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三章
柳青青還想再說什麽,連堇卻已經轉身,在深杳的月色裏留給她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坐在地上呆呆看了一會,柳青青突然又不甘心,伸手按住身邊的牆壁努力地自地上爬站起來。
腳踝上還是有陣陣的疼痛傳來,她卻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在意。
連堇的身影還在前方不遠處不緊不慢地走着,也許再過一會兒就會完全消失了蹤跡。
柳青青忍痛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往前行走,只為了那個淡如月華的背影不會在自己的眼中全然瞧看不見。
走之前還好好的,回來卻又變了個樣。
如何會變成現在這樣,柳青青自己也不大清楚。
自從發現連堇這個白無常的身份之後,她不管再怎麽于心中反複地告訴自己,連堇他現在是人,并不是鬼卒,卻依舊還是無濟于事,心下總覺得彼此之間已經有了很大的差距。
就好比現在。
兩相間的距離還在遠遠近近地拉扯,柳青青拖着瘸拐的腿跟得艱難,只怕稍不留神便會讓那個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然而畢竟腳力懸殊,柳青青再怎麽追趕也還是無用,就在她終将抵達将軍府大門口的前一刻,連堇的背影亦是随之不見。
心底間湧起一股沉重的失落感,柳青青垂頭在将軍府門口徘徊了良久,方才強打了精神邁步走了進去。
夜已見深,府裏的人大約都去睡了。
柳青青從外頭挪步回到屬于她的房間裏,一路上連一個相熟的人也未瞧見。
她一時有些喪氣,全身酸軟得連臉洗漱的氣力也沒有了,只搖搖晃晃地踢了鞋子一頭栽進床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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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着眼睛躺了一會兒,柳青青枕手去看窗外黝黑的天。
魚詩詩現在必定正在李朝陵的房裏吧?他們見了面又會說些什麽?
想起魚詩詩在外面與自己分別時曾囑咐過一到了将軍府要馬上過去和她打聲招呼,柳青青卻仍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李朝陵只在意魚詩詩是否已經歸來,自不會去管她柳青青現在會在哪裏。
她不想去打攪他們,也不願見到那一場就是想也知道是難舍難分的重逢戲。
失眠的夜裏總是容易犯起憂思。
柳青青只覺得自己在這個地方一下子變得萬般多餘,輾轉反側,多時不見的睡眠習慣在今晚又重新出現。
她在修行時向來淺眠,因着需要空出一分心力來調整內息,入眠時便常常會多夢且睡不安穩,每當這個時候柳青青總會翻來覆去地亂動亂踢,以致每每閉目修行,她的蛇洞都會幾經坍塌。
如此說來,柳青青今晚若是還在自家洞中,必定亦不例外。
她在迷糊間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以及另一個剛剛在其身上滋長出依賴信任情懷的那個人,他們好像都快要離她遠去,心底裏隐約湧起一股失落感。
柳青青現在只想盡快償還自己六百年前所欠下的恩情,然後早點回去完成自己的修行,以便自己可以盡快地修成升天。
可是升天之後呢?
她忽然想起連堇方才對黑無常所說的話。
“人生那樣短暫,幾十年後便要回歸塵土……原來等待死亡也是一種樂趣。”
柳青青不禁覺得有理。
是不是那樣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因為短暫,所以充實。
否則,憑空要來那麽多的時光到底又有什麽用呢?
這般折騰着,柳青青直至淩晨才算真正地睡了過去。
*^__^*
早上天還未見大亮,柳青青便被接二連三地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驚醒,繼而有人在外面高聲喊着:“柳青青!柳青青快開門!”
