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大長公主這是絲毫沒有顧慮皇帝的意思,直接将那些僞裝在衣冠皮囊下的詭谲展露在陽光下。
皇帝的臉色罕見地難看了起來。
而其他人依然是那副模樣,沒有絲毫變化。
是啊,誰還不清楚誰心裏那點心思呢?
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
哦,還是有的,不過是誰更好看一點罷了。
“忌憚權臣子嗣”的名聲總要比“純粹不喜”要好太多了。
雖然效果一樣,可後者總要更好聽那麽一點。
事已至此,還戴着那張虛僞面具做什麽。
若是別人,皇帝這會兒只怕都要讓侍衛将人拖出去了,可偏偏對方是他姑姑,自己親封的大長公主。
他氣得臉色鐵青,“皇姑!朕敬你是長輩,可不是為了讓你這樣針對朕的!”
“随你說吧,本宮是不是針對明眼人看得出來,若你不是皇帝,本宮還不屑說這些。”大長公主老神在在,興致缺缺。
垂下眼眸掩過眼底的失望。
“皇子之死固然重大,可就這樣輕易給人定罪也未免太過草率,令牌可以僞造,人可以嫁禍,根本難以服衆。”
皇帝如何不知,他心裏雖懷疑樓亭,可也知道憑樓亭的性子就算對付人也不會用這樣陰狠的手段,可是萬一呢,何況他手裏也沒有別的嫌疑人,所有證據都指向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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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能做虧心事的,一旦做了一件,那身就立不正,心也永遠虛了。
于是如今看樓亭都是帶着警惕和針對。
“在沒有找到別的嫌疑人之前,樓亭是最有可能的。”他冷聲道。
大長公主看也不看他,“可你的證據也不充分,不能定罪。”
“如若不然,就先令他禁足家中,待查清此事再做處置?”她主動給了個臺階。
皇帝心頭想吐血,禁足家中,這和沒有禁足有什麽區別?
“不行!”他硬聲道,“要麽大牢,要麽宮裏,你自己選一個。”
最後是說給樓亭聽的。
樓亭好脾氣地說:“臣願意留在宮裏,直到查清真相為止。”
楚莞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達到目的,大長公主也告辭了,樓亭則被侍衛領着去了偏殿某處暫住。
“阿莞,你留下。”皇帝出聲。
走到門口的大長公主拍了拍楚莞的手背,自己拄着拐杖出去了。
楚莞:“陛下還有何事?”
皇帝銳利的目光盯着她,“節日大長公主是誰讓你請來的?”
楚莞不卑不亢道,“無人吩咐,是楚莞擅自做的決定。”
“在朕面前,你也敢撒謊!”皇帝怒道。
“楚莞所說句句屬實。”楚莞幽幽道,“自寡居以來,楚莞除了寺廟一律不去,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皇帝:“你!”
他神色複雜,“你還怨朕把你嫁到榮家?”
楚莞皮笑肉不笑,“楚莞怎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陛下不僅是君,還是父,楚莞不敢怨。”
“說不敢怨,其實還是在怨?”皇帝看着這個唯一的女兒,也不知該愧還是該怒。
要是換別人這樣暗自頂撞他,早已經發怒了。
“能嫁與一國丞相,成為丞相夫人,可是楚莞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呢,只可惜前丞相死得太早了,我都還沒搞好享受過丞相夫人的名頭就沒了,真是可惜!”
楚莞皮笑肉不笑地說。
皇帝語塞。
“朕叫你留下,不是為了說這些。”皇帝強行轉移話題,“樓亭的事你不要插手,朕知道你們關系還行,但是,什麽該來往,什麽人不該來往你要分清楚。”
楚莞:“怎麽才叫分清楚?我只知道我想和誰來往就和誰來往。”
“陛下若是沒有別的事,楚莞就告退了,皇後娘娘那邊還等着楚莞抄的佛經呢!”說完,她福了福身就走了。
皇帝氣得臉色鐵青,“傳令下去,既然皇後喜歡吃齋念佛,那就吃一個月的素吧,各宮也不用去請安了!”
“是。”
命令傳到皇後宮中的時候,楚莞也才剛到沒多久,聽到這消息,略帶歉意地看向皇後:“抱歉娘娘,是楚莞莽撞牽連了您。”
皇後淡淡笑道,“無妨,左右本宮素來也是吃素的,倒是殿下,皇帝畢竟是皇帝,天家無父子,就算是表面關系,也應該盡量搞好一點,若是再這般沖撞只怕是不成的。”
楚莞一掀裙擺,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楚莞如今可是榮家人。”
皇後臉色卻更差了。
“殿下若是想要再嫁也容易,何必癡癡守寡空守寂寞?”
