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四章

一轉眼那黃蜂妖便整個身子全然沖出了水面。

這一回柳青青已是全然看清了她的模樣。

此時的黃蜂妖,體型當真是如那小丫鬟所說的那般有兩個人那麽大,面目瞧來甚是恐怖,因而相較起來,孤身立在亭臺中央的連堇反倒顯得極是渺小。

正是這個空隙裏,黃蜂妖已飛身躍至了最高點,身周綻開的水花點點滴滴夾帶着些許的花粉香氣一路在湖面上揮灑。

她不做停頓,一轉頭便朝着下面的連堇俯身沖來。

連堇全身的神經已是在此刻緊繃了起來,此番見她攻勢一出,急忙抽身閃避。

他身處的觀魚臺四面環空,周圍連一個欄杆也沒有,只有在旁側分別按照一定距離立了五根約莫有成人腰身那般高的小圓柱。

如此瞧來,這樣的一個地方,可供連堇退反的空間幾乎小得讓人心焦。

然而黃蜂妖畢竟身形龐大笨拙,一發力便極難在半途收勢調轉身形,因而連堇這一閃還是成功讓他避了過去。

黃蜂妖見此情形立刻惱羞成怒,大嘴一張自舌尖吐出了一根尖利粗大的尾刺。

不想那尾刺也是比柳青青上次見到的大了好幾倍,上頭沾滿一塊塊乳黃色的粘稠液體,一經拖泥帶水地自尾刺下垂的頂端上往下滴落,瞧來極為惡心。

連堇面色不改,手下亦是不做任何猶豫,方一站穩便自腰間抽出一枚符咒,在嘴邊飛快地默念了一句咒語,繼而“啪”地一聲貼在了手中的玉笛上。

此番動作一過,那黃蜂妖已經重新調轉了角度,舉着手中鋒利的尾刺再次撲扇着背上的大翅朝着連堇飛速沖來。

她背上的翅膀透明而巨大,扇動着空氣時還能引出一陣陣的呼嘯聲,強大的風力吹刮得其身下水面上的蓮葉漸次搖擺,有些甚至被扇得整個葉片破裂開來。

柳青青在一旁直看得心驚膽戰,整顆心都跟着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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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堇從容不迫,此番身形竟是不曾閃避,反手一轉手中玉笛,疾速将貼有符咒的那一端直指黃蜂妖的身體。

一方進攻一方立定,兩方正依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近。

眼見就快要撞上,連堇忽地伸手将那玉笛往前一送,又是“啪”地一聲,那被加了咒語的條幅随之轉貼在了黃蜂妖的身上。

然而此時他與那黃蜂妖的距離已是近得不能再近,連堇眉頭一皺,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腳底點地飛快地往後撤退,在圓柱子邊上繞了個圈閃到了黃蜂妖的身後。

連月見狀随之出聲喜道:“貼上了!”

柳青青聞之,剛想問貼上了是否就意味着事成,轉眼卻見那黃蜂妖仰頭輕嘯了一聲,全身的細毛都乍然豎了起來,卻不見有任何被控制住的跡象,大力一擺尾部又将整個身子調轉了過來。

那寬大翅膀引出的疾風直吹得連堇耳後的烏色卷發翩翻飛舞。

怎麽還能這般張狂?柳青青怔然,卻聽見連月又在一旁驚道:“天哪,果然沒用。”語氣中一分了然九分擔憂。

“什麽沒用,怎麽會沒用?”柳青青聞言轉過頭來,“你的意思……是不是原本将那張條幅貼上去就能将蜂妖制住?”

連月點了點頭沉聲答道:“那是一道八級符咒,原本用于對付法力強大的魔障都是綽綽有餘,不想這蜂妖實在是太過厲害……真不知她是從哪來的邪力。”

連月一邊說着,一邊眼睛猶是緊盯着那湖心,忽然見到了什麽,瞪大眼睛開口大聲朝那邊呼道:“小堇,當心她的唾液!”

