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程鹿原以為，在穿過這種跨越空間的通道時，應該會像突出大氣層那樣，過鬼門關似的。
然而，真正突入星門時，并沒有程鹿預想中的劇烈震動傳來。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是，又确實有什麽發生了的。
當穿梭機與星門接觸時，星門倒映的星雲也扭曲了起來，好像水面被攪散
吞沒穿梭機後，星門又恢複了平靜。
機艙裏燈光熄滅，連同儀器的光也滅了。
程鹿下意識抓住身旁的冽，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怎麽了？”
“別怕，在星門裏，一切電子儀器都會失效，這裏是靜默區域。”
冽的聲音響在耳畔，帶着讓人莫名心安的沉穩。
“那我們怎麽穿梭機的……航行方向？”
“每個星門只有一個入口和一個出口，所以當我們選擇這個星門的時候，出口就已經确定了。穿梭機會自己漂向出口。”
這次是長門的聲音。他坐在駕駛座，眯起了眼，準備趁着這段靜默時間補個眠。
程鹿稍微緩了緩心神，但依然不肯松開冽的手。
“那我看不見你了……”
黑暗中，因為失去視覺，其餘的感官功能會被無限放大。
他聽見冽在輕輕笑，而後，一簇小小的微光亮起來。
是一張紙。
很薄，被做成了火苗的形狀。
它被撚在冽的指尖，發出了橘色溫柔的光。
“這樣能看見嗎？”
柔和的光映着冽的面容，緋紅的眼瞳，目光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鹿看他，總覺得好像比要平時要更和善一些。
倒也不是說平時不和善吧。
沒有和程鹿聊天的時候，冽往往是不茍言笑的。
清俊的臉上很少有什麽表情，總是全神貫注地盯着他的終端，不斷測算數據，亦或是忙着調試他那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但如果程鹿叫他，他原本淡漠的神情，就會忽然變得靈動起來。
溫和的，亦或是帶着笑的，亦或是有些害羞的。
但不論怎樣，眼神總是牢牢地将程鹿鎖住，耐心又安靜地聽他講。
程鹿有時候就為了想看到他這樣的神情，故意找他說話。
哪怕說的都是些廢話，他也聽得很開心。
在這薄薄的紙片發出的溫暖光芒裏，冽的表情看起來比往日又要更開心一點。
他的眼睛裏像也有光。
“嗯，能看見了。”程鹿笑嘻嘻地點點頭。
“這種紙燈，是用螢火石的粉末做的，平時會自己吸收光照儲存，等需要用的時候……”冽露出底部折起來的一部分，“折起來，就會發光，翻下去，光就滅了。”
簡單來說，就是不需要電子供能的燈。
程鹿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紙片。
冰冰涼涼，并沒有預想中的溫熱。
“本來只是做着玩，沒料到，确實能派上用場。”
冽松開手，讓他拿着紙燈。
程鹿好奇地将底部折起來，又翻下去，折起來，又翻下去。
冽也不說別的，就那樣安靜地看着他玩。
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一直就這麽看下去。
穿梭機安靜地飄蕩在星門的通道裏。
通道裏卻并不是黑暗的。
它更像是幽深的海底，有進入通道後迷失方向的光，糾纏在這裏停留，最終和通道融合成了一體。
等眼睛适應了昏暗光線後，程鹿好奇地往外看。
通道裏也并非只有他們一艘穿梭機。
時不時有大大小小的飛行器路過。小的甚至只坐得下一個獸人，大的則寬得讓程鹿一眼望不見邊。
一艘小型飛行艙路過，竟然由遠至近向穿梭機駛來。
它近得可以讓程鹿看見駕駛艙裏身形小巧的鼠人駕駛員。
程鹿驚慌失措地向後仰着身子。
“快躲開，快躲開，要撞上了……要撞上了！”
長門已經在駕駛座上睡着了。
程鹿眼睜睜看着那艘飛行艙撞上來。
他吓得閉上了眼。
但是預想中的撞擊并沒有發生。
他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
那艘飛行艙居然像幽靈一樣，從穿梭機身上穿了過去。
……？？？
看程鹿一臉錯愕的模樣，冽忍不住樂了。
“雖然一個星門只有一個出口，但是在這個通道裏，卻有很多星門。你可以理解為，不同的紙交疊在一起，用同一只筆紮穿它們。”
“雖然共用一個通道，星門與星門之間，卻并不會共享一個路徑。”
說着，冽将兩根食指一上一下交疊在一塊，彼此卻沒有接觸，而是隔了一小段距離。
“所以，看着我們好像和別的飛行器是要相撞了，實際上，我們在這。”他晃晃左手食指。
“而他們，在這。”他晃晃右手食指。
