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澹臺翼和澹臺叡兩個人被帶到蘭禦仙尊面前時,各自是不同的神情。
澹臺叡已經是一副煮熟了的死豬樣子,似乎任何事都動不了他的心,就算被又被粗暴地了拎到蘭尊眼前,也不覺沒有明顯的起伏。
但是澹臺翼則截然相反。
明明已經讓他們離開,這麽短的時間內卻又火急火燎的被召喚回去,這明顯不是蘭尊的風格。
事有反常則為妖,澹臺翼心中充滿了不詳的預感,卻又不知這預感從何而來,因何而起。
這次蘭禦仙尊也沒心情浪費心情施加威壓了,他對着歸在眼前的兩兄弟開門見山道:“你們知道那女子的具體底細麽?”
澹臺叡一言不發,澹臺翼則滿臉懵逼,頓了一下才意識“那女子”指的正是姣姣。
“……她就是赤雲城中再普通不過的孤女,蘭尊此言何意?”
蘭禦面上似是被寒冰封住,他冷聲道:“你在她活着時,就沒有觀測過她的命盤?”
他這話不問澹臺叡是有理由的,因為對方還未突破合道期,推演命數的手段必定非常一般,有跟沒有差不多,再加上這一副被情愛弄得五迷三道的模樣,要死不活随時要跟着殉情去了的模樣,能記得自己是誰就不錯了,指望他記得這些,那不是做夢麽?
卻不想澹臺翼同樣迷糊,他道:“這……她不過是個普通女子,沒什麽必要吧……”
不同于仙尊距離觸摸天道的距離已經跟近,靈光期要蔔算命數是十分費勁的,還要花費不小的代價和精力,往往得不償失,若不是遇上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們一般是不會用這手段的。
澹臺翼自覺并沒有做錯什麽,但是下一刻,之前擊傷澹臺叡的那柄金屬折扇就又把他的堂兄也打了個半死。
澹臺翼被扇的在地上翻滾了一圈才停下,顧不得頭臉上灑落的鮮血,他咽下嘴裏翻湧上來的血腥味就忙不跌俯身道:“尊上息怒!屬下知罪!”
他其實還懵着,心裏直罵蘭禦真是個喜怒無常的狗脾氣,但是也不妨礙認錯的話張口就來,一刻也不敢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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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蘭禦氣得原本英俊邪氣的濃眉倒豎起來,他怒罵道:“要你何用!”
他深吸一口氣:“你們把那女子的生辰八字報上來,再将遇到她的前前後後、所有的細節都講一遍。”
……這個,澹臺翼還真不清楚,他心中疑惑——這種事該是蘭禦心念一轉就能知道的,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來問他們?
反倒方才始終一言不發的澹臺叡擡起頭來,面無表情道:“她生于靈光九百六十八年辰時三刻二分。”
蘭禦的視線投向半空中,用這個時間親自繪制命盤。
這是一種相當麻煩的方式,但是他神情凝重,拿出了許久不曾有過的認真來測算這個普通女人的一生。
有了八字确實容易了一些,随着五彩斑斓的命盤一點點複原,這人的生平自然也随之展露。
幼年喪親,六親寂滅的命格,命數坎坷,八歲、十一歲、十四歲遇劫,但都不是死劫,尚有回轉的餘地。
直到十八歲那年……唔,确實是情劫……遇之即死,這倒沒錯……
蘭禦此時豁然睜眼,那命盤滴溜溜的旋轉于當空,發出的光芒晦暗難明。
不對!
這是非常罕見、遭遇情劫則必死無疑的命格!
不僅如此,這複雜的命盤裏并沒有展示出澹臺叡或是澹臺翼出現的痕跡,要知道以這兩人的修為,相較于這個叫姣姣的女孩來說,那無疑都是高階修士,若是得遇,在命盤中應該是顯眼萬分才是!
但是沒有,這孩子的命盤前面大半截都非常模糊,只有最後的那道情劫,細致又明亮,仿佛她整個人的人生重點就是這道劫,之前的一切都無關緊要——甚至就連直接導致這情節的起因,澹臺叡本人都可有可無。
這是什麽意思?
