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顆星

二十三顆星

二月份,夏恩昱開學,被送回了岑美,夏州翊醫院的工作繁忙起來。

喬影窩在家裏跟木耳做伴,她難得地打開塵封已久的電腦和鍵盤,簡單構思了一下那本被擱置很久的校園暗戀文的框架,草草碼了一點大綱。

晚上七點半,夏州翊從醫院回到家,看見喬影正趴在他家沙發上陪木耳玩。

“你回來啦。”

喬影抱着木耳看過去。

男人走到沙發邊,像撸貓一樣撓了撓喬影下巴:“餓了沒?”

“還好吧。”

夏州翊去廚房給她做了碗面。

喬影慢吞吞地吃面,飼養員就在旁邊一聲不吭地看着。

她飽得想打嗝,夏州翊給她抽紙擦嘴。

“不是說要回亭州?”他看着她,“明天?”

明天是二月十九。

雙泠祭日。

喬影抿唇,默默點頭,她靠過去挨着夏州翊坐,聲音悶悶的:“明天是我媽媽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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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聞言身軀一頓,他微微側首,盯着身旁的喬影。

她眉眼間披覆上一層難以言說的憂郁神色,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夏州翊将她往懷裏攬,低頭親了親她額頭:“帶我去見見你媽媽?”

喬影扯了扯夏州翊垂在身側的一只手:“好呀。”

第二天早上。

喬影這個月生理期提前了幾天,早上醒來,小腹一陣墜墜的疼痛感襲來,她額間出了一層小汗。

出門前,夏州翊見她面色蒼白,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喬影扶着他笑,兀自擺擺手:“月經提前了,有點難受,還好。”

他把車鑰匙往玄關處一放,回去用保溫杯給她接了杯熱水,讓她帶着路上喝,順手拿了塊厚毯子和熱水袋,問她衛生巾帶了沒。

喬影看着他忙裏忙外的身影,勾起笑打趣他道:“你家怎麽跟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什麽都有呀?”

他關上門,一邊走一邊捏捏喬影的柔軟的臉,無奈道:“專門給你準備的,怕你疼的哭鼻子。”

“才不會呢。”

喬影靠着他走,抿了一口保溫杯裏的熱水,水汽氤氲在半空,一陣暖意席卷全身。

有人照顧的感覺真好啊。

上了車,夏州翊遞給她眼罩,讓她睡一覺,醒了就到了。

喬影撇撇嘴:“要是我車技好一點你是不是用這麽累了。”

從岑水開車到亭州大概四五個人小時左右,就為了那把被她随手一放的傘。

開這麽久的車很辛苦,還容易精神疲勞,喬影有點心疼她男朋友。

還覺得自己有點莫名的矯情。

夏州翊把她戴在腦門上的眼罩扯到眼睛處,喬影視線前頓時混黑一片,耳邊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開車是你男朋友要做的事,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和你的姨媽和平相處。”

喬影順從地靠在椅背上,腿上墊着毯子,手裏抱着暖水袋,嘴上挂着淺淺的笑意。

車子平穩行駛在高速上,女人呼吸聲起伏。

喬影做了個夢。

夢裏她依然坐在車裏的副駕駛位上,暖氣被關了,四周透着一股陰冷。

喬影垂首,暖水袋變成了禁锢她手腕的鐐铐,她被繩子綁在座椅上動彈不得,側頭看過去,開車的人俨然變成了喬軍。

她倉皇恐慌,混身戰栗,聲嘶力竭地朝男人嘶喊:“……你為什麽在這?夏州翊呢?”

喬軍側目看過來,目光中閃動着陰冷的寒光:“找夏州翊啊?”

他轉而勾起一抹陰森驚悚的笑來,聲音含混沙啞:“你看看前面。”

喬影猛然轉頭,隔着透的道擋風玻璃板,高速公路上的場景暴露在他眼底。

夏州翊直直地躺在離車子五米外的前方,他衣服沾滿了混着灰塵沙粒的血漿,面色慘白,混身毫無溫度,額間緩緩淌下束刺眼的鮮血。

周遭警笛聲四起。

喬軍笑得驚悚:“嘭——死了。”

喬影瘋狂掙紮着想要脫離桎梏:“你瘋了喬軍!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你放我下來!”

