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顆星

三顆星

喬影沒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簽約公司,談《長煙》的把影視版權問題以及封面打樣的成品。

她這邊倒是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影視方拟定的初步合同原本的購買所支付的版權費用經由公司內部協調變更,費用大幅度減少,黎芸在公司裏争得面紅耳赤。

喬影連忙把黎芸拉回來,面帶笑容的地看着合作方:“既然貴公司的合作的誠意有所改變,那就算了吧,版權售賣就此作罷,大家好聚好散。”

對面的黑西裝推了推眼睛,笑着收回了合同,面色毫無不虞:“既然喬小姐無意,那我們也就不過多強求了。”

話罷,他朝各人微微颔首,離開了會客間。

黎芸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見那群西裝革履的人離開,她脫力地癱倒在沙發上,嘴裏罵罵咧咧的:“真的服了,到這個關頭來變更條款了,也不知道一開始是誰眼巴巴地貼上來說想要《長煙》的影視化版權,”她白眼翻上天,“還什麽內容深度不夠,他也不看看《簟色歸霜》的口碑和數據,氣死我了,狗公司……”

喬影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無所謂了啊,人家可能就是有了資本運作,就不需要從內容上着手了,畢竟,花錢買一部版權相當于下個賭注賺更多的錢,但如果他們有了足夠多的錢,那為什麽還要下這個賭注呢。”

黎芸揉一把頭發:“你是通透,像我這種給人打工的就是看不慣資本家的罪惡行徑。”

喬影笑了一聲:“行了,你趕緊回家吧,我也得走了。”

黎芸緩了一會兒,跟她告別。

喬影出了寫字樓,神色微僵。

她點開百度,搜索了那家影視公司的背後的贊助方。

——喬軍。

她稍稍挑眉,了然。

不出她所料。

Advertisement

黎芸叫嚷着資本主義犯下的罪惡行徑僅限于臨時變更版權費用,或者是在合同上玩文字游戲之類的淺層表象。

但她從小就和商人生活在一起,那些內裏的,真正的,資本的肮髒,血腥,她應該算是真正見到過,遠不止表層那般簡單。交雜錯亂的人際關系,相互利用的利益合作,遠不是一個正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她抿唇。

怕是繼《簟色歸霜》後,她的小說版權,是沒有什麽公司要的。

喬軍,影視商業的龍頭人物,幾乎可以只手壟斷市場資源,封殺掉一個人的小說簡直不要太簡單,目的顯而易見。

——逼她放棄寫小說。

而《簟色歸霜》是個例外。

電視劇拍攝的導演脾性古怪,出國留學四年,歸來憑借超高的學歷和一部電影一戰成名,而他的家庭在美國駐紮了很深厚的根基,在國內基本上沒什麽人有這個能耐壟斷他的資源。

換句話說,以他的身世,學歷,成就,他就是資源。

喬影回到雲灣詩府,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她去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個飯團和泡面。

電梯門開,遇到從對面電梯走出來的夏州翊。

他運動服的拉鏈稍稍拉開,袖子往上卷,露出一截細長的小臂,喉結随着喘息有規律地滑動,渾身散發着運動過後的熱氣。

散發着男性荷爾蒙的氣息。

他身後那只漂亮的,純白色的薩摩耶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吐出粉紅色的舌頭,盯着喬影看。

喬影吞了口水,朝他微微點頭。

男人視線盯着她手裏的東西。

她神色驚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沒買咖啡。”

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夏州翊被她這幅神情弄得啞然失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沒吃晚飯?”

“沒吃呢,去了趟公司。”她晃了晃手裏包好的封面和樣書。

他垂眼,眸光隐匿在發梢下,似在思忖,幾秒後,他擡眼:“有時間嗎?”

“啊?”喬影不解,“我沒什麽事,怎麽了嗎?”

他擡頭輕點門邊:“我回去做飯,要來嗎?”

喬影愣住了。

——要來嗎。

這是邀約嗎?

沒錯這一定是邀約!!!

她停頓的時間,夏州翊懸着的心往下下墜了墜。

冒犯了嗎。

他攥着寵物繩的手緊了緊,繼續解釋道:“胃潰瘍還是要注意飲食,長期吃加工的半成品食物營養攝入會不均衡,當然,不願意我不強求。”

喬影“噗”地笑了一聲:“不打擾你的話,我很想吃自己做的飯菜,介意我回去拿個東西嗎?”

