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鶴衍并沒有和元蓮交談多久,不多久就告辭了。

他是個相當灑脫的人,至少在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淡淡的惘然悲傷,并不願意去強求或是執着的去追尋什麽。

這不代表他對貞娘的情誼淺淡,只能說,他天性如此,更容易看的開些。

他的感情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甚至他看着元蓮的眼神,也讓元蓮覺得對方并沒有那麽容易可以分辨出自己和貞娘的區別,但是,他仍舊可以體面的與她交談,該要分別時也絕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态度讓元蓮感覺不到負擔,因此即使腦海中還有王汝貞的記憶和仇恨,居然本心竟也沒有多少對于鶴衍的厭惡。

“他很特別,是不是?”

蒼海靠着榕樹,看着鶴衍若無其事的返回正殿,似乎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觀看歌舞。

“我說過,所有人都是特別的,因此,所有人也都沒什麽特別。”

蒼海不是十分贊同,他道:“對于天道而言,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對于個人而言,總會有那麽幾個特殊的存在。”

“這可不像是一個神王該說的話。”元蓮轉過臉來,微微歪頭:“你們伸手便可觸及天道,相對于人,應該更接近‘天’才是。”

蒼海低頭笑了起來,他笑了好久,直到元蓮開始不滿,才勉強止住了笑意 。

他擡起頭,伸手用力揉了揉師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都揉的有些亂了:“師妹,再接近“天”,也不是“天”,我們雖被稱為仙人,其實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仙……若是按照你的說法,師尊遠比我要接近天道,你看他視衆生平等麽?”

他揉了頭發,又忍不住順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他分明偏心你偏的天下皆知。”

“可是,”元蓮躲過那只亂捏的手,反手攥住:“我是父親的女兒啊。”

“傻孩子……”蒼海溫和的看着她:“若真是‘天’,怎麽會有女兒?天道無情,它不會有父母,亦不會有子女……或者說他是所有生靈的父母,也是所有生靈的孩子……不會有任何人會是特殊的。”

蒼海說這話只是随口與元蓮聊天,并沒有別的什麽意思,說話時的心情也是放松而閑散的,但是沒想到元蓮的表情卻一下子變了。

“師妹,怎麽了?”他有些不解:“我說錯什麽了?”

元蓮原本彎起的嘴角落了下去,她的眼神沉靜又帶着一種奇異的執着:“那它還是‘他’麽?”

蒼海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元蓮拉着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握住他和自己一起将手掌貼在了榕樹上,輕聲道:“倘若一個仙人,真的突破了‘人’的境界,當真成了你口中的‘天’,那他還是他自己麽?”

這棵榕樹是自上一次天地大劫終末,新紀元開啓時就存在的,蒼海的手心貼在上面,總能感受到一種令人心悸的感覺,再次細細感受卻又什麽都沒有。

這樣年長的一棵樹,到現在依然沒有産生靈智。

蒼海阖上眼,第一次認真去用真元去感知它的樹心。

自然什麽也沒有,空有經歷了數十萬年過去一直蓬勃的生命力,卻沒有絲毫靈智感情。

許久之後,蒼海睜開眼看向元蓮,她仍舊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蒼海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曉蓮,我也不知道,沒有人可以窺測到天道的核心,誰也不知道它真正代表了什麽,或許……”

“或許什麽?”

蒼海道:“師尊自上古以來便存在至今,或許百萬年前,大劫之前的天道與現今的有所不同,,想來他老人家該知道的多些……怎麽?”

“他當然知道的多。”元蓮的神情有些讓人難以琢磨:“要說最靠近天道,不正是說的父親麽?”