“你不是要和他在一起嗎?”喬軍緩緩轉頭,他臉上沾了點血,滿眼殺人的快意,“那讓他跟你媽一樣。”

“去死好了。”

喬影崩潰了,她被箍着的緊緊雙手抱着頭。

“啊——”

一道尖銳嘶喊穿透作響的警笛聲,劃破天際。

“喬影,喬影。”

夏州翊一邊喚她摘下她的眼罩,看見她通紅盈滿淚水的雙眼。

喬影顫抖地驚醒,看見眼前的人是夏州翊,本能地朝他擁過去,聲音微弱:“夏州翊……夏州翊。”

夏州翊輕柔地給她拍背:“做噩夢了嗎?”

喬影身形縮成一團,把腦袋埋進他胸膛,嗓音帶着一絲哭腔:“我……我夢到你了,夢到,夢到我爸……”

她有點語無倫次地講完了那個令人心驚膽戰的噩夢。

夏州翊捧着她發紅的面頰,貼着她的額頭:“都是假的,別怕,我就在這。”

喬影顫然,心有餘悸。

“還有一個小時,現在在休息站,你餓了沒,要不要下去吃點東西。”

喬影呆滞地點頭。

夏州翊扯了條圍巾給她圍上,替她揉太陽穴,“走吧,我陪你下去。”

喬影去了趟廁所,出來和夏州翊去Family Mart吃了碗關東煮。

她端着紙筒在啃白蘿蔔,睫毛濕答答地粘在一塊。

夏州翊擡手撥開她快要吃進嘴巴裏的頭發。

喬影咬住那串白蘿蔔的簽子,拿了另一串北極翅放在他嘴邊。

夏州翊眼裏浮現一絲極淺的笑意,咬住了那串北極翅的一只,緩慢地咀嚼,吞咽。

喬影投喂成功,笑得傻呵呵的,接着拿着簽子去戳泡在湯裏的福袋。

夏州翊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着,他垂眼,回憶了一番喬影剛剛在車上做噩夢的模樣。

她混身哆嗦,手指攥緊了熱水袋,額頭直冒冷汗。

她說她夢見他爸撞死了他。

對于這個荒誕的夢,夏州翊沒有感到多驚駭,更令他思量的是喬影為什麽會做這個夢。

原因只不過是她太沒有安全感了。

夢裏喬軍是兇惡的罪魁禍首,喬影是被禁锢的,而自己是脆弱的受害者。

這也算一定反映出了她潛意識對喬軍的排斥和與和他這段感情的惶恐不安。

那對母子固然令人生厭,可喬影真正打心底憎惡的是她的親生父親。相比起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插足,與自己身上流淌着同源血脈的至親背叛家庭更讓她惡寒與唾棄。

明明應該承擔着頂梁柱的重要角色,在她一生中樹立起龐大而偉岸的領導人形象,而這些在某天晚上全盤崩塌。

喬影接受不了自己的父親能夠幹出如此惡心又龌龊的事情,但凡等到雙泠去世後,喬軍再找新歡,她也會欣然接受這個重組家庭。

但是她無法忍受他在婚前做出對不起自己母親的事。

夏州翊掀起眼皮。

連面都沒見過,他就已經開始對這個名喚喬軍的男人生出無限厭惡。

喬影把吃完的關東煮扔進垃圾桶裏,夏州翊出去給她接完熱水回來。

他一只手拿着保溫杯,另一只手的伸在她前方,指尖微微勾起:“走吧。”

喬影有點沒反應過來夏州翊要幹嘛,以為在向自己索要東西,她朝他攤了攤手,示意自己沒東西要給。

下一秒,那只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處,把她輕輕往前揪着走。

像是拉小朋友的姿勢一樣。

喬影被夏州翊拉着一只手慢吞吞地走在他身後,她抑制不住地笑了。

被當成小朋友對待了。

她心下一動,轉念又想。

要是能當一輩子小朋友,那也挺好的。

——

一個小時的車程過去,奧迪停在城西郊的別墅小區外。

時值正午,陽光灑照下來。

喬影下了車,輕聲道:“你要不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就是拿點東西,很快下來。”