因着心事而一整夜未眠,柳青青睜眼便覺頭疼。
外頭的呼喊還在不停地響着,甚至吵嚷着再不開門就要撞進去。
柳青青被吵得心煩,嘴上急急應了一聲“馬上就來”,擡手撫額剛要坐起,突然聽見“咚”地一聲巨響,屋門已被自外往裏撞了開來。
柳青青見狀大驚,繼而又冷靜下來。
她想到尋常人等當不會待她如此無禮,那麽不是這将軍府中又出了什麽事,便定是那老夫人聽聞她昨天夜裏帶着魚詩詩歸來,上門找茬來了。
想想還是後一種可能性居多。
那老夫人原本就不同意魚詩詩嫁入他們李家,其間更是想方設法萬般阻。自家兒子那邊勸說不通,她又換個方式着力從它處下手,當真是為此想盡了一切辦法。
此番魚詩詩才剛走,昨夜又被柳青青莫名其妙地給找了回來,這府中之人得知了消息必然今早便會将此事告知與她。如此一來,那老夫人又怎會輕易善罷甘休。
卻不知李朝陵和魚詩詩兩人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情形。柳青青暗自琢磨着現在時間那樣地早,必定是老夫人說不過自家兒子,瞧着柳青青這邊更容易解決,便先找她來了。
果真不出柳青青所料,眼見這屋門剛被踹開,便有身着守衛服飾的一幹人等領着刀劍等兵器紛紛竄入了屋內,一進來便在她身前齊齊圍站成了一排。
老夫人最後才在門外現了身形,一副雙手叉腰怒氣沖沖的模樣,剛進來便開口訓斥:“柳青青,我給你甜頭你偏不吃,都把你關起來了居然還有本事去魅惑我兒,你和那妖女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又有何居心?”
這老夫人當真是不依不饒,柳青青來到人間頭一次見着這樣為難人的架勢,只覺得攤上這樣的事好生麻煩,卻偏生又無解決辦法,只得慢慢從床沿邊上站起,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麽。
見她沉默,那老夫人越發地來勁,拔高音恨聲道:“你這只狐貍精,你給我說話啊!”
柳青青聞言一蹙眉頭。
目下這将軍府中麻煩甚多,若不是償還恩情的執念還在,柳青青又怎會願意再在這裏呆下去,只怕時間再久一點,即使自己不是妖精也要被這無理取鬧的老夫人說成是妖精了。
她本就不谙人事,在老夫人這樣的氣勢下更是顯得嘴拙,自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卻不知越是沉默越會惹來懷疑,老夫人眼中立時閃過一絲冷光,當下不做猶豫,一擡手對身後衆人道:“快,派幾個人去找連堇,其它的先把她給我綁起來!”
才回來又綁?難到又要将她關回那間鬥室裏去麽?
想起自己之前所呆的那個暗無天日的小屋子柳青青便覺渾身不适,一時慌了神,急急退後了幾步道:“你們不要抓我!”
“你這妖孽!”老夫人擡手朝她一指,高聲呵斥道,“不将你抓起來,莫非還要讓你繼續在這府中為虎作伥?”
柳青青無話可駁,她自是不會願意說些什麽“我不是妖精”之類的違心話來以示清白。然而除了這樣的話又有什麽其它的可說?
因而即便是在心中極其地厭惡老夫人這樣無理取鬧的方式,柳青青對其也絲毫沒有辦法。
那方守衛們得了令便提着繩子朝柳青青走了過來,眼見着她就要再次被縛壓,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喊聲:“老夫人,不、大事不好了!”
這将軍府中目下正是非常時期,最為敏感的一句話便是“不好了”,因而各人乍然聽見這樣呼喝聲,皆被吓得渾身一顫,紛紛交換了個眼神朝着門外看去。
就在衆人視線聚集的門口,一個小丫鬟一奔進來便被高出的門檻生生絆了一跤,未及站穩便“撲通”一聲扒倒在地。
因着氣氛太過緊張,整屋子的人呆呆看着,見到這樣的情景一時竟然沒有人做出反應,最後還是老夫人出聲喊道:“你們都愣着幹什麽,快去個人扶她一下啊!”
屋內這才有人回過神來,剛想邁步出去,卻見那小丫鬟自己撐着手坐了起來,因而驚吓,說話時整個人都在顫抖:“老、老夫人,連公子他們在花園……在花園子裏……”
聽見連堇的名字,柳青青的心亦是跟着提了起來,屋內十幾雙眼睛更是全都緊緊地盯着那小丫鬟不斷翕張的嘴巴。
“花園怎麽?”老夫人急急問。
“妖怪,有妖怪啊,妖怪出現了……”小丫鬟說着,終于被吓得大哭起來,話語卻是比方才要流利許多,“比兩個人加起來都還要大的一只黃蜂,連家兩個公子在花園和她鬥起來了,連二公子已經受了傷,連公子讓我來吩咐大家都呆在房裏千萬別出去……”
聽聞此言,整屋子的人齊齊震驚。
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大?
