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一八章

連堇沉默一陣,開口問道:“魚姑娘去了哪裏,李将軍可曾知曉?”

李朝陵從方才的對話中便看出連堇對魚詩詩似有不滿,戒備心倒是極強,竟然板起臉答道:“這不關你的事。”

如此明顯的維護之意,這李朝陵的性格真是不如尋常沙場猛将那般粗枝大葉。他會這麽說,連堇倒是未曾料到,一時煩躁感頓散,竟然有些莫名地想笑,無奈地微微偏臉看了看身旁的虛無,示意柳青青并非是他不願配合,只是有人鬧了別扭。

誰知柳青青并不明白他的意思,竟是急了起來,将傳音術法提升了一個調,“嗡嗡”地擾着連堇的耳膜:“看我幹什麽,你倒是快說呀?”

連堇聞言蹙了蹙眉,本來只想和她開個玩笑,奈何那個小呆子如此不解風情,只得又道:“在下昨日在花園的走道裏遇到行色匆匆的柳姑娘,于是順道打了個招呼,誰知柳姑娘竟然告訴我說,她要立即返鄉去。”

李朝陵沉默不語。

“聽說魚姑娘與柳姑娘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感情必定要好,又是同鄉,現在魚姑娘芳蹤難尋……”連堇頓了頓,又道,“柳姑娘平日對将軍的事亦是十分地上心,因而我猜測,定是李将軍你拜托了她要她幫忙将魚姑娘尋回,我說得沒錯吧,李将軍?”

李朝陵一時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連堇又道:“後來我們聊到一半,便看見有人來找柳姑娘,說是老夫人找她有事,要她立刻過去一趟……不過據我所知,柳姑娘去了那裏之後沒有再回來過。”

“你說什麽?”李朝陵大吃一驚,擡起脖子欲圖從床上坐起來,奈何無用。

連堇淡然又道:“我想,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她仿佛并不希望魚姑娘能夠回來,既然李将軍拜托柳姑娘的這事情我也知曉,難道李将軍就不怕也被老夫人聽說了去?”

李朝陵神色突變,垂眼思索了一番,突然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

連堇見狀微微一笑,随即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俯身做了一禮道:“既然李将軍還有要事,連堇便不打攪了。”

李朝陵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其它話,繼續朝屋外大聲地喊:“人呢,人都死哪裏去了?”

連堇也并未在意,只是一轉身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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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步走出屋檐下的長廊,屋外的陽光一徑打在連堇的身上,照得長及腰處的卷發微微地泛了黃。正到了拐彎處,耳邊忽而響起了柳青青微帶了抱歉的聲音:“謝謝你啊!”

連堇聞言輕笑一聲,背手眼睛看着前方,仿似早有預料:“你怎麽還跟着我?”

“我……”柳青青支支吾吾,“你幫了我,我當然要向你道謝的嘛,不然還完了這個情又要我去還那個情,我最好一輩子都不得安生算了。”

連堇微微一愣,忽然認真問她道:“上次聽你說什麽報恩,你到底欠了誰的什麽恩情?”

柳青青默然不語。

見她不答,連堇嘆了一口氣,繼續提步往前走,“李将軍一會兒便會差人去找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連堇!”沒走出幾步,柳青青忽然又喚住他。

“又有什麽事?”連堇只得停下,對着眼前空氣道,“你如此站在這裏一直和我說話,若是被路過的人瞧見了,指不定要當我自言自語精神分裂了。”

“你……”柳青青嚅嚅嗫嗫地道,“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找魚詩詩?”

連堇未料到她會這樣說,轉過頭來問道:“緣何要我陪着你一起去?”

柳青青停頓了一番才道:“其實我并不知道魚詩詩到底在哪裏。”

連堇想了想,還是未見答應:“不知道她在哪兒,那就去找啊,不是你自己要去幫李将軍的麽?”

“吳越山麓上多的是魔障妖精,我小的時候就被一只狐妖攻擊,那時還差點喪命,”柳青青終于直言相告,她的性格本就誠摯,此番的言辭間亦是一點也不類尋常人家女子的委婉,“我現在就只有八百年,你那麽厲害,又是專降魔障的……有你在我會比較安心。”

這話大約出了連堇的意料,讓他一時有些怔愣。

柳青青等了等不見他答話,微帶了失望地道:“你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

連堇方才回了神,轉眼看了看廊屋外随風搖擺的綿柳:“我并非不願意,只是我現在很難出得了這将軍府的大門。況且,你雖實際只有八百年,卻已經長成了千年的模樣,一般妖精若不用功去探,我想應當看不出來。”

柳青青這才想起,仿似除去她與他一起出去幫李朝陵購置妝飾的那一次之外,連堇好像真的從來沒出過将軍府的門,她于是奇怪問道:“為什麽出不去?莫不是你已經覺察出什麽神獸出沒的氣息?”