她的手指在幾不可察地顫動,她退縮了。

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讓夏州翊見到那一家惡心的人。

一點都不。

夏州翊目光沉穩地落在她身上,看穿了她昭然若揭的心思:“我跟你一起。”

她垂頭:“不用了。”

“喬影。”他十分認真地叫她名字。

“這次,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喬影恍然。

夏州翊笑得坦然。

“這次有我陪着你。”

“……”

她沉默幾秒後,哽咽了聲,小幅度地點頭。

獨棟別墅在陽光下泛着金光,可喬影覺得冰冷又可怖。

她按門鈴,依舊是王姨開的門。

王姨見到來人是喬影又驚又喜,忙道:“小影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她瞥見喬影身後的男人,頓了頓,問道:“這是……”

“我男朋友。”喬影直截了斷地回答。

“哦哦,”王姨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那都快進來吧。”

喬軍一家在中央餐廳吃飯。

霍绮月正給陳言宣夾菜。

三人聽到動靜,擡眼瞥見來人,皆是一愣。

喬軍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轉而看向喬影身旁的男人。

夏州翊也正面無表情地打量着餐桌上的三人,最後目光落為首的男人身上。

他幽深的眸子平靜地掃過喬軍全身上下,最後停留在他眼睛處,兩人對視,他眼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晦暗的寒光。

像是不屑,又像是輕蔑。

沒等他出聲詢問,兩人已經緩緩走過餐桌,喬影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回蕩在別墅上空。

“來拿東西,不打攪你們一家人吃飯。”

喬軍面色一滞。

那個男的是誰?喬影男朋友?

這麽大的事喬影都沒跟他說過一聲,他竭力壓下心中怒氣,把筷子往桌上一扔。

霍绮月知道喬軍心裏在想什麽,她笑着貼過去:“別生氣,小影可能就是覺得自己長大了,有自己想法了,不想你管着她了。”

喬軍聞言鎖緊了眉間。

喬軍身上的大男子主義她霍绮月相處這麽久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獨斷專橫,最讨厭看到的就是事物,尤其是女人脫離他的掌控之中,她說的這番話無疑是在煽風點火。

霍绮月嫁入喬家,從來沒有刻意給喬影使過絆子,因為喬軍心裏對她這個親生女兒還是有一點分量的,而且她也把雙泠那個病秧子熬走了。

她要做好喬家的太太,就要順着喬軍的心意。

但她确實不喜歡喬影。

誰讓這小賤人和雙泠那張臉一個模子理刻出來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轍的相似。

但是她很清楚,以喬影的性子,不需要她趕,她自己就會乖乖地搬出喬家的別墅,不在她跟前礙眼,財産也是一分不會和陳言宣争。她這幾年要做的,就是以一個寬容大度的後媽形象,在喬軍面前吹枕邊風。

陳言宣朝着兩人方向望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戲谑的笑。

兩人上樓,脫離了餐桌上三人的視線範圍後,喬影肩膀塌了下來,她吞咽空氣,以掩蓋她此時的緊張。

夏州翊側頭目看着她。

喬影每次與“家人”的交鋒,都要将自己僞裝、包裹得滴水不漏,她必須讓自己看起來态度強硬而決絕。

但她是個很柔軟的人,她會厭惡恐懼這座富麗堂皇的建築,她會在說話時緊握住顫抖的雙手,她會再看不見的地方松懈下全身的喬裝。

她從來沒有看起來那麽堅強。

喬影在二樓找到了那個多年未曾踏足的房間,房門沒上鎖,她按着門把手打開了門。

房間裏的陳設沒多大改變,床,衣帽間,寫字臺,嵌體式書櫃,衛浴間,陽臺,沒有多年未歸的積灰,看樣子是有人定時來打掃。

喬影自嘲地笑了聲。

她想也是,喬家這麽大的別墅,還不至于要用她的房間來給陳言宣開派對。

她對着空蕩蕩毫無生活痕跡的房間思索了片刻,去了衣帽間,她蹲着地上翻找着衣櫃最底層的大抽屜。

夏州翊站在衣帽間的門外,問她要不要幫忙。

喬影揮揮手:“我自己來吧,都是我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時她離家走的急,什麽東西都沒理,拎着一個行李箱匆匆去了大學,之後也沒怎麽回來過。