三天即将過去,這一屆的百宗朝會也終于将要完全結束。

經過了兩天多的飲宴,飲仙酒飲的衆位仙人都微醺,說話行事都放開了不少,平日百年不得見一次的人也都開始熟稔了起來。

劍山的長老靠着桌椅,身子向身旁的言航傾斜:“道友啊……你們萬儀宗真是一塊風水寶地,瞧瞧這地利之便有多重要……”

他向常松竹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瞧瞧,多麽幸運,從此便是鯉魚躍龍門了……”

不得不說,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句話正正好尖銳的戳到了言航的心眼裏。

偏偏他還得表現出十二萬分的高興來,只得抽了抽嘴角,勉強做了一個笑的模樣:“道友說的是……”

那長老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只見他用力拍了拍言航的肩膀,笑道:“老兄你也多了個師妹,還是仙尊親傳的弟子……你以後有什麽想要的,也好讓她幫着說合。”

兩人對視了片刻,言航确定了他是假傻,當即有了鬥志,立即甩了甩袍袖,十分誠懇道:“老弟你說的是一點不錯,我們萬儀宗的弟子就是這麽争氣,我是也沒想到小常那孩子與蓮尊這樣投緣……”

接着話鋒一轉:“就像你們劍山的那個弟子,叫什麽來着……噢,就是那個景撤,還真是天才美質,千年也難遇,就是不太會說話,不像我們小常,天分不怎麽樣,有今天全靠性格讨人喜歡……你方才說什麽來着?貴宗的弟子看上去跟蓮尊有什麽舊怨,正巧了,到時候正可以讓小常幫忙說合……”

那長老抹了把臉:“景撤不過是少年意氣,雖然面對尊上有些不知進退,但那也是急于論道求學,遠說不上什麽‘舊怨’,道友這話未免太過言重了。”

“是麽,”言航呵呵一笑:“那便是我想多了,道友不要見怪。”

劍山長老悻悻而歸,回到座位上,看着不遠處自家內定的繼承人像是一尊冰雕一般坐在那裏,他師兄管煦涵的臉色也不見得有多好看,兩個人之前的交談不歡而散,直到現在也再沒說過話。

他心裏很着急,偏偏又不明白前因後果,只能幹着急,而病急亂投醫之下,方才與言航的對話突然在腦海裏閃現。

這也未嘗不可……

這一次百宗朝會,因為某些原因,有許多的出人意料的事情,以至于衆人心思各異,更有少數幾個人心裏翻騰着各種念頭,表面維持着冷靜,實際上早就坐立難安了。

而那邊淩瑤與常松竹挨着坐,心情倒是十分愉快。

她以往對常松竹的态度就很好,作為一峰峰主,萬儀宗的長老之一,基本上可以說有求必應,現在有了元蓮這一層關系,對方有了正式的名分,态度就更加親近了。

她輕笑着問道:“怎麽樣,受人追捧的滋味感受如何。”

常松竹的座位旁幾乎就沒有空閑的時候,時時都包圍着各種人,好不容易熬到飲宴将近,個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回到自己座位上準備離場,這才得以喘口氣。

她笑意發苦:“只能說是如坐針氈,只能祈求宴會快點結束了。”

淩瑤不禁哈哈笑了起來,之後才道:“這才哪到哪啊……要是這就受不住了,今後有你難受的時候。”

說到這兒,她正色道:“還是得自己立得住才行呢,修煉要更加抓緊,等修為上去了,配得上你如今的幸運,才能讓其他人服氣,讓他們就算羨慕,也不敢表現出來。”

“你看看蓮尊,想要讨好她的人,想要接近她的人,羨慕嫉妒的要死的人不是更多?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做的讓她不舒服。”

淩瑤的眼神冷靜又冷酷:“這個世界……不、應該是所有世界,都是圍繞着強者轉的。”

常松竹還年輕,或者說,她的性格就決定了她可以努力可以上進,但絕不會想淩瑤一樣要強,她想要過得更好沒錯,但是若是實在做不到,也不會強求自己,就像她有那麽多朋友,但也絕不會強求每個人的友情都始終如一。

