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顆星
六顆星
晚上十一點半，夏州翊結束了在醫院一天的工作，他開車回雲灣詩府，住隔壁小區的同事搭了個車，臨時遇到暴雨，他把車停在對面，給了同事一把傘。
開車門的時候他視線瞥過那家關着的奶茶店，屋檐下地門邊似乎有個個縮成一團的小小的身影，他拿着另一把黑色的大傘，開門下了車。
逼慫黯淡的角落裏，喬影可憐兮兮地蜷縮着，衣褲濕了半邊，眼睛鼻頭通紅一片，淚水混着眼角的血珠不要命似地往下掉，夏州翊仿佛看到了她耷拉起來的耳朵。
——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
夏州翊撐着傘恍惚了一瞬。
時間将他拉扯回多年前的某個夜晚。
高一時，喬影是公認的恬靜漂亮的小美女，成績拔尖，跟人說話溫溫柔柔的，總是能看到她在學校裏笑得很開心。
夏州翊聽過她的名字，也見過她。
他朋友問他覺得喬影怎麽樣。
夏州翊垂着腦袋思忖了片刻，然後認真地回答道：“很美好，很幹淨，感覺這種人生活應該沒什麽煩惱。”
那天晚上，夏州翊被老師留下來訂正作業，出門時天色昏沉，下起大雨，學校裏已經沒什麽人了，他從書包裏翻出雨傘，隐約聽見角落裏的哭泣聲。
他側身，看見喬影蹲在地上，背靠着教學樓的欄杆，一邊哭一邊擦眼淚，哭得喘不過氣來，咳嗽得面紅耳赤。
少年時期的夏州翊心智不那麽成熟，他只是不明白，那樣漂亮幸福的人也會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嗎？
他不知道，他只覺得，她看起來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夏州翊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把黃色的折疊傘，他繞到喬影身後，偷偷地把傘放到少女身邊，然後悄無聲息地獨自沖進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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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夏州翊回到家，被澆了個濕透。
面前的喬影和十年前哭泣的少女身影逐漸重疊起來，恍如隔世一般。
好像什麽都沒變，還是那個一委屈就自己躲起來抹眼淚的小哭包。
夏州翊笑了笑。
不一樣的是，彼時年少氣盛的夏州翊沒有當面把那把傘送出的勇氣，他總是斥責自己不夠勇敢，而現在，他終于可以撐着傘朝她走過去，然後說一句：“誰家的小狗被雨淋濕了在偷偷哭？”
喬影哭地一抽抽一抽抽的，她擡頭看他，委屈巴巴：“嗚嗚……雨好大，我……我冷，我，我好餓嗚嗚……”
夏州翊感覺心裏有塊地方軟軟地塌陷了下去，他垂眼，朝喬影伸出一只手，聲線溫和：“走，帶你回家。”
喬影仰着腦袋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視線突然清晰起來，看得清路燈的光了，一圈一圈地打在夏州翊身後，他雙眼含笑，伸出的那雙手淌着細小的水珠，某種不同于消極的情緒在波濤洶湧着。
帶你回家。
好啊。
她呆滞地勾上那只修長的手，是溫熱的觸感。
喬影被有力地拉起來，身上被裹了一件香香的風衣，長得快要拖地了，夏州翊把傘往她這邊斜了斜，帶着她鑽上了車。
車子駛進車庫，喬影下車，小步小步地跟在夏州翊身後。
衣服刮蹭到地上，她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小心翼翼的。
注意到她的吃力，他放滿了點腳步，跟她持平。
喬影吸了吸鼻涕：“夏醫……夏州翊，那個……你的衣服髒了。”
夏州翊側頭：“髒吧，就當裹小狗了。”
喬影低頭看了眼自己，又仰頭看了眼旁邊。
他好高。
這麽一比，在夏州翊眼裏，她可能真的就像一只小狗。
電梯門開，喬影朝自己家門走。
夏州翊微微側頭：“不是餓了？”
“啊？”喬影沒反應過來
夏州翊：“不吃飯？”
“哦哦，”喬影反應過來，“吃。”
她屁颠屁颠地跟着夏州翊進門。
她包着衣服坐在沙發上，看見男人從房間裏拿了張毛毯和醫藥盒。
“冷就拿着披一下，幫你把傷口處理了。”
夏州翊把毯子遞給喬影，她接過來蓋在身上，縮成一團盤腿坐在沙發上，像個粽子。
他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碘伏和棉簽，用毛巾沾了溫水，輕輕擦拭喬影右半邊臉的血跡。
喬影把頭微微揚起，配合着他。
夏州翊拿棉簽沾取碘伏，伸到她眼前。
“眼睛閉起來，會有點疼，忍一下。”
濕冷的藥液劃過她剛剛被熱毛巾擦拭的皮膚，冰涼的刺激被放大，她仰着腦袋瑟縮了一下。
夏州翊動作停了停：“疼？”
“還好，有點涼。”她搖搖頭。
“疼就說。”他繼續剛才的動作。
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喬影就這麽乖乖地閉着眼昂起頭，眼角的肌肉因為疼痛微微地抽動，她一聲不吭。
夏州翊用紙擦掉了滴下來的碘伏：“好了，睜眼吧。”