楚莞不甚在意,冷笑一聲道:“再嫁做什麽?再殺一次夫君嗎?算了,這種事做過一次就行了,否則我怕這殺孽到了地府都洗不清。”
她亡夫是前丞相榮安,她嫁與他時,對方孫子都十歲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白撿了一堆兒子女兒孫子孫女,也是沒誰了。
如今寡居的日子還挺合她心意的。
在榮家,她占着長輩的名分,那些人就算比她大好幾輪,也不敢欺辱她,反倒還得每日規規矩矩向她請安,何況她還是公主。
皇後見她這般自然就說出了自己殺害夫君一事,心中悄悄嘆了口氣,“若是榮家得知真相,只怕你的日子會不好過。”
“我不會讓人知道的。”楚莞平靜道,語氣冷靜得實在不像是謀殺夫君這樣狠毒的人。
“今日便多抄幾遍佛經吧。”
楚莞答應道,“好。”
皇後乃皇帝還未登基之時就娶的正妻,只是多年來未有一子半女,只抱養了楚莞一個女兒,兩人之間的情分還是有的。
這宮裏清淨,除了寫字和念經,沒有其他聲音。
可另外一出就不一樣了。
樓亭被留在宮殿裏軟禁看管,只讓一個下人回侯府取他的衣物和用品。
這樓小侯爺是個閑不住的,仿佛停下一刻渾身就發癢,他讓門口的侍衛給他帶幾本話本和戲曲來。
對方是個小侍衛,見樓亭只是被軟禁,皇帝也沒說別的什麽要求,也怕樓亭發怒,便跑去買了。
而樓小侯爺本人則在房間裏吊起了嗓子,名曲“姜郎誤”重出江湖,唱的外面的侍衛全都恨不得自己是聾子。
紛紛囑咐帶書的那個人記得帶一些棉花來。
那人自是答應。
書到手後,樓亭就不唱了,估計也唱累了,嗓子也得歇歇。
屋裏是沒有人守的,看守的人都在外面,樓亭翻出話本,尋找裏面暗號留下的信息,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雙眉驟然微蹙,
姜泱得知樓亭被困在宮中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夜裏了。
也是這時,他才知道宮裏竟然死了個皇子。
“那麽貴的命,死了得鬧出多大動靜?”
他倒在床上,雙手墊在腦袋下面,想着他這條賤命要是死了又能掀起多大的水花來。
侯府對他的看管不嚴,何況,他又不是犯人,因此夜裏房間外傳來的幾聲“咕、咕……”也并沒有引起誰的重視。
姜國
國公府
虞信風塵仆仆回來,“我爹呢?”
下人回:“老爺還在北大營。”
估計晚上就能回來。
于是他先回了自己院子。
“少爺,您回來了!”虞信将外袍丢給小厮,“公主呢?”
“少夫人在府裏。”
“給我準備熱水洗澡。”虞信說。
“是,小的這就去。”
虞信回房,屋裏沒有人,他習以為常。
盡管是夫妻,他和姜靜姝也是各有各的院子。
作為公主,這樣做實在太正常了,她沒有搬出虞家去住公主府就已經算好了。
虞信喜歡她,因此也尊重她。
熱水很快就來了,丫鬟站在浴桶邊,雙頰通紅。
虞信眸色一厲,“出去,我不用人伺候。”
她臉色一白,立即戰戰兢兢道:“是。”
走出房間,失落的情緒充滿了眸中。
她想着去廚房給少爺準備吃食,結果還沒到廚房,就被人攔下來了,“月香,公主有請!”
月香臉色煞白,以為自己的心思被公主知道了,她惦記公主的丈夫,認為對方要處置了她,心思惶惶!
一處種滿了花草的院子裏,穿着華服的美人正給菊花澆水。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這菊花什麽時候才開啊?”
身邊的大宮女恭敬道:“公主,還要兩個月。”
“本宮還想在母後生祭時給她帶幾株菊花給她瞧瞧,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美人緩緩道。
“來得及的,公主。”
“是嗎。”她笑了一聲,“希望吧。”
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公主,奴婢已經把人帶來了。”
身後拖着的赫然是已經汗流浃背的月香。
月香惶然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求、求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姜靜姝施施然坐下,理了理衣裳,半晌,才慢悠悠開口問,“聽說,你想服侍驸馬?”