他歪頭,笑了一聲:“随你。”

她開門,開燈,換上了柔軟的拖鞋,撈起書架上幾本書抱在懷裏,關門前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房子,毫無溫度。

喬影過去的時候,隔壁的門沒關。

——就像特意為她留的一樣。

她抿唇,彎了彎。

房型跟她的沒什麽太大的區別,就是相比于她剛搬完家,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置辦,死氣沉沉像樣板間一樣的房子,夏州翊家更有生活的氣息。

毛毯上粘着白色的狗毛,茶幾上的杯子是花花綠綠各式各樣的,電視前的櫃子放了一排純白的娃娃。

豐富但是很規整。

可以看得出來主人在這住了很多年。

她坐下來,木耳屁颠屁颠地從軟墊上跑過來,蹭蹭她的裙子。

喬影欣喜地揉了揉狗狗的腦袋,木耳舒服地趴在她腳邊的毛毯上。

“夏醫生,你家的小薩叫什麽名字呀?”

夏州翊從廚房裏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只粉色的水杯,裏面灌的熱水,他遞給喬影。

“它叫木耳。”

他順手從茶幾底部的抽屜裏拿出粘毛器,把毛毯上的毛清理掉。

喬影接過水杯,溫熱的觸感傳過來時,她微微微怔然。

她今天生理期。

她颔首,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你,夏醫生。”

夏州翊把粘下來的毛毛丢進垃圾桶,轉頭看了沙發上的人一眼:“不用叫我夏醫生,叫我名字就可以。”

喬影點點頭。

夏州翊:“有忌口嗎?”

喬影想了想。

其實她挺挑食的。

特別是高中那會兒,食堂裏沒幾樣菜她愛吃,不是太寡淡就是太腥辣,她同學都問她從小到大怎麽活下來的。

因為高中挑這挑那,大學基本上頓頓外賣,一日三餐缺斤少兩的,飲食習慣可以說是亂七八糟,造就了她這個脆弱又敏感的胃。

她心虛地看了他一眼,眨巴眨巴了眼睛。

夏州翊盯着她那雙撲閃撲閃的桃花眼,突然笑了一聲:“行了,我知道了,忌口挺多。”

喬影不太好意思地縮了縮手指,小聲道:“沒關系的,沒有我特別讨厭的都可以,比如說青椒蘿蔔香菜什麽的。”

“行。”

他系上一身淺咖色的圍裙,走進廚房關上玻璃門。

喬影側頭看了一眼玻璃門內的光景。

一身運動服,系着圍裙,肩寬腿長,看起來有點違和,可是他熟稔的動作中和這點違和,只留下給人細微反差感。

喬影對着男人背影拍了張照。

畫面裏夏州翊垂着頭,水流沖刷着案板上的蔬菜,有種仿佛能聽見冒油聲和聞見飯菜香的動态感。

喬影回憶了一下。

上次有人給她了回家的門,給她倒熱水,給她在廚房做飯是什麽時候呢。

很久了。

久到她已經想不太起來了。

她抿了一口水。

是席卷全身的暖意。

十分鐘,廚房門開,香味頓時充斥整個客廳。

夏州翊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走出來,白霧氤氲在上方。

喬影嗅了嗅:“好香啊。”

他把筷子遞給她。

“小心燙。”

喬影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拿着筷子翻動着碗裏的面條。

番茄牛肉面,裏面加了很多番茄,牛肉都是小粒小粒的,青菜幾乎沒有菜梗,湯汁香味濃郁。

她吃了一小口,口腔裏彌漫開一股醋酸味。

她喜歡的。

喬影擡眼,看着夏州翊。

他也擡起頭來,對視,他問:“怎麽?不好吃?”

喬影搖搖頭:“很好吃,我就是覺得很巧,我這個人挺挑的,蔥啊蒜啊都不吃,但是這碗面裏全部都是我喜歡的,甚至還加了醋。”

夏州翊沒說話,就這麽看着她,眼裏浮現着細碎的笑意。

她有點不知所措:“噢噢,我的意思就是說很少有人能把飯做的這麽合我胃口,就像知道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一樣。”

她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沒了底氣一般。

夏州翊勾了勾唇角,側臉的酒窩若隐若現:“嗯,還挺巧的,下意識覺得你會喜歡酸的。”

喬影目光緊盯着他左臉的梨渦,直到消失為止。

好好看。

她有些出神,呆滞地往嘴裏塞了口面條。

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突兀地響起來,把喬影思緒拉回,她瞥了一眼,無疑又是喬軍。

她有點煩躁地摁掉。

又打過來。

“我能接個電話嗎?”喬影放下筷子問。

“需要我回避嗎?”