柳青青卻是怔了。
這不大可能。
若是這丫鬟口中所說的黃蜂和她幾個月前在杭城街頭遇到的那只是同一個的話——她猶記得見到她時還是和尋常蜂妖一般的大小。
為何現在會變得這樣大?
柳青青想着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問那丫鬟道:“妹妹,你确定你方才見着那只黃蜂了?”
小丫鬟見有人問話,急忙擡起頭來,一轉臉又有眼水自眼角“噗噗”地落下,她使勁地朝着柳青青點了點頭道:“絕對不假的,真的有兩個人那麽大,我方才親眼見着她張大了嘴巴,差點就把連二公子給吞進肚子裏去。”
柳青青聞言愣愣地退後了一步,想也不想猛地轉身推開身邊的人飛速往屋外沖了去。
衆人正驚惶着,竟也無人在意她的離開。
急匆匆往花園裏趕,柳青青還未到便聞到了一股強烈的妖氣,夾雜着蜂妖特有的花粉香氣,幾乎濃郁到嗆鼻。
花園中央有片湖水,湖中本有蓮花,因着此時正值春季,花期未到,只見得湖裏滿盛了大片大片嫩綠色的蓮葉。
朵朵圓葉鋪在湖面上像極了一把把綠色綢傘,若是站在岸邊往湖心看去,那蓮葉一片一片地幾乎都要高過了人頭。
柳青青舉步邁入花園時,周遭的妖氣已經濃烈成了霧狀,一顆顆細小的微粒彌散花園上空,幾乎遮擋了眼前大半的視線。
四下居然沒有聽見一絲聲響,安靜得幾乎有些詭異。
柳青青一邊疾步奔走一邊轉頭四下搜尋,欲圖找到連堇他們的身影。
就在一顆花樹下轉了個彎,她猛然覺得裙角被什麽東西拉扯住。
柳青青吓了一跳,立時回頭去看,忽地脫口道:“阿月?!”
連月單手捂着胸口斜靠在花樹下,臉頰與唇色皆是蒼白,果真如那小丫鬟所說的那般負了傷,整個身子虛弱得連拉着柳青青裙角的手都在顫抖。
“怎麽回事,傷得重麽,連堇呢?”柳青青連忙轉身蹲下去将他扶起。
“我還好,只是吸了點魔氣。”連月靠着她坐正了身子道,“柳青青,這邊現在很危險,你千萬不要過去湊熱鬧,那只魔障吸食了各類妖精将近兩千的年的修行,現在已經是只惡魔了……”
吸食修行?
“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會去吸食妖精的修行?”一聽到這個詞柳青青便想起了自己那平白丢掉的兩百年,莫非這事和那蜂妖有關?
連月點點頭沉下臉道:“我聽說在妖界,除了偷食各類氣息,還有一種方法可用來提升修為。”
“什麽方法?”柳青青急忙問。
“就是通過某種容器來收納各類神妖的修行年月,再将其一并轉換到自己的體內。通過這種方法,妖精們入魔的幾率也會小很多。”
柳青青怔然:“這方法……為什麽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只因為合适的容器難找,況且沒有一定天賦的妖精們也很難學會這個方法,所以知道的人也就少了,”連月答道,“我也是不久前才聽說。”
柳青青剛想問那黃蜂妖又是怎麽做到這些的,猛然聽見園中湖裏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響聲。
柳青青急忙循聲轉頭看去,竟是瞧見一只深黃色的龐然大物忽地自湖心冒竄出來,頭頂急速破開一方平靜的湖水,攜帶着片片的水花往半空飛沖。
這一巨大的響動攪得整片湖水碧波動蕩,緊接着又是“嘩嘩”幾聲響,大片綠色的湖水被翻攪着濺到了岸上,引得一條條鮮紅的錦鯉躍湖而出,随之接二連三跌落在幹燥的地面上。
因着脫水,錦鯉們紛紛在泥地裏不停地蹦竄着,兩腮張合,幾乎痛苦得快要死去。
柳青青急急拉着閃身避開那片被沖力潑濺過來的湖水,眼前大片的蓮葉随着角度的變幻而往旁側退開,眼前的視線寬闊了幾分。
柳青青安置好負傷的連月再次轉頭去瞧,忽地看見了一身雪白輕衫,獨自舉笛立在湖心觀魚臺中央的連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