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七章
那些立在門口的守衛一下都似是聽到了什麽猶為好笑的事情,相互對視了一眼,紛紛樂道:“你們聽見沒,她居然說她要去找連堇!”
“是喲!我還從沒聽說過會有哪個妖精吵着鬧着要往捉妖人身上湊的。”
柳青青聞言猛地一愣。
這些人,果真都已經開始說她是個妖精,這下事情難辦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其中一人大笑了一聲緊接着道:“你們難道沒聽那些戲曲裏面唱的麽?小妖精們向來都需要靠那床第之事來吸食人身上的精氣。你瞧那連家兩兄弟,長得都是一表人才,哪像我們這幫粗漢子,混到現在都讨不到媳婦。她若不巴望着往他們身上湊,難道還會回過頭來尋我們不成?”
其餘人聞言立時瞪起了眼:“喲,你小子竟然連這都知道?”
那人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起來:“這還用說嘛,我看那連堇平日跟這小妖精你來我往的,關系可好得很呢!”
“不過話說回來,那連堇到真是有些本事,可惜那天也沒看見他到底是怎麽捉妖的。”
“戚——我看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回來時還不是弄得一身的傷,說不定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啊,那現在是需要那只小妖精去喚他起來麽?”
“你怎麽滿腦子不幹不淨的東西,青樓裏的戲曲子聽多了吧!”
“怎麽樣,晚上換了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樂樂?”
“你真是……”
“哈哈……”
各人竟都是自顧自地聊了起來,滿嘴胡言亂語,也聽不出他們是否真的已将柳青青視為妖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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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青并不清楚他們所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卻也知道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聽着心中氣急,忍不住又擡手拍了拍門板,聲音較之剛才更是提高了幾分:“喂,你們不要在這裏随意诋毀別人,連堇他是個好人!”
那幫守衛聞言齊齊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也不多搭理,各自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轉過身亦不再談天,各做各份內的事去了。
見他們如此,柳青青只覺得氣悶不已,兀自擡腿狠狠地往門板上踢了一下,轉過身郁悶地靠着牆壁滑坐了下去,頭一次覺得使不出法力是那樣地不便。
真想好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柳青青正懊惱着,忽聞外頭傳來了一個熟悉溫潤的聲音:“守衛大哥,勞煩你們了,李将軍有事要請柳姑娘過去。”
連堇?
柳青青心下一喜,即刻從地上跳了起來,拖着身上的鎖鏈“丁零當啷”地踮着腳尖重新趴到門邊往外一看,果真是他。
外頭的陽光實在是好,加之天色通透,襯得立在廊檐下的連堇更是一派精神的模樣。
淡青色的衣衫,發飾齊整,面色也是紅潤得很。
方才還聽那些守衛說他被傷得躺在床上起不來,柳青青還在擔心着,現在見他卻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裏,一時也便舒了一口氣。
正想着她便聽見那邊守衛在旁低聲嘟囔起來:“這邊才剛說了曹操曹操就來了。想不讓人見疑都難。”
聲音不響,卻還是讓連堇給聽到了,他神色微怔,一轉眼朝着門這邊看過來。
柳青青即刻攀着手又往前湊了湊,一臉緊張地盯着他瞧。
連堇分明見到了,臉上卻是沒什麽表情,竟然一轉頭又将視線偏了過去。
柳青青一愣。
大概是經歷了方才的那一通對話,這些守衛顯然已不将連堇放在眼裏,言辭稍間帶了一股油嘴滑舌的味道:“連公子,這屋子裏的小姑娘是老夫人吩咐要關起來的,現在随意便讓你給帶走了去,我們這邊回去不好交代啊!”
連堇聞言卻是神情一轉,臉色随之沉了下來。
守衛又笑笑道:“要不連公子還是去請示一下老夫人?”
連堇身子未動,脫口的語氣竟是不同以往的嚴肅:“如此說來,李将軍的話你們也不聽了麽?”
