎沒有處罰他們？
不過，等到了晚上，影衛們才知道他們放心得太早了。
守在主人寝殿外的影衛們默默等待主人半夜被驚醒，然後大發雷霆。
只是，燈是亮了，但裏面卻是沒有半點聲響。
候在外面的下人看着王爺那通亮的寝殿，周圍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所有人只覺得心底發寒。
所有人在外面守到天明，裏面還是沒傳來王爺的聲音。
“王爺，已經辰時了。”福叔敲門出聲道。
“福叔下去休息吧。”
裏面傳來的聲音有些喑啞，明顯是一夜未眠。
福管家自然是聽出了王爺話裏的意思。
寝殿內，程晏站在案桌後，低着頭手持筆作畫，而周圍地上散布了一張張畫，畫裏全是同一個人。
畫完最後一筆，程晏便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筆尖凝聚了一滴墨水，最後滴在紙上。
是不是因為他将夢裏很久才發生的事提前了，所以他的莫莫才來不了這裏？
所以，是他親手将人推走了？
三天後，察覺到事态嚴重的皇帝出宮來到程王府。
皇帝推開門，身子一頓，收回要踏進去的左腳，彎腰将地上的一張畫撿起掃了一眼。
皇帝擡眸看着沒有其他反應，依舊低着頭在作畫的弟弟，眉頭微蹙。
“阿晏，你幾天沒休息了？”皇帝繞開地上的畫，來到弟弟面前。
“皇兄……我想一個月後前往邊關。”
程晏放下手中的筆，盯着桌上的畫，聲音低啞道。
“半個月前你說你要娶妻，你現在又說要去邊關？”皇帝眉頭緊皺道。
“娶不了了……”程晏的聲音有些飄忽。
他想要娶的那個人沒來到這個世界。
其實，這只是個夢吧？
獨獨缺少了那個人的一個夢。
似有一聲細微的啪嗒聲，案桌上畫裏的一處墨慢慢暈染開。
等皇帝離開後，程晏似乎是恢複了以往的樣子。
程晏将所有的畫放進了龍玉空間，收拾好一切東西後，只帶了影二和影三提前離開了。
程晏想再确認一件事，既然莫莫能來到這裏，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去到那個世界？
理智回來後，程晏就想起了他那憑空消失的影首和影四。
半個月後，程晏看着他面前那些和夢裏相同的建築物，以及周圍已經不能稱作人的怪物，嘴角不可抑制地揚起。
既然你不能去到我的世界，那我便來到你的世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