連堇淡淡一笑道:“算是又不算是,近來将軍府中諸多事端,總之你這個忙我怕是幫不了你了。”

柳青青悻悻“哦”了一聲:“那便算了。”

“要不這樣,”連堇想了想,又低下頭去,伸出手指輕輕一掐,竟是将那一直懸于腰間的白色絨球扯了下來,一邊說道,“我把這個給你……”

柳青青定睛一看生生吓了一跳,飛速拒絕道:“這個東西我不要。”聲音裏滿是惶恐。

連堇停下手來,疑惑道:“為什麽不要,這是我身上唯一有靈力的東西,你拿了去,萬一出了什麽事情可以依此來聯絡我。”

“我不要我不要。”柳青青未等他把話說完便連聲地推脫。

她猶是記得先前小貓妖對她說過的話,她說連堇挂在腰間的絨球是用貍貓妖的毛皮制成的。同是妖精之身,怎麽能夠讓她忍受将這樣的東西帶在身邊?

連堇仍舊滿臉疑惑,不知她為何會這般懼怕這個東西,于是無聲地将手中那兩顆小絨球提起來放在眼前瞧了瞧,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看出來了?”

“看、看出什麽?”柳青青結結巴巴地問。

“就是這個啊,”連堇釋懷一笑,提着小絨球往虛空裏晃了晃,“這是白雪狐的尾巴毛,也難怪你不願意碰它了……可是沒辦法,我現在只是區區一個凡人,想要對付厲害一點的妖精也只有靠它釋放靈力了。”

柳青青無言。

“無妨,我給你裝在香囊袋子裏,你将它帶在身上就好像把我帶在身邊一樣的,并且保準你看不見也聞不到味。”連堇說着又低頭去腰間掏香囊。

柳青青推脫不過,在他仔細将那兩顆絨球裝袋系好遞過來的時候,終于還是顫顫巍巍地伸手接了過來。

連堇朝着空虛中遞出的手心忽地增出一股暖意,随即手間的東西輕輕地生出一番晃動,緊間着便消失無蹤。

“那我走了。”柳青青說了一聲。

連堇點點頭道:“記得小心點。”

再一會身側便沒了聲音。

連堇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便轉身欲走,耳邊突然響起一陣乍呼:“小堇,你剛才在和誰說話?”

連堇吓了一跳,連忙回過頭去,猛地瞧見連月正在他身後一臉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

“沒有誰。”連堇笑了笑,繞過他繼續走。

“你別騙我了,我剛才都看見了。”

連月兩步追了上來,一邊說笑一邊朝着虛空攤開手掌學他方才的動作,臉上的表情深情款款:“記得小心點。”

連堇驀地轉臉看他,眼神冰冷,就差沒化作刀子将他的肉一片片地剮下來。

連月見狀渾身一抖,立即噤了聲。

“別胡鬧,都快六百歲了,你羞不羞?”連堇突地笑了起來,擡手作拳一錘他的肩膀玩笑道,“像你這個歲數若在人間,好一點可能有人叫你壽星,壞一點那就是老不死。”

“那麽你呢?天山童姥?哈……”連月亦是跟着笑,揮掌拍開他的手,“看你對着空氣表情都能那麽溫柔,思春了吧你!”

連堇聞言又拉下了臉:“兩包杏仁酥,你可有給我帶來了?”

“我頂多就算你的副手,又不是你的奴隸,豈能容你這般随便差使?”連月別嘴,低頭自懷中掏出兩個紙包,猶不情願地強調道,“記得,六文錢,回去要列個清單,好好算算你到底欠了我多少個六文錢。”

“好嘛,親兄弟明算賬是吧?”連堇對着他的腦門就是一記,“鑽到錢眼裏去了吧你!放心,下次我一定還你。”

“誰跟你是兄弟?”連月低着頭嘟囔,“你不要還我冥幣我都高興……”說完卻驀地愣住了。

仿似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連月複又小心地擡起眼去觀察連堇的臉色。

“我像是那種人麽?”連堇朝他微微一笑,露出一臉毫不在意的表情。

連月又再仔細看了看他,确認真的無差,這才悄悄地舒出一口氣,斂起玩笑的表情認真對他道:“連堇,說到這個,我這兩天在這府中仿佛聞到了陰氣。”

連堇意外地看了看他,随即點點頭笑道:“這都能聞出來了,不錯,有進步。”

連月這回卻是不笑了:“莫非你已見過他們了?”