夏州翊環顧喬影曾經生活的房間,布局和裝修都是很精致頂級的。

如果她的家庭幸福美滿,她應該會繼續像個無憂無慮的公主一樣生活在喬家吧。

他想。

喬影翻出來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箱子,裏面放了很多陳年舊物,相框,筆袋,文件夾。

那把明黃色的雨傘尤為顯眼。

喬影拿起那把傘,十年沒用過,傘面很幹淨,只是邊角有點褪色。

被傘壓壓着的白色相框重見天日,喬影垂眸看過去,照片裏女人五官恬淡精致,一身素色的白裙,左手邊牽着一個剛過她胸前的女孩子,兩人長相極為相似。

那時的喬影十一歲,雙泠也還沒被病痛所折磨。

喬影擡手撫去照片上的星點灰塵,兀自低喃道:“原來被放在這裏了,難怪之前找不到。”

她盯着照片裏那對母女開懷的笑顏,柔軟地輕笑了聲。

房間有人走了進來。

夏州翊尋聲看過去,陳言宣懶洋洋地靠在房間的門框邊,兩人隔着五米,他自上而下打量着衣帽間外的夏州翊。

兩人相視幾秒後,陳言宣率先開了口:“你就是喬影男朋友啊。”

夏州翊沒回答,他注視着門邊的少年。

他年紀大概在讀高中的樣子,一臉桀骜地看着他笑,眼裏的輕蔑掩藏不住。

他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那個後媽離異帶着嫁入喬家的小孩。

“我看你條件不是挺好的嗎,”陳言宣沒個正形地看着他,“怎麽看上她的啊?”

衣帽間理翻找東西的喬影手驀地一停。

男人依然沉默不語,她沒敢回頭看夏州翊盯着神情。

門邊的人還在用貶低的口吻繼續道:“我說你看上她什麽啊?看上她沒個正經工作天天寫那破小說?看上她快要奔三的人了沒男人要?看上她死了媽?笑死我了,我說你還真是個收垃圾的,他這種女人都有人要。”

夏州翊靜靜地聽着他講,一聲沒吭。

喬影的手情不自禁地攥緊了衣角。

陳言宣說的每一個字眼都在刺痛她,可是确實是對的,事實就是如此。

這也是她自己最不想攤開來給夏州翊看的背光一面。

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些女生用譏諷的語氣嘲笑着她高中所寫的小說。

可怕的不是他們的嘲弄,可怕的是她自己也覺得那些人包括今天的陳言宣說得對,以至于壓得她沒有勇氣站出來反駁。

喬影肩膀顫抖,她開始不敢想象夏州翊會說什麽。

空氣凝固了幾秒。

陳言宣見男人遲遲沒動靜,有點站不住腳,他換了個姿勢靠着:“喂,你啞巴……”

“說完了嗎?”

男人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

陳言宣有一瞬的啞然,他揚眉,意思是“說完了,又怎樣”。

夏州翊勾起了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這事你應該挺熟,你為什麽不直接問問你媽離異還帶個……拖油瓶,她為什麽都會有人要呢?”

喬影愣了愣。

陳言宣瞳孔驟縮。

這句話無疑觸怒到了他的底線。

他開始低吟,嘶吼,目光恍惚不定,面色通紅。

夏州翊眼眸微眯:“情緒敏感易怒,精神紊亂,意識障礙。”

他定定地看着他:“大概率不是狂躁症就是精神病。”

喬軍帶着人及時趕來,安撫住了陳言宣暴漲的情緒。

他面色陰沉地掃過夏州翊,聲音低冷道:“我勸這位先生還是不要過多評斷我兒子的症狀,他只是情緒易怒,罷了。”

夏州翊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模樣有點想笑。

恐怕醫生早就請過了,只不過是他不肯接受自己兒子是個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人。

虛僞至極的東西。

喬影拿到了東西,将箱子重新放回抽屜裏,她從衣帽間走出來,眼神示意夏州翊他們可以走了。

兩人無視一旁的喬軍,兀自邁步朝門外走過去。

幾秒後,喬軍出聲叫住喬影。

“喬影。”

喬影腳步一頓,她轉過身,夏州翊也停了下來。

“什麽事,喬先生。”她神色缺缺。

喬軍聲音有一絲難得的松動。

“我錯了,爸爸錯了,”他盯着她,聲音顫抖,“你回來吧。”

“……”

喬影沒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條裂縫,情緒順着罅隙溢出來,她幾乎是一瞬間紅了眼眶。

“原來你是會說這幾個字的啊,”她眼睫瘋狂顫動,強忍着淚水不掉下來,“可是有什麽用呢?喬軍,你知道你很懦弱嗎?”