他活了總有萬把年,還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命格。
蘭禦腦中嗡嗡作響,宛如一道警鐘在耳邊拼命地敲,讓他無論如何不能放下心來。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輕微顫動着,怎麽都無法止住,他便擡起這顫抖的手指,向那命盤處指了一指。
命盤中幻化出多彩的靈光,在半空中彙集成一道白色的光芒,糾纏了片刻,慢慢顯露出一個女人的臉龐。
這女子的面目不算清晰,略有些模糊,但是仍能看出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嘴唇,還有生來帶着愁苦的五官,這讓澹臺翼揉了揉眼睛,接着有些困惑的張大眼簾,他指着這女子,轉頭望向澹臺叡:
”阿叡……我怎麽覺得……”
他不過和姣姣只有一面之緣,都能從這模糊的圖像中察覺出不對來,更何況澹臺叡和姣姣将近兩年的朝夕相處。
說句誇張的,就算是姣姣的骨灰,澹臺叡都必定能認出來。
他原本漠然恍惚的神情一下子變了,呆呆的盯着這道幻像,喃喃道:“不、這不是……”
蘭禦神王的神情徹底陰沉了下來,他在兩個血脈後裔之間來回打量,緩慢道:“這就是你們說的,與元蓮相似的臉?”
澹臺翼一個激靈:“蘭尊,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這種事跟您開玩笑……這個女人,她并非叡弟所鐘愛之人。”
可是,這又确确實實是根據姣姣的生辰八字所演算出來的命盤,澹臺叡就算再無能,也不見得會将愛人的生辰八字弄錯。
再者說,推算出來的出生地、成長歷程乃至人生軌跡,無疑與姣姣都對的上。
可是……怎麽會這樣?
澹臺翼不能懷疑蘭禦的演算有錯,那就只能懷疑自己眼瞎了,他不确定的看向澹臺叡:“阿叡……你說,這是你那個小丫頭麽?”
澹臺叡的腦子亂成一片,他心中種種猜測糾結成團,怎麽也理不清,下意識回答道:“她不是姣姣……絕不是!”
說着,他近年來始終死寂一片的眼神終于放出光來,他迫不及待的看向兄長,聲音中是壓不住的興奮:“這不是姣姣!姣姣是不是有可能、有可能……”
并沒有死……
澹臺翼忍不住當着蘭禦的面不雅的抽了抽嘴角:“你死心吧,無論這裏面有什麽問題,你那丫頭都是必死無疑了,她當着我們的面把自己燒成了灰……你怕不是忘了?”
澹臺叡未必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人遇到無法改變的悲劇,總是忍不住自己欺騙自己,他也不能例外。
澹臺翼沉思道:“與其說姣姣的死亡有假,不如說……她這個人有假……”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陰謀:“難不成,這是哪方的勢力故意安排了女人,在我和阿叡身邊施展美人計,意圖不軌……想要颠覆禁魔窟?”
一聲嗤笑傳來,澹臺翼憤憤的看去,卻見蘭禦正一臉不屑,斜着眼角居高臨下的瞥着他:
“就憑你們?”
澹臺翼硬生生地忍下了這口氣:“我、我是說,有可能通過我們,來接近您……”
蘭禦皺眉,他仰頭看向命盤,似乎能透過這與衆不同的命運看到了那個燃靈自焚的女孩子,他自語道:“可是,她并沒有接近本座……”
“所以,韻蓮其實真的就是你?!”
常松竹震驚到有些呆滞,她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追問道:“你、你怎麽能任由他們這麽欺負你!”
元蓮和好朋友窩在她的小房間裏,盤膝坐在地上的小毯子上,正作為獎勵把韻蓮的故事講給她聽。
元蓮聽了常松竹的話并沒有表現出憤怒或者憂傷,她只是疑惑的歪了歪頭,接着再一次強調:“沒有人欺負我……小常,這只是渡劫而已。”
但是常松竹只有凝氣期的思維方式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事,她沉浸在韻蓮的悲慘遭遇中,并且将她與元蓮本人直接聯系在一起,真的是肺都要氣炸了。
“你的一部分就不是你了嗎?那姓封的真是個賤人,居然還敢在你眼前晃!”常松竹覺得一陣血氣往上湧,直沖到腦門頂上,兩眼都在冒光。
元蓮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勸慰她:“這本就是天命所注定的,若他不是那樣的人,我也達不到自己的目的,何況,我……韻蓮是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切的……”
常松竹的氣憤終于消減了一二,但是冷靜下來之後又想到另一件事,她小心翼翼的問:“那……神王知道這事麽?”
“我父親?哦……你指的是我師兄……”元蓮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又沒什麽好隐瞞的。”
常松竹不由自主的向後倒仰了一下,語塞了片刻,方有些磕絆道:“他、他還當真大方呢。”
元蓮下意識眨了眨眼:“他是個溫柔大度的人,從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是、是麽……”常松竹心裏其實并不能完全相信,她決定日後見到蒼海神王,一定半句也不提封雲清的事。
“嗯,”元蓮道:“他知道這些人都是用來做什麽的,自然不會在意。”
“等等!”常松竹突然察覺到這話裏的問題:“這‘些’人?除了封雲清……還有別人?!”