柳青青連忙轉眼去看。

那黃蜂妖已經調頭朝着連堇發出了新一輪的攻勢,“嗚嗚”地嘶喊着張開嘴巴,如尾刺上一般的乳黃色涎液接二連三地自大張的嘴角邊上滴落下來。這一次的速度比方才俨然更要快上許多,那張血盆大口更是朝着連堇的頭頂就要直直咬下。

一時妖氣大盛。

周圍懸浮的顆粒變得越加地密集,飄散在空中粉色固體直落得柳青青滿頭滿臉都是。

而那邊連堇的發上肩上亦是沾滿了這般粉狀的小圓柱,就連眼睫上也布了好幾顆,擾得他的視線不能全然拓開。

眼見那黃蜂妖口中“嗡嗡”怒鳴着就快要将自己吞沒,連堇飛速擡袖一揉眼睛,轉而将手中握着的玉笛往嘴上一銜,飛身一踩旁邊的一根圓柱,以此為支點旋身往旁邊閃去。

只是這一次力道沒有控制好,連堇落腳時幾乎已經到了亭臺的邊沿,一時竟是半個腳底懸空在湖面上,微一後仰堪堪穩住了身子。

此情此景柳青青只覺得看着心慌不已,一失神就差沒有脫口驚叫起來。

耐不住這般的視覺折騰,柳青青慌張轉臉問連月道:“阿月,你告訴我,這成魔的黃蜂妖有多厲害,連堇到底能不能制得她?”

也不知是為什麽,柳青青在心底裏總覺得連堇是強大且極難打敗的,雖則實際上他已經不止一次在她的面前受過傷,柳青青卻仍舊很是相信他,此番亦不過是想着要連月給她一句安心的話。

誰知連月卻是在一旁皺眉沉着臉道:“照此看來,這黃蜂妖真的很是厲害,小堇……幾乎不是她的對手。”

柳青青聞言大驚:“你的意思是說……”

“若是換做以前的連堇,他決計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可是現在……”連月說着,神情間引出一絲恍惚。

柳青青一怔,她突然想起這連堇以前就是地府的白無常,并且從黑無常對他的态度中不難看出,他曾經在地府中絕對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正是因着這身份太過讓人震撼,以致使她從頭至尾便忽略了最為關鍵的一點:不管連堇曾經是怎麽樣的身份與地位,他現在只不過是個凡人。

如是想着,柳青青的心中簡直是百味陳雜。

這邊情勢越加緊急,連堇方一轉身又是堪堪躲過黃蜂妖的再次襲擊,這一回卻全然沒有前頭那般順利,只是差了分毫就要被其的尾刺蟄中。

符咒已經失效,連堇現在的手中除了一柄玉笛便再無其它可做抵擋的武器,黃蜂妖連番地攻擊,他只能如此接二連三地避。

連堇閃躲着便逐漸體力不支,額角上已然冒出了大顆的汗水。

這情形,當真是快要被逼入絕境。

柳青青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遂低下頭試着重新舉手召喚自身法力,卻是仍舊同昨晚一般無濟于事,心力一徑撞上她腹內空空蕩蕩的氣息空間便直直地被反彈了回來。

柳青青急躁地甩下了手。

魚詩詩早已同她說過,因着端午将至,妖精們現在都已經沒有了法力。

就憑着柳青青現在的本事,根本幫不上連堇分毫。

連月自不用說,一時圍觀的兩個人都只能在一旁看着幹着急。

“不行,”連月等了等終于忍受不住,一邊說着一邊掙紮着欲從地上站起來,“我一定要去找人幫忙。”

柳青青見狀急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你現在身子那麽弱,要去哪裏找人幫忙?”

連月滿臉焦急,轉眼一看那方湖心,連聲音都變得地顫抖起來:“我們不能一直幹看着,再這樣下去小堇會有危險。”

柳青青沉默了一陣,繼而出聲反問:“那麽你說,現在有誰能夠幫得了我們?”

連月似被這個問題難住,忽然噤聲不說話了。

柳青青見他如此,心中驀然涼了半截。

竟是被她猜中,在這将軍府中,他們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來幫忙。

難道就只能這樣耗下去?

柳青青腦中忽然想起昨夜在将軍府門口遇見的黑無常,心下一緊,轉身飛速擡手抓住連月的手臂道:“阿月!”