“自是見過了,”連堇擡腿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轉頭伸指朝着連月點了點自己的肩膀,“還交過了手。”

“你受傷了?!”連月大驚。

“是啊,差點要回去間閻王。”連堇說着這話,神情卻是萬分淡然。

“怎麽、怎麽不見你有事?”連月慌張地繞上前去将他上下打量。

“是柳青青救了我,”連堇笑了笑,神色逐漸變得寂寥,“我又欠了她一份情,這下疊加起來,不知道要償幾輩子。”

連月突地沉默下來。

“不提這個,”連堇嘆了一口氣轉移話題,“阿月,前日讓你準備的東西弄好了沒?”

連月繼續沉默。

“若不早日将這府中的古怪東西給除掉,李将軍可不會放我們出去,眼見很快又要到端午節了,那是人間妖氣大盛的時節,我們不早點出去收除漏網魔障,只怕到時民間又有禍患。”連堇一邊走一邊遵囑,卻是良久不見身後的連月有什麽聲音,于是疑惑地轉過頭去:“阿月,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卻只聞連月低着頭輕聲對他道:“連堇,我真後悔。”

見他這般憂傷的神情,竟是直呼出了他的名字,倒是不似尋常那般樂觀開朗,連堇一時不太習慣,有些懵然地停下腳步:“你後悔什麽?”

“沒什麽,”連月笑了笑,擡手捂着嘴巴打了個哈欠,一張俊俏臉,展眉又是晴天,“怕你這麽拼命容易死得快,随便傷感了那麽一下。”

“臭小子說話真難聽,”連堇對着他的腦門又是一掌,“我是怎麽教你的?”

二人一邊說笑着一邊漸行漸遠,未曾留心腳邊方才路過的草堆邊上正有細葉搖晃,随之“嗡嗡”地飛出一只大過尋常兩倍的黃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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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陵對于魚詩詩的事情總是特別的緊張認真,這一點柳青青早就看得明白。

果真方回到鬥室裏不久便有人攜着鑰匙“嘩啦啦”地站在門外開起了鎖。

柳青青聽聞聲響慌忙現了形走到角落邊坐下。待得屋外的人開鎖推門就要進來的前一刻,她想了想又擡手撥亂了額前的留海,心下盤算着還是應該假裝幾分憔悴的模樣,如此才夠逼真一些。

誰知事實竟是又一次殘酷地證明了柳青青的愚蠢。

那個自屋外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朝陵。

一把輪椅,一條毛毯,還有身後負責推車的下人。

方才還好端端躺在床上的李朝陵,現在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了柳青青的眼前。

柳青青一時愣住。

“柳姑娘,”李朝陵方一進門便将坐在輪椅上的身子向前傾了幾許,雙眼牢牢地盯着猶自呆怔在角落裏的柳青青,仔細瞧了一番才問,“你可有事?”

柳青青方才回過了神,忙忙重新理好前額的頭發,拍拍衣角站起來搖搖頭道:“我沒事。”

言罷又覺得如此神情仿佛不對,柳青青複又帶出些許詫異的神情問道:“老爺何以會到這裏來?”

“我聽連先生說了,真是對不起……”李朝陵的神情微帶了關懷, “是我思慮不周,我娘……害你受苦了。”

柳青青即刻擺擺手回道:“沒關系沒關系,這不怪你,老夫人她那麽關心你,會這麽做也是情有可原,老爺無需這般自責。”

“那麽……”李朝陵竟是出人意料地至現在都未曾提及魚詩詩的事情,只是繼續問道:“從昨天到現在,有吃過東西麽?餓不餓?”

“沒吃過……不對,我不餓。”柳青青對于他這般的态度,幾乎要受寵若驚,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

“我去讓廚房給你備些吃的。”李朝陵幹脆道,回頭示意身後的人幫他将輪椅調個頭。

柳青青連忙上前一步勸阻道:“不要不要,我真的不餓。老爺這個樣子出來只怕是極度不便,還是快些回去歇着吧……我也好快些去将詩詩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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