元蓮知道以常松竹的修為,是接觸不到這些的,因此有些誤解也情有可原,她認認真真的跟朋友解釋:“只有一個人,一段感情,那就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頂用的。”
常松竹這時終于有點理解曉蓮為什麽完全不把這種“情傷”當回事了,她響亮的咽了一下口水,問道:“……有幾個?”
“八九十個?”元蓮不怎麽在意的回答道:“沒有刻意去數,有些分魂的壽命太短,經歷也沒什麽特殊的,我印象就不怎麽深。”
好吧,不得不說這個數目遠超常松竹的想象,她突然覺得剛才的義憤填膺如元蓮所說,确實沒啥必要……
與此同時,想到封雲清現在要死不活的倒黴樣子,對比元蓮風輕雲淡,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的态度,她又莫名其妙的覺得心裏舒暢極了,像是夏日裏飲了一桶冰水似的。
她又有些好奇:“那,你現在對那些……故人有什麽感覺麽?”
元蓮想了想,她招手将常松竹桌邊一個非常普通的,有些邊角還磕碰了的白瓷杯喚到了手中看了一眼,接着将之随意一抛,使它微微旋轉着懸停在半空中:“這杯子你還用嗎?”
常松竹納悶的答道:“這個太陳舊了,我已經換了新的,很久不用了,只是懶得費心去扔而已。”
元蓮便将杯子擱到了原來的地方:“就是這種感覺了。”
常松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将這兩者聯系起來,待到想明白了之後,她不禁怒意全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蓮喜歡看到她笑,但是又十分疑惑:“你為什麽笑?”
常松竹的笑好半晌才止住了,她眼含着笑意道:“當然是為你高興啊……這些人沒有傷害你。”
“他們如何能傷到我?”元蓮更加不解了:“就算再過一萬年,也沾不到我的邊啊……”
“是是是,”常松竹也不解釋,她笑眯眯的道:“曉蓮最厲害了!”
“不提這些了,沒什麽意思,你如今已經拿到了朝會的名額,趁這幾天準備一下,可千萬不要到時候丢人。”
常松竹遲疑道:“流程我們都學過了,還要準備什麽?”
元蓮愣了一下:“按照慣例,我父親會考教你們的道法理念,都是你們各階中的基礎,你不知道嗎?”
這在入門已久的弟子中當然是人盡皆知的事,是個常識,普通到沒人會刻意強調的地步,但那時常松竹才進入萬儀宗很短的時間……
她瞬間如同一個明天就要入場,今天才得到考試消息的窮秀才,當即如同天雷轟頂,臉色大變:“我、我不知道啊!”
元蓮也沒想到這一出,她教導常松竹這麽長時間,自然知道對方的長處和短處在哪裏,長處自不必說,短處就是她之前沒有經歷系統的基礎教育,理論知識稍微有點……匮乏。
常松竹抱有僥幸道:“道紀神王怎麽有心情理會我這種小人物,就算要考,也該撿着那種名揚天下的天才去考才是……吧?”
元蓮沉默了。
她猶豫道:“我父親許久不曾理會外邊的事了,他估計誰是誰都不知道,天才不天才的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差別……但是吧,我跟他提到過你……這麽多人裏他可能只對你有印象。”
“我?神王知道我?”常松竹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該如臨大敵,還是該受寵若驚:“也罷,丢臉就丢臉吧,我認了。”
“那不成,”元蓮皺眉道:“我海口都誇下去了,你絕不能給我在朝會上丢人。”
她說着就要起身:“我去一趟天宮!”
“等等等等!”常松竹大驚失色:“你去做什麽?”
“找我父親。”元蓮也是頭一次做這種事,還不算熟練,她認真的做着打算:“對好問題,先準備好了,你到時候自然就可以對答如流。”
“不!不行!”常松竹趕緊連滾帶爬的起身拉住元蓮的衣袖:“那我豈不是現在就丢臉丢到道紀神王面前?”