她垂下的手死死地攥着那張相框,力度像是要将深深挖穿玻璃板。

“你知道雙泠死之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她說她愛你,她說讓我們幸福,喬軍,她到死都不知道你到底在她患病期間幹了什麽,她到死了都還在惦記你,她到死了都還在念着這個惡心的人家!”

喬軍垂頭看着地面,那是他這麽多年,第一次面對這件事。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喬影沙啞着嗓音朝他嘶吼。

“她在你最艱難的創業時期沒有半分猶豫地跟在你身邊,她陪你住出租屋,熬夜給你策劃方案,伺候你吃喝,你給了她什麽?我問你,你到底給了她什麽!?”

眼淚大串地順着喬影眼角滑下,她哽咽:“我有時候真想她自私一點,哪怕就一點,哪怕別這麽愛你,哪怕為自多愛自己一點。你給了霍绮月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給了陳言宣一個完整的童年,但是雙泠呢?我呢?背叛?猜忌?控制?你知不知道毀了我的高中和大學,你知不知道你那惡心又沒用的面子差點毀了我!?”

喬軍不想再聽下去:“別說了,別說了!”

“我就要說,我憑什麽不說,喬軍,你一輩子都對不起我和在地裏躺着的我媽,你欠我一輩子,”她眼裏淚水不斷湧出,卻莫名地笑了,“你是不是以為過了十年,再用一句廉價的道歉就能讓我像狗一樣滾回來啊喬軍,你還真的是賤。”

“我說過了,我一輩子都不會替雙泠原諒你,而我恨你,一輩子。”

她扶着夏州翊頭也不回地走了。

喬軍垂在身側的手無力的攏了攏,他擡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劃過一絲遲來的悔意,随後又淡然消散,他放松了雙手,終究是沒有追上去。

喬影和夏州翊出門時,看到了沙發卧着玩手機的霍绮月。

她停下腳步,對着沙發上妖豔的女人淡淡道:“你目的達成了,我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一步,永遠不會。”

說完,出了門。

霍绮月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會說的這麽直白,轉而又稱心地笑了起來。

——

出了別墅,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喬影混身軟了下來,剛剛的底氣無影無蹤。

夏州翊攬着她上了車。

坐上副駕駛的喬影情緒全面崩盤,她看着手裏的幾張相冊和雨傘驟然開始哭泣起來。

眼淚滴答滴答像水簾洞一樣滴在雨傘上,她失控地停不下來。

夏州翊側身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給她擦臉。

喬影哭的快睜不開眼,她含混不清地說:“看……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我的家,夏州翊,你不該跟我進去的……”

“嗯,不跟你進去,看你被欺負哭着出來找我。”他語氣低低的,帶着一絲沉悶。

“可是我,我不想讓你看到這些,我……”

“喬影,”他有點無奈,“我喜歡你,喜歡你鮮活,低落,脆弱,喜歡你所有。”

“所以,難過的時候能不能試着相信、依賴我一下。”

他低垂着眉眼,一字一句說的十分認真。

喬影聲音裹挾着濃重的鼻音:“那你不覺得,我、我很差勁嗎……”

夏州翊心尖某處柔軟地塌陷下去,浮動着溫熱的波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臉,親吻上她濕冷的唇。

“你從來都不差勁,你很勇敢。”

耳鬓厮磨。

“我的雙雙,很勇敢。”

——

車子駛入城郊南的陵園。

喬影捧着一束白菊花從車上下來,和身旁的夏州翊慢慢地走到其中一個碑位前。

她緩緩将花束放在雙影碑前,石碑上女人的容顏映照陽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夏州翊凝視着雙泠的照片,喬影長得的确與她很像。

