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一

番外一

亭州市傍晚,天色昏黑,暴雨驟然落下。

亭州八中走廊裏黑漆漆的,靜得可以聽見落針的聲音 ,少年收拾完東西,穿過走廊,朝樓下走去。

外面雨越下越大,夏州翊腳步一頓,從書包裏拿出出門前周妍蘭放進包裏的黃色雨傘,剛準備撐開時,他聽見右側教學樓的欄杆處,似乎有人在哭。

隔着雨聲傳過來,聲音十分模糊。

夏州翊側過頭去,看見少女背靠着欄杆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蓋,哭得龇牙咧嘴,原本白皙的面容通紅一片,鼻涕眼淚糊在臉上,全然沒有了往日溫柔漂亮的形象。

夏州翊訝然。

這是喬影。

他們年級漂亮恬靜的小美女。

此刻在角落裏哭得形象全無。

少年低頭看了眼手裏唯一的一把雨傘,又擡眼注視着地上的少女。

喬影通紅的眼底似乎寫滿了委屈。

夏州翊悄悄繞到欄杆後,把傘從欄杆的縫隙處放在了少女旁邊,蹑手蹑腳地走出去,悄無聲息地沖進雨裏。

當天晚上,他回到家,周妍蘭質問他不是給他放了雨傘,為什麽還是一身濕。

少年垂頭道:“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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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妍蘭嘆氣:“傻不傻。”

當夜,夏州翊失眠了。

閉上眼,腦海裏全是喬影哭泣的畫面,伴随着微弱的抽泣聲,久久揮之不去。

第二天大課間做操,喬影是隔壁班的,站在夏州翊左前方。

少年下意識望過去,少女一臉呆滞地擺動着無力的手臂,眼皮又腫又漲。

周圍朋友問她眼睛為什麽這麽腫。

喬影似乎才反應過來,朝她露出一個标準又漂亮的笑來,說:“沒什麽,就是睡前水喝多了。”

夏州翊收回眼,眼前浮現着昨晚的場面。

——水喝多了。

騙子。

少女依然像平常那般和煦溫柔,與人聊天常常帶着笑,似乎沒有任何負面情緒一般。

從那次雨夜,夏州翊看着喬影的笑,似乎對了一絲逞強和僵硬,弧度似乎一成不變。

她一點也不開心。

可是為什麽呢。

夏州翊不明白,成績拔尖,家裏有錢,長得漂亮,周圍有那麽多朋友。

她為什麽要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他好想知道。

那是放暑假的前一天,學校裏充斥着學生興奮的尖叫。

到點那一刻,校門外幾乎是蜂擁而至,教室一掃而空。

夏州翊留下來幫班主任搬了點東西,出來以後只剩一個空蕩蕩的教室。

他拿好東西準備下口,剛出教室門便在走廊上看見一道單薄的背影。

下午五點半,夕陽落山,餘晖落進長廊,清透的照在喬影身上,周身泛着淡淡的光芒。

少女瘦弱的身軀撐着寬松的短袖校服,背着沉重的書包,手裏拿着一袋書,緩慢地朝樓梯間走去,背影在陽光下透着幾分零落的寂寥。

快到樓梯間的時候,喬影側頭,望了眼天空,眼底的淚水反着光。

少年呼吸一滞,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場景。

幾秒後,她收回眼,兀自走向樓梯間。

整個高一只剩下夏州翊一個人。

少年像是呆住了,手裏的籃球落地,滾出兩米外。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

又哭了。

她看起來好難過。

他突然好想好想保護她。

相比起喬影的正面,高中的夏州翊看的更多的是她的側身和背影。

他發現,她好像總是很孤獨。

看起來她總是有人跟她聊天,有人喜歡,有人表白。

但是沒有人懂她。

圍在她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人從來沒有超過三個月的;跟她表白失敗的隔天就換了備胎。

被簇擁着的喬影,總是在下課發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看上去那樣美好。

她每天都有很多負面情緒。

高二分班了,夏州翊不再是喬影隔壁班的了。

他們中間隔了七個班級。

他在第一樓,她在第二樓。

更遠了。

高二那次運動會。

夏州翊比完賽,回到觀賽席上去看短跑比賽。

前面的喬影和她們班一個女生在聊天。

少女紮着高馬尾,側過頭來,眼皮是紅的,她笑着聽着那個女生跟她了一堆,她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笑。

那個女生有點不耐煩:“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先走了。”

喬影微微點頭,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揮手和她告別。

身後的少年皺眉,盯着她紅腫的雙眼和眼角幹涸的淚水。

哭過了。

沒有人關心她到底怎麽了。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笑。

笑是她的保護色一般。

片刻,少女起身走了。

夏州翊掃了眼她的座位,一枚黃色的小狗發卡赫然躺在那。

少年抿唇,環顧四周,确認沒人在看他後,做賊似的拿起座位上那枚發卡,攥在手心。

下午。

喬影被迫報了個四百米的跑步,原因是女生太少了。

烈日當空,曬得塑膠跑道快要化了。

夏州翊翹了給齊思銘跳遠加油,跑去看喬影比賽。

發令槍響,操場上的一排女生沖了出去。

喬影吃力地跟在隊伍中間,幾乎是拼盡全力地向前沖。

大概兩百米後,她視線逐漸昏暗,四肢無力,癱軟地向後倒去。

“喬影暈了!!!”