自己學藝不精,要好朋友的爹、堂堂神界至尊道紀神王親自來給自己作弊,常松竹自覺要是真的這麽幹了,那這輩子都要羞愧的擡不起頭來了。
她求饒道:“曉蓮,我會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溫習的……你千萬別去找神王,不然我就要一頭撞死在不周山前了……”
元蓮心中覺得沒什麽,但架不住常松竹一個勁兒的哀求撒嬌,便無奈道:“我不去行了吧?你這幾天就不要去看熱鬧了,多琢磨一下……千年前我父親喜歡問關于天道自然、百劫既滅的問題,但後來我就沒有關注過了……”
事關比她修為更高的父親,無論是蔔算未來,還是回溯過去,元蓮都做不到。
元蓮有些懷疑的看了她一眼:“你千萬不要給我丢人!”
她是有自己的打算,常松竹一定要表現的很好才行。
常松竹忙不疊點頭。
凝氣期的比試結束了,蒼海又不在身邊,元蓮對百宗大比的興趣很快就消散的差不多了,後續的好多天元蓮都在仙府中修煉,沒再關注任何一場比賽。
她如今缺少的并不是靈氣的積累,而是心境的通達進步,因此再怎麽修煉其實也派不上多大的用處,只是這千年的習慣,讓她無聊時不會想着像蒼海說的那樣去找樂子打發時間,而是把自己關在不周仙府中修行。
她周身的肌膚連同四肢百骸如同巨大的漩渦,将旁人難以想象的洶湧蓬勃的靈氣倒吸入體內,運行與大小經脈後,再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吐納反哺到外界,完成一次循環。
若不考慮人體經脈的承受能力,單論各階層修煉所需要的靈氣的體量,元蓮如今每一次吐納、每一次循環所用到的靈氣,都足以讓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立地成仙,直入地仙期,但是這樣龐大的靈氣團,對于元蓮來說,用處卻只能說聊勝于無,基本等同于沒有。
如非如此,她也不會想到分魂渡劫來提升修為的方法。
再一次嘗試,依舊無功而返,元蓮已經習慣這樣的失敗了,她絲毫沒有氣餒,繼續下一輪的循環。
直到她感覺到周遭的靈氣波動,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蒼海道:“覺得如何?”
元蓮道:“雖然不能增長修為,但是相比于之前,倒是不那麽浮躁了。”
蒼海點點頭:“所以說,修行是一件細水長流的事情,沒有一次吐納是無用功,你總得接受這樣緩慢而長遠的進程。”
正是因為元蓮從生來就沒經歷過失敗,這一次的瓶頸才顯得格外艱難,讓她沒有耐心,直想要走捷徑,實際上這點時間,對于平常的修士來說完全不值一提。
元蓮彎了彎眼睛,專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師兄,歡迎回來……一切順利麽?”
蒼海答道:“還算順利……你怎麽不去看比賽?”
“有點無聊,”元蓮照實說:“小常的比試已經過了,剩下的也沒什麽好看的了。”
也就是說什麽封雲清,什麽劍仙都不值一提,完全不值得關注。
蒼海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他十分自然的傾身吻了吻師妹的額頭,用更加自然的語氣道:“你如今自己修煉進益不會很大,要雙修麽?”
元蓮一愣,蒼海之前對于這件事總要莫名其妙的扭捏矯情一下,一般都是元蓮為了修煉提出來的,現在,他倒是越來越坦然了。
“嗯……”反倒是元蓮有些遲疑:“你才剛趕回來……不累麽?”
累?
蒼海頓了一下,接着伸手輕觸了觸自己胸口的位置:“修補天幕總是要耗費心神,有損道體的,恢複的總歸要慢一些。”
元蓮朝前靠了靠,元神很是自然的進入了蒼海對她毫不設防的身體。
神王的道體原本當然成是完美無垢的,但是修補天幕,不可避免的就要接觸域外的魔氣,加上蒼海又一心往回趕,沒有心思去處理這些,如今在元蓮的眼中,就是仍有頑固的魔氣與傷痕仍舊附留在蒼海體內。
她視察完了,正要退出來說什麽,蒼海原本穩定輕易不移的元神驟然觸動,如同浩瀚的海洋一般将元蓮離體的元神包裹了起來。
元蓮沒有防備,也沒有準備,當即渾身一顫,悶哼了一聲,雙手抓住身下的錦緞,想要說什麽,卻被那強烈的感覺弄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蒼海的聲音穩定溫和,他像是什麽也沒幹一樣,提醒道:“師妹,不要亂動,五心向天,抱守心神。”
元蓮在這方面确實還沒長什麽心眼,不但不會拒絕,還乖乖的聽話,忍着那強烈的感覺擺好姿勢,雙手結印,任由元神在另一人體內被裹挾着劇烈翻湧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