“怎麽,你是不是想到誰了?”連月轉頭應她,臉上含了一分期待。

“你知道連堇原來是地府的白無常吧?”柳青青看着他問道,“你說現在這個時候,那些地府的人會不會出面來幫他?”

連月聞言一怔。

柳青青見他如此,等不及又急急追問道:“你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

連月這才開口,眼中有着些微的怨意,搖了搖頭:“不行,找那些人幫忙,小堇心中必然極不願意。”

“為什麽?”

“因為……”連月擡首又朝那湖心看了看,嚅嗫着,眼中随之泛出一絲淡淡的水光,“小堇曾經因他們受了多少的苦,地府裏那幫人這樣對待他,又如何能讓小堇放下驕傲與自尊去求這些人幫忙?”

柳青青愣了愣。

她深知連堇與那地府中人必定有着曲折的前緣,只是這其中糾葛她并不清楚。

那夜黑無常對連堇說:地府無他不可,而白無常這個位置亦是為他空缺了好久。

既然如此,連堇後來又為何會離開地府淪為畜生?

不對,柳青青又轉念一想:沒有誰會有如此大本事來決定一個鬼卒的命運,除非是地府裏掌控最終生殺大權的閻王。

如此一來便可以想得明白:原本在地府身居地府要職的白無常,忽然于某天在閻王爺一令之下被打入了畜生道。

從前在高位上受人萬般景仰奉承的神鬼,卻驀地在一夕間淪為了一介畜生。其中過程有多麽的難堪與羞恥,柳青青不用想也能體味,況是連堇本人——他至現在必定已經歷盡了這世間的寒暑冷暖。更不用說從一個沒有思想的畜生到在世為人,其間還有多少的磨難與煎熬。

這是怎樣苦痛的一條路,也難怪連月剛才會這麽說了。

這連堇,面上看去總是一副溫和安靜的模樣,遇到事情什麽話也不說,好像天塌下來也能夠照樣地從容不迫。

柳青青原本不明白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的性格,現在想來,定是因為這一生經受了太多的困苦與折難,所以才會變得如此堅忍與淡定。

只是,為什麽偏要讓他面對這般難堪的歷練過程?

柳青青想着只覺得心中莫名地抽疼。

在場的兩個人一時都是各自懷了心事。

正在這個時候,那黃蜂妖見着幾次三番地襲擊不成,已經完全惱羞成怒,原本褐色的眼睛突然亮出了紅光,嘴中“嗚嗚”鳴叫着,随之在喉間發出“咕嘟”兩聲巨響,猛地張嘴朝着連堇噴出一口涎液來。

連堇見狀一驚,唯有閃身繼續往一旁躲避。

黃蜂妖瞅準了這個空隙,忽地旋身掃尾,終于一招将其擊中。

黃蜂妖的尾部狠狠地撞上了連堇的身子,直将其掃得側摔出去,一路在地上滑出好遠。

柳青青和連月見狀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連堇咬了咬牙欲從地上爬起,卻是腳下一軟再次跌了回去。

“阿月,都這個時候了。”柳青青終于按捺不住,轉身一抓連月的衣袖道,“你就讓他們幫幫忙吧,先幫連堇過了這一劫再說,好不好?”

連月想了想,心道确是沒有其它的方法,于是蹙眉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

柳青青聞言面露喜色,催促道:“那就快點,你可知有什麽方法可以聯絡到地府的人?”

“啊呀!”說到這裏仿似才想起最關鍵的一點,連月一拍腦袋道,“我差點忘了,那個可以用來聯絡地府的東西就是小堇身上的那兩顆狐貍毛……”說着轉身朝連堇方向一指。

連堇此時已經單手扶臂自地上站了起來,想必剛才那一摔讓他受了傷,那腰間原本懸挂絨球的地方現在卻是空空如也。

連月突然愣住了:“怎麽會這樣,毛呢?”

“啊!”柳青青忽然脫口道,“在我這裏在我這裏,你說的可是這個?”柳青青一邊說着一邊急急低頭自腰間掏出連堇給她的香囊遞給他。

“正是,怎麽會在你這裏。”連月念叨了一聲,卻已經沒有時間聽她解釋,低首飛快地打開袋口,豎起兩指在嘴邊,随即閉眼默默地念起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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