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冽和長門齊齊陷入了沉默。
星門裏是緘默空間，不能轉向，不能掉頭，甚至不能停止前行的步伐。
一旦進了星門，就只能像溪澗裏飄落的樹葉，水流向哪，就漂向哪。
他們正在朝着一張已經設好的網撲去，卻沒有半點掙紮的能力。
“還有多久到出口？”
冽略一思忖，打破沉默，冷靜問道。
長門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
“還有四十分鐘。”
“足夠了。這種規格的穿梭機，救生艙應該不會小太多。”
長門只疑惑的一瞬，忽地反應過來。
“你不會想用……不可能的，救生艙沒有自衛能力，而且，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開救生艙逃走。”
“我們還是先假意投降，然後我再想辦法偷偷把你們帶出去，這樣穩妥一點。”
冽搖搖頭，看了眼他同樣在緘默狀态無法使用的終端，指尖緊了緊。
“四十分鐘足夠我改造好救生艙。你只需要在出星門後幫我拖兩分鐘……不，一分鐘就好。”
長門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卻能想象出，他此刻應該是抿着嘴，一臉認真又極富自信的。
他認識冽多久了？
這個年輕的龍人。
從最初那個倔強沉默的孩童到現在的青年，好像一直未曾改變過。
他永遠專注于他想做的事，未曾放棄。
“行吧。”長長的沉默後，長門嘆了口氣，“一分鐘應該不成問題，我盡量多拖幾分鐘。”
“多謝你。”冽輕輕說道。
長門聽到這話，心下閃過一絲訝異。
往日他也曾冒着風險幫冽帶過不少違禁的器具材料，也曾偷偷帶冽去過別的星球，甚至連他劫持帝國運輸機給人類送食物的遠程操縱芯片，都是自己幫他從中立星系采買的。
冽很少說謝謝，往往簡單幹脆地按照約定好的價錢給他報酬，點個頭就算打招呼。
但這次，同樣也不過是一次協同偷渡，而且冽給的報酬比往日任何一次都高。
但他竟然為了一個人類，破天荒說了謝謝。
“他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冽轉身輕手輕腳向穿梭機尾走去，長門站起身來，輕聲問道。
“是，我知道，他是個人類，百年難得一遇，我也曾為了能和他合張影而緊張激動……”
雖然那兩張照片拍得都很奇怪。
“……但是你我心裏都清楚，他是夜空裏的星星，是水裏的月亮，誰都喜歡，卻不一定真的想得到，更不一定真的能得到。”
冽停下了腳步，沒有吭聲。
“他值得你冒着被遣返被終身監/禁的風險，跨越半個星系跑來帶走他？”
長門問得很清晰，也很直接，他冷冷地補上一句:
“還是說，你有別的目的。”
冽走到穿梭機尾的通道裏，只簡短回了他一句:
“随你怎麽想。”
他輕緩的腳步聲消失在通道走廊。
長門坐回去，長長舒了一口氣。
壓在心口上的石頭并沒有因此而散去，反而讓他的擔憂更深。
他忽然察覺到，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格外安靜。
安靜到連人類睡覺時平緩可愛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
“指揮官，前方星門有航空器即将突出的信號。”
兔人指揮官的耳朵一抖。
“通知下去，全隊戒備，漁網陣型。提前張開阻力光線，五分鐘內把漁網結好。”
漁網陣型，星際緝拿小隊最常使用的陣型。
戰艦們彼此保持一定距離，而後用高能量光線連接起來，像織成一張巨大的漁網。
漁網的孔洞大小會根據需要捕獵攔截的航空器大小而定，為的就是不讓對方有逃遁的空間。
他擡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大屏幕。
屏幕上是一個巨大的星門。
完美的球狀星門，反射出另一個星系的畫面。
淺藍深藍的星雲團簇，獸人聯盟的首都星球就在這星雲的邊緣。
原本今天并不是他執勤。
臨時收到調令，适逢龍人帝國新任皇帝計劃造訪首都星球，增派首都星球前哨站駐守軍官，就把他也調來了。
早上出門時，戀人還不太樂意，抱怨說為數不多的假期就被一個龍人攪和了。
誰能料到，他倆不過是換個方式一起度假罷了。
雖然他們對長門時不時跑跑私活的事心照不宣，但是沒想到他居然開始幹起這種事來。
長門，你可太有能耐了。
兔人指揮官的臉色陰沉。
技術官的聲音再度響起:
“前方航空器即将脫離星門，倒計時十，九，八，七……”
随着倒計時的結束，星門光滑如鏡子的表面起了一層細細的波紋。
波紋中，漸漸顯現出一艘銀白色像梭子形狀的穿梭機。