“不用了,你繼續吃吧。”

她點接聽,把手機出聲口對着耳邊,沒開外放,喬軍略帶愠怒的聲音傳入她耳膜,震得她腦子疼,直皺眉。

“你今天跟齊思銘怎麽回事?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說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想法。”

喬影不耐煩,又拿起筷子吃起面條來。

夏州翊聞言微頓,擡了擡眉梢。

“我什麽叫暫時沒有?喬影,你二十八了,”喬軍有點坐不住,“我讓你找份正經工作你不肯,讓你跟別人發展一下你也不肯,你到底要幹什麽?二十八歲還要來跟我玩十八歲那一套?”

喬軍震怒的聲音即使不開外放也足夠大了,喬影斷定夏州翊是可以聽見的,可是他連頭都沒擡,自顧自地吃面。

家醜暴露在外人面前,喬影心髒似乎跟着瑟縮了一下,她有點難過,又很慶幸。

慶幸他是有禮貌有教養的人。

她保持着鎮定的聲音:“我沒有跟你鬧,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力氣來跟你作對了,我就想自己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你好好生活就是天天窩在你那破出租屋裏,寫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小說,這麽大了……”

——嘟。

喬軍剩下沒說完的話被全數堵截在了電話的挂斷聲裏。

喬影朝夏州翊擠了個勉強的笑來:“不好意思,我爸他就這樣,見笑了。”

夏州翊看穿她面上的逞強,面色僵了僵,沒說話。

兩個人吃完面條,喬影感覺自己的胃得到了拯救。

常年沒吃過自己煮的健康食品,這碗面對于喬影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霖的存在。

她懶洋洋地卧在沙發上,不太想回去。

同樣的小區,同樣的戶型,可她就是覺得夏州翊家要暖和一點。

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索性她拿起樣書一頁一頁看了起來。

洗好碗的夏州翊從廚房走出來,從茶幾上抽了張紙,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

喬影沒忍住掃了兩眼他那雙沾滿了水珠,細長又漂亮的手,結果與手的主人對視上了。

她陡然移開眼,頭頂傳來夏州翊的聲音。

“作家?”

聽到這個稱呼,她反應了兩秒,下意識地點點頭,又馬上搖頭。

夏州翊不解:“嗯?怎麽說?”

“就一寫網文的,算不上什麽作家,頂多是個小說作者。”

喬影解釋着,心底隐隐萌生出一種奇異的自卑感。

——他會不會也覺得這是一個不正經的工作。

片刻後,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帶着低沉的笑意自嘲着:“其實我還挺佩服會寫小說的人,職業時間自由,可惜我就沒這個天賦,從小學不好語文,沒有文筆可言。”

喬影僵住了。

她沒想到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一名醫生說很羨慕寫小說的自由職業,這聽起來可能有些荒誕,但是他語氣是真誠的。

說不上來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

鮮少的,喬影無法用一個妥帖的詞去形容此時此刻她的內心。

從高中開始,她寫小說這件事周圍總是裹滿了反對與惡語相向。

老師打擊她,喬軍斥責她。

這麽多年來,潛移默化地讓她自己都覺得全職網文作者這份職業貌似就是不務正業。

就在今天,她聽到了兩種不同的答案。

“與其他人無異,只不過是性質的不同罷了。”

“其實我還挺佩服會寫小說的人,職業時間自由。”

她将将回過神,抿了抿唇,笑得眉眼彎彎,明眸皓齒:“謝謝。”

這是她發自內心的開心。

夏州翊盯着她白淨的面龐,喉結滾了滾。

“夏醫……夏州翊,”她認真地叫他,“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呗?”

“行。”他應下。

接近晚上八點半,喬影拿上東西準備回家。

她揮揮手跟夏州翊再見,木耳用腦袋蹭蹭她,眼睛亮晶晶的。

喬影摸摸它腦袋:“再見啊,小木耳。”

夏州翊看到女人轉身的背影,那股清香依然還是很濃烈地萦繞在他鼻尖。

他彎唇,笑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