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這是程鹿在城堡裏住的第十五天。
清晨的城堡，草木還挂着露珠。
防護罩依然安全運作着，在輕微的轟鳴聲中為城堡裏唯一的人類循環輸送健康的空氣。
一大早，小橘就跑來找程鹿“履行交易”。
只見她蜷在程鹿的腿邊，程鹿伸手在她的下巴上手法熟練地撓，撓得小橘眯起眼伸長了脖子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
這詭異的一幕看得冽又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只好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們，假裝很專心在調試小時鐘的程序。
誰能想到貓人女仆最享受的居然是被人類撓下巴？！
而且還非得是夜裏睡覺之前，和早上吃過早飯後這兩個時間點雷達不動。
“呼嚕……呼嚕嚕……”
聲音聽起來就像開摩托車似的。
據說他們貓人祖上傳下來的半本史書裏記載，人類是最擅長取悅貓人的生物。
對此程鹿表示很懷疑。
小橘舒服了十分鐘就開開心心地出去幹活了，還給程鹿帶了一盤風幹的麥片堅果小零食。
她也很守信用地沒有把冽的事捅出去，甚至主動承包了給程鹿房間打掃衛生的任務。
順便很細心地在房間裏放了不少香薰，以遮住龍人的氣味。
這時，城堡的門被緩緩打開，一輛黑色的浮空車開了進來。
西裝革履的烏鴉人博士帶着研究員們給程鹿例行體檢。
不論是空氣還是濕度，新世界的環境都并不适合人類。雖然有防護服和城堡上空的防護罩發揮效用，工程團隊依然需要對人類的身體加深了解，以最大程度地調整好城堡範圍內的生态環境。
至少博士自己是這麽解釋的。
程鹿輕車熟路地接過紐扣大小的無痛采血器，在自己的胳膊貼上，乖乖張大嘴給研究員們檢查口腔。
檢查完畢，烏鴉人博士扶了扶眼鏡。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氣色很好呢，程鹿先生，最近睡得很好吧？”
程鹿回想了這幾日夜裏自己都在陪冽修理儀器，心虛地朝他一笑。
博士的聲音有點沙啞，音調卻很高亢，聽起來就像在罵人似的，讓人總忍不住想起家樓下那個嗓門大的胖阿姨。
這一想，程鹿就止不住笑。
博士檢查了一遍體檢報告，挨個簽上字，發送回總部。
“博士先生，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程鹿滿懷希望地問道。
烏鴉人想了想，很有禮貌地說:“等到我們研制出新型的防護服，您就可以去城堡外面了。”
“不過……是城堡裏的服務讓您有什麽不滿意嗎？不滿意的話，您直接提，我們一定會滿足您。”
“請相信我們，我們比您更急。議會和廣大民衆都希望能親眼見到您，而不是通過直播間。”
雖然音調沙啞又高亢，他的口氣卻總是四平八穩的，又讓人想起胖阿姨那個做老師的溫吞丈夫。
每次都是這樣講，等研制出新型防護服。
可是每次問起就說，防護服還沒研制好。
體檢倒是三天兩頭做一次。
一開始還就是抽抽血。透明的無痛采血器貼在胳膊上過五分鐘，就能自動采滿血，一點痛都察覺不到。
後來就加上了要收集他的頭發呀……奇奇怪怪的。
有時候還會拿奇奇怪怪的儀器讓他對嘴吹，拿走他用過的毛巾呀梳子啊……
其實也可以理解。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一只大熊貓，那麽科研人員這麽緊張地頻繁給它做做檢查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是人并不是大熊貓。
人在家裏待久了，是會長草的！
程鹿失望地沉默了，直到烏鴉人博士帶着人離開，他臉色也沒見好多少。
——為此博士在車門邊糾結了半天，還是沒敢跟他提自己女兒想要他簽名的事。
“總之請您務必好好待在城堡裏，我們會盡快趕制更适合您的防護服。”
最近城堡不太平，先是有不法獸人試圖強行闖入，後來又是線路短路，聯盟議會很擔心人類的安全，警備隊的人數增加了三倍。
程鹿自然不知道這些，他只覺得最近好像警備隊巡邏得特別頻繁，所以也不讓冽随随便便出去爬塔樓的牆看風景。
至于防護服，獸人聯盟之前提供的兔耳防護服是好，但是，它是有使用次數限制的。後來程鹿再穿上，發現很多部位都開始迅速裂開破碎，不能再穿。
根據冽的仔細分析，這款臨時趕制出來的防護服本就已經是獸人聯盟的技術巅峰了。
“獸人不擅長科研，就像龍人不擅長改造環境一樣。”
在漫長的歲月裏，勤勞善良的獸人們用自己的雙手和汗水，将宇宙中大大小小的星球改造成适合獸人生存的模樣。
他們會墾荒，會種樹，會播種，會放牧，會開鑿水渠，會修築大壩。