他的這句話雖是借了李将軍之名,卻猶是有一股不一樣的氣勢在裏頭。那只是不經意間的流露,也沒有絲毫的刻意感,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居高臨下傲氣十足。
這種感覺……與那些來自地府的鬼卒一點也不差,給人難以親近的壓迫感,仿佛轉眼間變了個人似的。柳青青從未見過這樣的連堇,一時又有些不能回神。
那些守衛見他這般地認真起來,好似也有些被震懾到,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終是有人開了口,言辭也不再調侃:“說得也是,老夫人是主,将軍更是主,李将軍的吩咐,我們還是要遵循的。”
連堇随之點了點頭,神色又恢複了一派的溫和,背過手道:“煩請各位将柳姑娘送到李将軍房裏就好。在下亦不過是來這邊幫李将軍傳個話,現下便告辭了。”
說罷笑了笑,仿佛已沒他什麽事,一轉身就要離去。
柳青青見狀又吃了一驚:他怎麽就這樣走了?也不和自己打聲招呼?
轉而一低頭才複又想起,好似他們前幾天還在彼此相互排斥着,而現在的他們亦是理當維持着冷戰的态度才對。
禁不住自心頭湧起一股失落感,柳青青再擡起頭時,視線裏已經瞧不見了連堇的蹤影。
待連堇一走,那些守衛随之掏出鑰匙開了門,其中一人仿佛對連堇方才的态度猶為不滿,一邊幫着柳青青解了鎖鏈,一邊陰着臉對她道:“哎,小姑娘,你看你老黏着那個連堇又有什麽用?瞧他這麽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有人應和:“哎,這幫子江湖中人就是喜歡狂妄自大,不過也就那麽點本事,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柳青青聞言臉色一變。
她只覺得這話萬分熟悉,仿似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對自己說起過。
如此想着,腦海中随之紛紛雜雜地閃過一些不曾見過的景。
或者柳綿輕絮飛花滿天,或者晴空白日萬裏無雲。
有人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下叉腰點着誰的腦袋說話,語聲熟悉,玩笑間微帶了一分酸澀,又有三分的惆悵與惘然,仿似一個輾轉了千百年都解不開的結:“你呀你,老黏着連堇有什麽用,他又不會搭理你,還不如早些跟我回去……”
“我就是願意跟着他,你管得着麽?”固執地回應,像極了自己的聲音。
“你真是固執,他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那點本事麽?!”
“……”
誰?是誰在那邊說話?
她立刻回頭舉目環顧四周,卻看不到有任何可疑的事物。
面有疑惑地轉過身來,柳青青只覺得心底閃出一絲怪異的感覺。
果真是時已快至端午,天氣變得有幾分悶熱,空氣裏泛出一股潮濕的黴味。
柳青青在陽光下走了幾步便覺得身有不适,腳步亦是随之慢了下來。
走在前頭的守衛還在對着她嘀嘀咕咕:“我說小姑娘你啊,再怎麽跟着連堇也是吃虧,還不如多去求求我們李将軍。要說我們将軍也是威風淩淩一派地英俊潇灑,比之那連堇可要強得多了。他要說你不是妖精,老夫人哪還敢多話,說不定哪天一高興還會幫着将軍收了你做妾呢。”
饒是柳青青再怎麽遲鈍,這句話卻還是聽得明白,立刻拉下了臉,語氣跟着不善起來:“喂,你們這話可別亂說,好歹不要玷污了我的清白!”
守衛們卻是毫不在意地“哈哈”笑了笑,全然不将她當一回事,只當是一個玩笑,也不再和她交談,一轉身走得更快,帶着她徑直就往李将軍的廂房走去。
柳青青正想幾步跟上,卻覺得身子裏的不适感越發變得強烈起來。
當空的陽光烈烈地打在身上,腳下更是顯得舉步維艱。
此時的鼻端除了一股塵埃的味道,還隐約泛出散出一絲淡淡的妖氣,柳青青舉袖細細一聞,竟是從自己體內散出來的。
擡首看了看挂在頭頂的太陽,灼熱的光芒照得她眼睛一陣恍惚,額角背心随之冒出幾顆冷汗來。
走在前頭的守衛見她還沒有上來,回過頭催促着道:“怎麽還不快點?”