“我們并不在一個位面，只是視覺上看起來有點吓人，你會吓到也很正常。”
程鹿似懂非懂。
這些天來，他已經接觸到太多關于星際的新鮮玩意。
但還是有點懵懂。
一種極度的不真實感。
這種不真實感在進了星門之後被無限放大。
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攥住冽的手指。
冽頓時噤住了聲。
程鹿的掌心把冽的手指一點一點溫熱。
抓在掌心裏的，才是最真實的。
穿梭機安靜地在通道裏飄蕩着，像一只緘默的銀色幽靈。
也許是這一路奔逃，突然來到這麽安靜的環境裏，程鹿的困意和倦意齊齊湧上來。
他窩在長袍裏沉沉睡去。
手裏還握着那張火苗形狀的紙燈。
等到程鹿徹底睡熟了，冽才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到駕駛座旁。
長門只是簡單眯了會，并沒有完全睡着。
“你确定他已經知道了嗎？”
冽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但長門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是別人反倒好辦，誰能料到今天他會去值班呢。”
長門仰靠在駕駛座上，輕輕嘆口氣。
“雖然現在進了星門，但是以他的反應速度，等我們出去，等在另一頭的會是兩個整編緝拿小隊吧。”
冽垂下眼。
“是我們牽累了你。”
長門準确捕捉到“我們”二字，微微揚起眉毛。
“你現在已經和人類混得這麽熟了嗎？才兩天，你和他說的話，比我認識你這三年加起來還要多。”
冽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還是把重點放在眼下吧。你也不是一天兩天認識我這位可愛又迷人的小男朋友了。”
長門笑起來，也沒有過多為難冽，自己轉移了話題。
在提到戀人時，他眉眼彎着，眼底滿是溫柔。
“當初我愛上他，不就是因為他有自己的信念，從不動搖。他會做什麽，我可太清楚了。”
“那種決心和信念感讓我深深着迷。”
·
星門的另一端。
粉色與紫色的星雲團簇。
由十四架殲擊艦組成的兩個整編緝拿小中隊，就停在星門正前方。
為首的指揮艦裏，艦橋上站着一個漂亮的兔人指揮官。
他的眉眼很俊俏，一對兔耳此刻正緊張地立着，一有風吹草燈就能迅速捕捉。
“他們還要多久才出來？”
技術官迅速答道:
“不出意外的話，一小時左右。”
“繼續監視，有情況随時彙報。”
兔人指揮官坐回指揮椅上。
他的操縱臺邊，擺着一個小小的相框。
相框裏是一張略顯滑稽的合影。
一個高大帥氣的長頸鹿人站在畫面右側。
左側畫面底部露出了一點點兜帽的頭頂。
頭頂上還有用墨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寫的“程鹿”二字。
他知道這是人類的筆跡。
長門剛剛從護航艦隊的任務回來時，就興高采烈地告訴自己，他拿到了兩張和人類的合影。
并慷慨地把其中一張送給了自己。
兔人起初并不相信這是人類，因為畢竟只看到一個頭頂。
誰知道是不是長門随便抓個同事拍來糊弄自己的？
相比人類，他更懷疑長門是故意給自己這麽一張照片，好敦促他在出門執勤的時候，随時随地想起拿出來看看照片，能看到的只有長門自己。
很精明了可以說。
前哨站一見，他差點真的以為，他這個男朋友只是例行去首都星球跑個私活。
但是當那個山崖中的地下中轉站被發現，他瞬間就想明白了一切。
他将相框收進衣兜，再擡頭，原本溫情留戀的目光瞬間變得冷靜嚴肅。
“通知全隊，組成漁網陣型。暫不采用武力，以談判為主。”
·
“你是說，我的屏蔽操作有問題？這不可能。”
冽皺着眉，有點不悅地問道。
他無所謂別人質疑自己，但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技術也遭到質疑。
“技術層面是沒有問題的。”
長門無奈地搖搖頭。
“是習慣層面。”
“我們的地下中轉站，應該已經聯系不上了吧。”
冽沉默着證實了他的話。
三小時前，他就已經和中轉站失去了聯絡。
聯盟的軍隊，動作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快。
如果是別人也就糊弄過去了，但這次的指揮官實在太不一般。
循着他們出大氣層的軌跡，他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那條軌道反向追蹤。
“你删得太幹淨了。我的船裏，怎麽可能會那麽‘幹淨’。”
長門在黑暗中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