她知道淩瑤這番話算是掏心窩的真心話了,她也确實會努力修煉,不辜負曉蓮的好意,但是那是因為她想要這麽做,喜歡這麽做,而非外力的因素迫使她精進。

這個話題未免有些深了,也不是淩瑤的本意,她說完馬上就換了話題。

淩瑤示意常松竹向對面看去,那邊是劍山的坐席,緊挨着的就是禁魔窟。

現在那一片地方幾乎無人踏足,人人交際的時候都繞着走,原因無他,就是這兩家現在的氣氛都個頂個的古怪,與周圍的愉快放松簡直格格不入。

“你說他們在搞什麽呢?偏偏要在無上天宮擺出這一副嘴臉,禁魔窟我倒是知道,但是劍山……那孩子是之前與蓮尊有什麽舊怨麽?”

常松竹看看景撤,又看看蘭禦,還有他們周圍幾個一副如喪考妣的同伴,張嘴剛要說什麽,突然注意到淩瑤眼底的探究之意,又馬上把話咽了回去,想了想道:“誰知道呢,不過蓮尊……師尊是什麽人,怕不會跟他們有交集吧……”

淩瑤笑了起來,擰了擰她的臉:“好嚴的小嘴……不過說實在的,你要多留神,如今與蓮尊最親近的就是你……當然兩位神王不算在內,他們若有所圖,恐怕會找到你呢。”

常松竹眨了眨眼,剛要點頭,淩瑤就見她明顯頓了一下,接着側了側腦袋,做出了一種認真傾聽的姿勢。

淩瑤看着她,靜靜地等着不敢說話打擾。

過了一會兒,常松竹回過神來,淩瑤低聲道:“怎麽了?”

常松竹撓了撓頭發,有點不太好意思:“師尊說……要我宴會後留下,跟她一起回不周仙府呢。”

淩瑤聞言不由得嘆了口氣,坦言道:“這怎麽能叫人不嫉妒……不過也好,我方才是白囑咐了。你以後要留在不周山,任誰也沒辦法打擾了。”

常松竹搖搖頭:“我要回宗門一趟,不說行李什麽的,門內的任務還沒做完,也要跟師兄師姐朋友們告別。”

她笑道:“總得善始善終嘛。”

淩瑤聽到這話,雖然心中羨慕仍舊難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确實有值得蓮尊另眼相看的地方,道紀神王眼光也确實獨到,這小姑娘別的好處還尚可,唯獨心境,确實加分不少,能彌補她在天份上大部分的不足。

說話間,宴會已經進入了尾聲,幾名長相或可愛或俊美的仙仆在大殿中央站定。

為首的是其中外表看上去最年幼的一個小童,他用稚嫩的聲音朗聲道:“衆位仙友,宴會到此為止……百宗朝拜已然結束,諸位可以回去了……神王吩咐,各位桌上現有的酒品事物,若是需要,可自行帶回,不必請示了。”

這讓許多人,特別是排名不靠前,資源有限的宗門都十分高興,畢竟是天宮的美酒佳肴,十分珍稀,對他們來說,也是提升修為難得的好東西了,就算對他們這些長老作用有限,帶回去賞賜弟子,也很是難得了。

衆人起身,一齊向上首寶座行了禮,便準備先回萬儀宗休整一番,就打道回府,結束這一次的出行了。

就在即将動身之際,毫無預兆的,離得很近仿佛就在頭頂的天空突然變得暗淡了一下,與此同時,整個大殿有了輕微的晃動。

這動靜很小,但是在座的都是整個神界數得上的高階修士,這一點點晃動在他們的感知中就已經足夠明顯。

這、這可是無上天宮啊……

所有人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第一個動作就是把身邊自家修為低的弟子護住。

言航和淩瑤也不例外,兩人第一反應同時動作,不約而同出手将常松竹擋在身後,在眨眼不過的瞬間給她布上了數到防禦結界。

不過轉瞬之間,天際暗淡,天宮的正上方,镂空的穹頂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藍黑色的空洞,之後衆人立即感到了無盡的魔氣從中傾倒而出。

這一征兆再明顯不過了,所有人反射性的祭出法器,但還沒來得及動作,一道白色的淡化直擊天穹,瞬間化作薄紗鋪開來,罩住了那個在不斷擴大的空洞。

魔氣立即變得淺淡了起來。

“這、這是……”辰極宮身處極北之地,屬于北州的一部分,一位女修臉色難看道:“可是,這裏是中州啊!”