喬影俯身跪在碑前,擡手撫了撫石碑的灰塵,嗓音清澈又柔軟。

“媽媽,我來看你啦,”他帶着淺淺笑意,“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了,有人陪我了。”

“他對我可好了,還喜歡我很久啦,你放心。我今天和喬軍說清楚了,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吧。”

“你讓我要幸福,那你呢媽媽,”喬影癟着嘴,像個小孩子。

“媽媽,祝你下輩子喜歡個好一點兒的人,也要幸福啊。”

微風拂過,白菊花飄搖,掉落幾片花瓣。

喬影擡眼,站起身來。

夏州翊上前一步,學着她的模樣,跪在了碑前。

喬影瞥他一眼:“唉你……”

男人低垂下眼睫,看着照片上微笑的人,輕緩道:“阿姨你好,我是雙雙男朋友,很遺憾沒能夠親自見您一面。您不在的幾年,雙雙一個人吃了很多苦,流了很多眼淚,但是接下來,我會對她好的。”

喬影咬着嘴唇,默默聽着他的話,心中升起一陣難過又感動的情緒。

“喬影一定會幸福的,您也是。”

夏州翊朝着雙泠微笑,站起身。

喬影攬過的手臂,聲音悶悶的:“我們走吧。”

“嗯。”夏州翊應聲。

——

一路開回岑水雲灣詩府時近八點。

喬影跟着夏州翊回了家。

他問她餓了沒。

兩人在休息站對付了幾口,喬影搖搖頭,轉而拿起那把雨傘研究了起來。

夏州翊倒了杯熱水給她,目光輕點她小腹處:“還疼嗎?”

喬影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有點兒,不過我就第一天挺難受的,後面都還好。”

她打開雨傘的卡扣,瞥見卡扣內側用水筆寫着小小的“一一”二字,時隔太久,墨水淡去,但仍可以看得出來輪廓。

喬影的手指摩挲過小字,兀自喃喃道:“原來寫了名字的啊。”

夏州翊有點沒聽清:“什麽?”

她擡起臉,有點兒遺憾地說道:“我在想,是不是當初我再多看兩眼這把傘,我們就能認識了。”

夏州翊輕笑一聲,他看着她的眼睛,幾秒過後,突然問:“聽說過“光錐之內皆為命運”這樣的說法嗎?”

“三體?”喬影有點疑惑他為什麽問這樣一個突兀的問題。

“嗯,星空中有一顆很亮的恒星叫做參宿四,距離地球大約六百光年,是一顆進化到晚年的紅超巨星,科學家預言它會随時發生大爆炸,但即使它現在發生爆炸或者已經爆炸,我們所看見的都是它幾百年前發出來的光。”

喬影盯着夏州翊的眼睛,聽的很認真,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是沒聽懂他想說什麽。

“這就像狹義相對論中的光錐,爆炸是既定的結局,它已經發生了,只不過被我們觀測到需要時間。”

“就像命運一樣,”夏州翊目光落在喬影身上,“所以不用去懊惱十年前的喬影為什麽沒有早點發現躲在他身後的夏州翊,因為我們的不相識和分離是光錐的原點,是命運的安排,我和你十年後的相遇的結局,雖然小有遺憾,但時間會填補遲來的答案。”

當夏州翊在樓梯間看到暈倒的喬影的那一刻,恍如隔世的回憶淹沒了他的思緒。

時間倒退回高三那年梧桐樹下的最後一眼,那是原點,光錐的原點。

他腦海裏萌生出一種想法,或許從他們分開的那一刻,便是踏入命運的光錐,結局早已先一步到達終點,一切都是朝着一個既定的方向走去。

換句話說,從他們分開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多年後的重逢。

他只要帶着所有年少的遺憾和不甘朝着時間深處走去,終會得到藏在終點的答案。

喬影僵滞了好久。

半晌,她思緒回籠,仍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她此刻的靈魂在為之震顫,心神激蕩。

夏州翊将喬影攬入懷,指節清觸他鼻尖,音色低緩,音質清冽,徐徐灌入女人耳中。

“說這些是想讓雙雙別太糾結過去,高中的夏州翊釋然了,不論你的高中是痛苦,悲傷或者遺憾,都像你跟我說的那樣——人要朝前看。”

“我們都朝前看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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