喬影緩慢地掀開眼皮，夏州翊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清亮的瞳孔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太近了。
心跳似乎微微亂了章法，她驚慌無措地移開眼。
注意到她微變的神色，夏州翊跟她拉開了點距離，默默低頭收拾東西。
他把藥盒放好，然後系上圍裙，進了廚房。
喬影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哭完以後的眼睛邊上泛着紅腫，壓迫着她眼皮周圍神經。
她打開手機，小群裏又是噼裏啪啦的一通消息。
江安瞳：【@喬影】
江安瞳：【聽說今天你那便宜弟弟打你了？】
江安瞳：【@喬影出來說話】
陳歲：【發生了什麽？】
破天荒，太子爺也冒出來了。
宋景安：【？】
喬影粗略地掃了眼，讪讪打字：【沒什麽，就是他惱羞成怒，朝我丢了個航模，眼角劃破了點皮】
陳歲：【眼角？！臉上？！】
宋景安：【你毀容了？】
喬影：【？】
一群人罵了一會兒，群裏消停下來。
江安瞳的消息又突兀地跳出來，她問：【陳言宣現在在家嗎？】
喬影不解：【你要幹嘛？】
等了一會兒，對面一直沒回，直到兩分鐘以後，群裏面冷不丁跳出來一條消息：
江安瞳：【弄死他】
喬影倒吸一口涼氣。
估計就剛剛那麽一會兒，江安瞳刀已經磨好了。
以她那個橫沖直撞的叛逆公主性格，保不齊真的會連夜開車去喬家把陳言宣揪出來揍一頓。
那場面想想就很戲劇了。
她回複：【冷靜，大小姐你千萬要冷靜】
江安瞳憤憤道：【別讓我在亭州遇到他】
……
木耳小爪子踩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朝她小跑過來，耳朵晃晃悠悠的，全身蓬松的白毛抖了抖。
喬影揉了揉它手感很好的小腦袋，笑着說：“你好啊小木耳，我們又見面啦。”
木耳咕嚕咕嚕叫了兩聲，跳上沙發，挨着喬影蹭了蹭。
夏州翊回頭，隔着廚房的玻璃門看了眼客廳。
喬影貼着木耳，頭靠在沙發背上，安靜地睡着了。
他目光柔和下來，抑制不住地彎了彎唇。
——
喬影睡了半個小時，被飯菜香味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環顧周圍。
夏州翊脫掉圍裙，問：“醒了？”
喬影呆呆點頭，臉上困倦神色未消，像個小朋友一樣，看起來乖的不行。
“醒了來吃飯。”
喬影把毯子放在一邊，光着腳踩着瓷磚去了飯桌。
她掃了眼桌上。
番茄丸子湯，木耳炒花菜，紅燒小雞翅。
她突然覺得胃裏空空，好餓好餓。
夏州翊端了兩碗飯出來，一碗放在她面前。
看着面前的場景，喬影恍惚了一瞬。
她想象了一下，剛睡醒就有人已經做好了一桌她喜歡的的菜，幫她盛好飯，叫她過去吃。
細數以前的日子，她好像不怎麽有這樣的印象。
喬影是一個很怕生的人，到了陌生的環境裏，遇到陌生的人，她會很不适應地下意識想要逃離。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常年宅家，習慣了獨處的日子，退化了人際交往的能力。
按理來說，她來夏州翊家應該是拘謹的，不自在的，尴尬的。
粉色的水杯，毛毯，粘人的木耳。
喬影只覺得這是一個讓她很舒服的環境，沒有想象中的不自然，以至于短短兩三天，她萌生出了一種奇異的依賴感。
被人照顧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很久違，也很幸福的事。
喬影拉開椅子，坐上柔軟的棉墊，夾了塊雞翅咬了一小口，味蕾就此被抓住，她低着頭，安安靜靜地大口往嘴裏扒飯。
夏州翊看着她的發旋，提醒道：“慢點，別噎到。”
“嗯？”喬影擡起頭來，“你說什麽？”
他本想重複一遍剛才的話，忽然間，他看到喬影的眼眶裏反射着光的晶瑩水珠，只動了動嘴，突然說不出話來。
眼淚滑進眼角傷口，喬影才反應過來自己哭了，她狼狽地拿手胡亂抹了一把，朝夏州翊擠出來一個生硬的笑：“我沒事。”
夏州翊抽了張紙遞過去，問：“怎麽了？”
喬影接過餐巾紙，喘了口氣，抿了抿唇：“謝謝你啊，夏州翊。”
“謝謝你把像只沒人要的小狗的我領回家，謝謝你幫我清理傷口，謝謝你給我做飯……”她頓了頓，有點語無倫次，“謝……謝謝你不嫌棄我的麻煩。”
“總之就是很感謝你……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我什麽也不會，如果有需要你就……”
她一個人垂着腦袋，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話，猛然擡頭，視線對上夏州翊那雙看着她的黑眸。
她怔然片刻，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男人輕擡眉梢，目光沉穩地落在她身上，他認真地說：“嗯，不用謝。”
喬影心尖某處動了動。
原來，她語無倫次，微不足道的感謝也是可以得到誠懇的回應的。
“如果，有時間的話，”夏州翊笑，“倒是可以來多陪陪木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