操場上一群人大喊着。

夏州翊心髒猛烈地震動了一下。

喬影被人群包圍。

隔着簇擁的人群,少年看見她被人抱着去了醫務室。

他垂下頭,手裏還攥着那枚發卡,失落感裹挾着他四肢百骸。

抱歉。

沒有保護到你。

齊思銘說夏州翊不對勁。

“夏州翊,你小子老實告訴我,”齊思銘勾着他脖子,“是不是有喜歡的了?”

少年身軀一頓,腦海裏全是喬影的臉。

他點頭:“嗯,有。”

“我靠,真有啊,誰啊?說來我聽聽。”齊思銘一臉興奮。

夏州翊彎唇:“喬影。”

“……”

“那你的競争者可多了。”齊思銘幸災樂禍。“進展到哪一步了?聯系方式要到沒?沒要到哥幫你。”

夏州翊推了他一把:“滾,沒準備追。”

“沒準備追?那你喜歡她幹嘛?”

夏州翊垂眼:“因為喜歡,沒有幹嘛。”

喜歡不需要那麽多理由,暗戀也未必要結果。

如果她不開心,他就不去打擾。

他寧願做個愛情的膽小鬼。

某一天,齊思銘拿着一張報紙在在夏州翊面前攤開。

“快看快看。”他指着某一處的文章道,“喬影的作文。”

夏州翊拿過報紙,回家把那篇文章讀了又讀,包括不屬于喬影文字的每一個角落。

讀到詩詞分享那塊的時候,他目光一頓,停留在上面好幾秒。

——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

夏州翊語文不好,也不太善于表達,可當他在那張報紙上随意一瞥時,看到的那句詩,他只覺得,很美,像她一樣。

像喬影一樣。

離高考還有四個月的時候,喬影談戀愛了。

那人叫餘湛,是那天運動會抱起喬影去醫院的男生,和夏州翊一個班。

一月份左右,喬影狀态一直很不對。

經常缺課缺考,有時候直接不來了,成績的波動也很大,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談心,她總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

二月份中旬,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喬影和餘湛在談戀愛,不外乎老師。

和夏州翊。

在走廊裏,看着餘湛給喬影帶早飯。

在籃球場上,看着喬影給餘湛送水。

在食堂,看着餘湛棒喬影打飯。

齊思銘一直在他耳邊吹風。

“讓你不追,現在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裏難過死了吧。”

難過嗎。

挺難過的。

但是,即使老師家長都執意阻攔他們,喬影還是選擇跟餘湛在一起,那她應該有她的執着。

高考前的每一天,他注視着兩人,心裏仿佛下了一萬場暴雨。

和遇見她的那天一樣大。

六月的亭州燥熱難耐。

高考完後一天,高三生返校去拿了填志願的手冊和個人檔案袋。

校門口全是穿着各色衣服的學生,烏泱泱的人群擠進學校,教學樓裏又熱又吵,像是燒沸水的煮鍋,悶的慌。

夏州翊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安靜地聽着講臺上的人把最後的話講完,放學指令一下,整個年級幾乎走得沒了影。

夏州翊懶洋洋地靠在自己的凳子上,沒動。

少年盯着窗外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陽光隔着窗映照在他眼底,長睫微垂,面上看不太出情緒。

齊思銘從後門進來,拉開他旁邊的凳子坐了進去,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還在想喬影啊,人估計都走了,你也趕緊走吧。”

夏州翊睨他一眼,懶得接話,他站起身來,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徑直出了教室。

齊思銘見狀馬上跟上。

正午的太陽迸發着刺眼的光和陣陣熱浪,風吹來,校門外馬路邊一排的梧桐枝葉晃動。

夏州翊出了校門,下意識地朝左那條路望去。

遠處的樹蔭下,少女一身純白色的棉體恤,配着長度到膝蓋黑色百褶裙和過膝襪,她披着頭發,耳側別着新的發卡。

喬影拿着手裏的東西,慢悠悠地往前走。

夏州翊站在原地,盯着與他回家相反的方向看了許久。

她背影還是孤單的。

一如夏州翊每次的凝望所看到的那樣。

齊思銘好奇的湊過來問:“看啥呢?”

夏州翊平靜道:“喬影。”

他伸着腦袋朝那邊觀望了眼,不可思議道:“那是喬影啊,他媽那麽遠你都認得出來,我的天。”

夏州翊靜靜地站着,目光從未離開過那一點。

直到少女快要消失在路的盡頭,他拿出手機,對着喬影的背影拍了張照片。

唯一的。

一張照片。

畫面裏入眼是大片大片清綠色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錯綜交疊,沿街道路順着一排樹木仿佛延伸到藍天的一角,校園邊上的欄杆處還挂着火紅色高考必勝的橫幅。

只是在路的盡頭處,似乎有位披着長發,穿着裙子的少女,朝着遙遠的地方走去。

夏州翊收回眼,轉身。

同一條路,兩端延伸出兩個不同的方向。

那一眼。

是他高中的最後一眼了。

他把照片洗出來,放進相框,擺在床頭。

相框後方的硬紙板上,一筆一劃寫着少年漂亮的兩行字。

——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

(暗戀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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