柳青青聞聲咬了咬唇,擡起手背揉了揉額前的汗水,忍下不适提着裙子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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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幫守衛将柳青青帶到李朝陵的房前便不再管。
柳青青于是一轉身入了屋裏。
與外頭沉悶的暑熱感不同,柳青青一進裏頭便覺察出一陣陰涼,方才的不适感也随之消散許多。
擡頭卻發現原來屋內四周的窗帷還是那樣緊閉着,光線也是如之前一般的晦暗。
只是氣氛相較原先卻大有不同了,柳青青方一邁進裏屋便看見李朝陵正斜倚在床邊,身邊坐着魚詩詩。
兩人仿似正聊到什麽開心的事情,頭抵着頭笑得歡快。
李朝陵擡手輕輕刮了刮魚詩詩的鼻子,臉上原本消沉的陰郁氣息也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寵溺與滿足。
這樣的神情,就仿佛柳青青在妖山上曾聽鲛姐姐過的民間故事。
那故事的結尾,正是如同此刻這兩人的一般,全身上下無處不透着幸福與甜美,仿似世外的一切都不再與他們有關。
柳青青在一旁看着,腦中又想起六百年前的偶然回眸。
那個采藥的少年只是立在春日疏淡的風中溫柔笑着看她,而她眼中的景物卻是一徑地倒轉。
那時的她,只顧着逃跑,一心想要甩開那個素衣含笑的身影。
直至最後真的一路越行越遠。
清風拂揚那采藥少年的衣角長發,周遭輕綿的景致随之飛落成散屑的片段,飄飄搖搖地回蕩在柳青青杳遠的記憶裏。
那個山上采藥的少年,早就已經離她遠去。
在視野裏,亦是在生命中。
柳青青現在才算正真地明白,她一直執着尋找的恩人,其實并不是李朝陵。
從來都是她找錯了人。
而她與李朝陵之間的緣分,也只不過是生命中相互匆匆的一個交錯而已。
從來都只是她在心中的一個不願割舍的執念。
柳青青正想着,忽覺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柳葉竟隐隐地散出一股熱流,貼在胸前的皮膚上一下一下地暖起。而那通透的玉體亦是在陰暗的光線裏亮出一絲淡淡的綠光。
柳青青即刻低頭瞪大了眼。
柳葉泛光,是不是在提醒着她什麽?
莫不是她已經猜透了其中的玄機?
觀音大士讓她找的那個恩人,果真不是李朝陵?
那麽難道會是……
正在這時,柳青青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輕喚:“柳姑娘來了麽?”
“老爺。”柳青青忙忙應了一聲,走上前去向李朝陵行了一禮,順帶又朝着旁邊的魚詩詩點了點頭,心情無端覺得輕松。
眼前的這兩個人,理當不會再給她帶來煩惱,柳青青亦是覺得面對起來要自如得多。
仿佛糾在心間的一個結扣已經解開,柳青青想着忍不住又笑了笑,繼而問道:“老爺怎麽又把窗子關上了,不閑悶得慌麽?”
“是我要關的。”魚詩詩聞言自床邊立了起來,兩步走道柳青青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壓低了聲音湊過來道,“端午将至,這外頭的陽光過于狠毒,曬多了便覺頭昏腦漲,姐姐也要小心些。”
柳青青随即了然地點了點頭,果真是這天氣的緣故,看來妖精們這幾日呆在人間果真不太安全。
魚詩詩說罷又往後退了少許,神情微帶了關切,音量亦是恢複往常:“青青,我聽說這兩日老夫人把你關起來了?你還好吧?”
柳青青轉眼看了李朝陵一眼,見他也正拿眼盯着自己,忙忙對魚詩詩道:“無妨,我這兩天其實也沒什麽事……”
“這實在都是我的疏忽,”李朝陵在後頭跟着道:“這兩日府上都在忙着處理妖怪的事情,連你什麽時候被關起來的都不知道,要不是連先生今天來告訴的我,只怕還要讓你再多受幾日的苦。”
柳青青聞言怔了怔。
又是連堇……他分明是關心着自己的,方才卻又要那樣別扭地躲着她。
到底是猜不透這個人的想法。柳青青禁不住心下一陣黯然。
李朝陵見她沒有回應,又在一旁問道:“柳姑娘,聽說你前兩日在花園裏受了傷?”
柳青青又擡起眼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的語氣不似尋常,雖有抱歉,卻還透了幾分生疏與試探,仿佛只是幾天不見,有什麽東西已在他的腦海中變了樣。
柳青青生性本就不敏感,僅憑這一念也不能立刻判斷出什麽,唯有順着他的話答道:“多謝老爺關心,青青沒有什麽事,大約是那天不小心吸了些妖氣,所以昏睡了幾日。”
李朝陵聞言點了點頭:“柳姑娘既能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
還想再說什麽,魚詩詩卻在一邊搶着道:“李郎,我和青青有好些時間沒好好說過話了,先讓我和她單獨聊幾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