穿梭機在緝拿分隊的陣列前緩緩停住，引擎發動，機首機尾的燈也一起亮起。
“電告前方聯盟籍穿梭機，因你涉嫌綁架，請降下你的防護罩，上傳對接代碼，我隊将派出人員登機檢查。”
同樣的警告發送三遍後。
穿梭機慢吞吞降下了防護罩，同時打開了駕駛艙的遮光板。
隔着透明的駕駛艙舷窗，一個文靜有氣質的長頸鹿人坐在駕駛座椅上，向指揮艦擡手行禮致意。
“報告指揮官，我艦對接艙門在通道裏損壞了，恐怕在這太空中，您的小隊一時半會無法登艦。”
長門不卑不亢地在通訊裏說道。
他們沒有打開通訊屏幕。
他隔着舷窗靜靜望着大自己數十倍的指揮艦。
望着指揮艦裏的兔人指揮官。
“穿梭機頂部艙門有燒灼跡象，對接訊號發出失效，看來真是損壞了？”技術官回頭說道。
“掃描他。”兔人指揮官面不改色，“每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在前哨站的時候就覺得奇怪，長門跑私活怎麽可能什麽都不帶。
人，亦或是貨物，總要有一樣，不然他來一趟首都星球，兩手空空何不坐客機。
兔人指揮官多留了個心眼，循着穿梭機離開大氣層的路線回溯，剛查到那條隐蔽的升空軌道，就收到了人類被擄走的報告和通緝令。
“長官，對方請求與您通話。”
“拒絕。”兔人指揮官面無表情，頓了頓，又說，“……算了，接進來吧。”
指揮臺的小屏幕上出現了長頸鹿人的面容。
“好久不見，我的小兔。”長門笑着說道。
·
“小冽，我害怕。”
程鹿坐在救生艙裏，小聲說。
救生艙剛好能緊吧緊吧地擠下他和冽兩個人，但座位卻只有一個。
他恰巧坐在冽的懷裏，冽用颀長的雙腿固定住他的腰身，姿勢看起來很暧昧。
“抱歉小鹿，空間太小……只能這樣……”冽有點尴尬地說道，“我不太放心讓你一個人坐救生艙。”
他的手越過程鹿頭頂，在救生艙的控制臺上一頓操作。
在離開靜默空間之前，他就窩在這個救生艙裏。電路靜默并不妨礙他把電路拆了重組，等到出了星門，穿梭機重新通電，他只需要重新設置好程序就行。
程鹿是在出星門之前醒來的。
找到冽倒是讓他費了一番功夫。
他舉着那張紙燈，在穿梭機的走廊裏摸摸索索半天才找到救生艙。
而後就一直蹲在旁邊，乖巧又努力地舉着紙燈給忙着拆電路的冽照明。
冽忙活了多久，他就舉了多久，手很酸，也不好意思直說，就時不時換只手舉。
他能幫到冽，這讓他很開心。
獸人緝拿小隊的電告是全頻道通告的，他在救生艙裏也聽見了。
他們要把自己抓走嗎？回到那個封閉的城堡。
冽和長頸鹿先生，也會遭到牽連，被關在暗無天日的聯盟監獄？
直播的時候，獸人們給他科普過，聯盟的監獄是怎樣恐怖的地方。
它設立在一個孤獨的星球上，那顆星球比S-417還惡劣。
“我不想被他們抓走。”程鹿小聲說。
他其實更想說，他不想冽被抓走。
冽的聲音響在他頭頂，依然是溫和而讓人有安全感的。
“別怕，我不會讓他們抓走你。”
“我也不想離開你……”程鹿更小聲地說。
哪怕等他做好了時間儀器，自己就要離開。
至少不應該是現在才對。
冽在屏幕裏輸入一行代碼，沒注意這句。
“……嗯？什麽？沒關系，你會很安全，我們都會很安全。”
随着代碼輸入完畢，冽按下确認。
救生艙的燈光忽然熄滅。
“……怎麽了！？”
程鹿慌裏慌張四下張望，卻被冽一只手攔胸摟住，固定在懷裏。
“別亂動。”他簡短地說。
程鹿乖乖地不動了。
冽的胸膛很溫暖，有力的心跳隔着肌膚和衣物，與自己的一同跳動。
他心跳也很快。
程鹿默默地想。
小冽，他其實也很緊張的吧？
“好久不見，我的小兔。”機艙裏忽然響起長門的暗號。
伴随着暗號一起響起的，是一聲幾不可聞的機械輪軸滾動聲。
救生艙頂部，一扇隐藏的門被悄悄打開。
冽握緊操縱杆一勾，救生艙就從門內滑出，悄無聲息地彈進星海中。
它彈出的角度極其刁鑽，幾乎是擦着星門的邊緣彈出的。
有星門和穿梭機的能量幹擾遮蔽，獸人的雷達很難發現它。
更何況…
程鹿低頭一看，發現整個救生艙都是透明的，像是徹底融入了星海。
不用說，肯定又是他的隐形技術。
在即将觸及“漁網”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鹿感覺那些構成“漁網”的光線，詭異地扭曲了，扭曲出一個大洞，恰好夠救生艙通過。
救生艙在兔人指揮官的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蕩向了太空。
“現在，我們就真的變成太空流浪者了。”
冽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輕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