後來，科技發展迅速，他們學會了終端技術，學會了星球之間的信息共享，學會了智能化和自動化。
而相比之下，龍人在科技方面要比獸人優秀領先得多。
先不說能在S-417星球這種高危星球上修停機坪，設計跨星際的食物保質運輸機……現如今連時空穿梭技術都已經在理論階段。
從事實來看，這項技術除了準頭不太行，其他都已經很完備了。
但是，龍人唯獨不擅長改造環境。
墾荒，種田，這種事對他們而言是難上加難。
先祖龍人們很早就造出了跨星際的飛機，他們在星際間流浪，最終找到了湛藍星球——一顆環境适宜到不需要怎麽去改造的星球。
即便如此，他們能生産出來的食物也少得可憐。
所以龍人們很注重對食物進行加工，力圖用最少的食物獲得最大限度的能量補充。
“所以像我們這種底層平民，半塊面包已經足夠一天的能量。”
聽得程鹿眼淚汪汪的。
“所以小冽是把自己一天的口糧都給了我？”
冽有點慚愧地點點頭:“店裏的螺蛳肉餅是限量的，我拿不出來，只能放面包和水……”
“很好吃。”程鹿打斷他，認真說道，“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
“謝謝你，小冽，真的。”
冽坐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回頭就能恰好對上程鹿的目光。
他垂下眼眸，好像忽然對手裏的小時鐘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程鹿并沒有注意到他發紅的耳根，轉過身大咧咧往床上一躺。
“啊……你們龍人除了面包還吃什麽呀，我不想再喝那麽腥的牛奶了……”
“不行，獸人們對我這麽好，我不可以這麽嫌棄人家。”
“可是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出去，去哪都行！”
冽聽他毫無戒備心地嘟嘟囔囔，無聲笑起來，沒說話，繼續潛心調試手裏的儀器。
那塊讓周圍電器短路的小時鐘，效用範圍過于真實，連帶着把它自己也弄短路了。
旁邊的地板上擺了一排冽從長袍裏掏出來的小玩意。
程鹿一個接一個好奇地拿起來問。
冽也很耐心地一個接一個給他介紹。
“這個電磁鐵，能吸多遠的東西呀？”
“十五米……吧。上次在家試，把隔壁店裏的客人吸牆上了，他的腰帶扣是合金的……”
冽臉上浮現出痛苦神色:“……那一個月的工資都拿來賠償他的精神損失了，他那天剛好在求婚。”
“……那這支筆，也是多厚的牆都能腐蝕透嗎？”聽起來效果有點像激光！
“啊，這支筆還在實驗階段，畫到一半可能會自爆。”
看到程鹿趕緊把筆放下，冽好心地解釋:
“不過別怕，它前陣子自爆過一次，我剛修好，還沒充能。”
冽朝着那個小貼紙勾勾下巴:“這個貼紙倒是很好用，我黑進運輸機系統用的就是它，貼在終端上，就能劫持數據。”
“……噢。”程鹿小心翼翼地放下貼紙。
他開始覺得這個龍人能安然無恙地鑽進城堡裏來，真是一種奇跡。
“小冽什麽時候送我回家呢？”程鹿有點失落地蜷成一團。
冽微微一怔。
你就這麽想離開這個世界嗎？
“你說原本要拽過來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沒有察覺到冽的表情，程鹿在盤子裏扒拉出一顆葡萄幹丢進嘴裏，“那什麽時候才能把我送回去，把那個人換回來呢？”
冽嘆口氣，在終端裏調出一張地圖。
“這是S-417星球，就是發現你的那顆星球。在第九次宇宙大爆炸之前，同樣的位置，有一顆藍色的星球——你們叫它地球。”
“我做了很多次測算，定位不可能出錯，但是時間點出現了偏移。”
畫面裏大大小小的數字滾動着，最後，一個小數點突兀地閃爍起來。
“——比我真正想要定位的時間坐标，早了五萬年。”
程鹿一時聽不太明白。
但有一件事他聽明白了。
“所以我比你大五萬歲。”
冽溫和地看着他，緋紅的眼瞳平靜如水：“嗯，那應該叫你什麽好呢？小鹿哥哥，還是小鹿爺爺。”
他居然也會開玩笑。
程鹿笑起來晃晃腦袋：
“叫小鹿就好了。聽起來會很親近。”
幾天相處下來，程鹿發現冽雖然看起來不好接近，尤其是小橘在場的時候，他周身氣場能瞬間冷得結冰，但是私下和自己待一塊時，那股凜然氣場又消失了。
他就像只安安靜靜的小狗，不愛鬧騰，還有點容易害羞。
程鹿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舒服。
冽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稱呼和文字一樣，是很奇妙的存在。小鹿，小鹿，比連名帶姓要親密很多。
他的尾巴，偷偷勾住程鹿衣角。
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