北州是天幕破損十分嚴重的地方,多虧了玄鑒神王坐鎮,加之那地方人口不多,才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但是辰極宮不幸就是那地廣人稀的地界中人口最為集中的地方,宮內衆人對于天幕的破損已經十分熟悉了。

但是……

“中州怎麽會出事?!”那女修驚叫道。

這麽多年了,玄鑒神王負責的北、東二州,蒼海神王負責的西州,妙嫦神王負責的南州時不時就有這種事,多年過去,雖然仍舊無法避免,但是各州的修士其實已經慢慢習慣了。

也只有少數人敏銳的察覺了天幕的破損的次數再以緩慢的速度增長,并且近幾年陡然加快,以至于道場不在西州的蒼海神王一年內要在不周山與西州之間往返數次……要知道,前些年他數年才需要去一次。

但是這位出身辰極宮的女修之所以已經習慣這種事還表現得如此惶恐,只因為這裏是中州……不周山是神界的中心。

因為在飽受其害的其餘四州中,中州罕見而詭異的平靜,所以面積最小的一州,反而人口最多,無論高階低階修士,都想要在中州修行,為的就是圖個安寧,以至于中州人口每年都在暴增,各個宗門近幾年都在争論要不要限制中州的準入,只是到現在還在争論,沒有達成一致而已。

一位西州宗門的長老面色也不免帶上了些許惶恐:“中州從沒有……”

“不!”一個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衆人向出聲者望去。

只見出言者正是萬儀宗宗主言航玉仙,他此時完全沒有平日裏多少有些嬉皮笑臉不拘小節的樣子。

言航面色鐵青,與師妹淩瑤對視了一眼,繼續道:“衆位未免太容易忘事了……千年前第一次,也是最為嚴重的一次天幕破損,導致了域外天魔最大規模的入侵戰役——就是發生在中州!”

确切來說,是發生在以不周山附近的很大一片區域,破損的天幕仙籠罩的地方,将整個萬儀宗包裹在內。

那次算得上是萬儀宗立宗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可以稱得上滅頂之災,折損了十數位玉仙,留下玉仙也的都是老弱病殘,加上了禹祺仙尊剛好在這之前羽化,直接導致了當時壓在定天陵頭頂上,被稱為第一宗門的萬儀宗淪為二流宗門。

這還算幸運的,當時要不是道紀神王以最快的速度擊退了數個頂級天魔,又修補了天幕,之後騰出手來幫了萬儀宗一把,恐怕現在這個宗門都不存在了。

那簡直就是言航心中想起來都要顫抖的夢魇。

他擡頭仰望天際,相較之下,這一次的天幕破損完全不值得一提,大小只有十幾丈左右的空洞,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道紀神王就已經将之封印完全了。

看着那藍黑色的空洞從邊緣開始,一點點的被湛藍的天幕掩蓋,除了幾個年幼的弟子,沒有一個人能放下心來。

他們都不是天真的孩童了,一個個都是頂尖的修士,各個都不缺敏銳的直覺和預感,那種讓人汗毛聳立的危機感并沒有因為天幕被修補而消散,相反,反而愈加深重。

他們當然見過破壞性大得多的,但是……就如同那女修所說的,這是中州啊……道紀神王一刻不離的守護的地方,除了第一次的猝不及防,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纰漏,許多人向往的安寧之地。

而現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已經開始了麽?

這是不是代表着,無所不能的道紀神王,也已經開始力有不逮……沒辦法解決了?

這次事情不大,但是隐藏在之後的含義才是真正讓人忍不住心生恐懼的原因。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一道平靜蒼老的聲音傳來,在大殿之中響起:“你們自去罷,不要多做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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