月香不敢否認,哭着道,“奴婢癡心妄想……求公主饒過奴婢家人!驸馬……驸馬他對公主一心一意,絕無二心,一切都是奴婢白日做夢,求公主饒過其他人!”
姜靜姝喝了口茶,語氣平靜道:“看你說的,本宮是這麽容不得人的人嗎?還是說……本宮長得很可怕?”
月香拼命搖頭。
“既然如此,你怕什麽?”
“奴婢……奴婢……”
“本宮再問你一次,你喜歡驸馬?”姜靜姝平靜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月香當即被吓得一邊搖頭一邊說:“不、奴婢不敢了……”
“剛剛還承認,這會兒怎麽就不敢了?”姜靜姝伸手,捏起月香的下巴,“說說,怎麽就不敢了?”
“奴婢……”月香渾身顫抖,“奴婢癡心妄想……”
姜靜姝緩緩露出個笑,笑得月香渾身都吓軟了,“那好,本宮成全你!”
她招招手,叫來她的心腹宮女,“把她帶下去,你知道該怎麽做。”
“是,殿下。”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不多時,這聲音就聽不見了。
虞信沐浴完,來到了姜靜姝的院子準備和她共用晚膳并留宿。
他一來,就看到姜靜姝在打理花草的娴靜模樣,笑着上前從背後抱住她,“這麽晚了還做這些?也不怕累着。”
姜靜姝微微一笑,側開身面對他,“左右我等你無事,你來了我自然就不用做了。”
她把工具放下,“去,進去坐着,一會兒飯菜就來了,我去洗漱更衣。”
“好,我等你!”虞信笑着看她。
果然如姜靜姝所說,他剛坐下屁股都還沒熱,飯菜就端上來了。
姜靜姝還沒來,他知道對方這會兒應當在泡澡,估計還要好一會兒才來。
他就這樣幹坐着等也沒意思,便拿起桌上的酒一杯一杯地喝。
別說,這味道真不錯,他向來很喜歡姜靜姝這裏的酒,于是就沒控制住,等到姜靜姝過來時,一壺酒已經喝了大半了。
“怎麽喝這麽多?”
“……高興!”
姜靜姝笑容無奈,“高興什麽?”
虞信就這樣看着燈下的姜靜姝,眼前的一個姜靜姝變成了一個、兩個、三個……
“看見你、就高興……”
姜靜姝又給他倒了一杯,“高興就好。”
片刻後,她出聲問,“我聽說,燕綏失蹤了?”
虞信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大着舌頭說:“找、找到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幫他的!”
姜靜姝笑了笑,并未說話。
沒一會兒,虞信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卻還知道抱着他心心念念的人,一邊抱一邊蹭,“夫人……公主……我們歇息吧!”
姜靜姝将他扶上床,正欲抽身,卻被對方一把抱緊,“別走!”
姜靜姝扯了扯唇角,“不走,我去熄燈。”
聞言,虞信這醉鬼才松開手臂。
姜靜姝收攏了床帳。
沒一會兒,燈就全熄滅了,這是姜靜姝的習慣,兩人過夜的時候絕不留燈。
虞信醉得有些糊塗,仍不忘去想,表姐什麽都好,就是太害羞了。
一道身影緩緩進了床帳,虞信察覺到動靜,一把将人摟進自己懷裏,将人壓倒在床上。
炙熱的吻迅速落了下來!
對方似乎被這陣勢吓到,渾身都在顫抖,熱得虞信的心越發火熱!
“公主……靜姝……表姐……”
夏夜綿長,旖旎不斷。
楚國皇宮
一道黑影落進了樓亭的住處,來到床前,“主子。”
樓亭翻身而起,根本沒睡,“查清楚了?”
“屬下無能。”
樓亭手指敲在床沿上,心中沉思。
輕輕笑了一聲,“有點意思。”
眼中卻毫無笑意。
“給我仔細查楚恪身邊的人,着重查這幾個。”他将一張紙遞給黑衣人,“記住,事無巨細。”
“是!”
說完正事,樓亭總算想起了私事,有些別扭地問,“今天府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主子是指……?”
“比如……某、大家的反應如何?”
“主子放心,府上一切平靜,并無異動,大家都相信您能安全回去。”
這人長得是榆木腦袋。
樓亭笑容漸漸消失,“都平靜?所有人?”
“是的。”
“你可以滾了。”
“???”
黑衣人一頭霧水。
“記住,明晚我就要結果,拿不到就自覺回去受罰。”
“……”
黑衣人走後,樓亭才狠狠錘了錘床!
他都被軟禁在宮裏了,那人就一點也不擔心嗎?!
就算不知道他們是夫夫,好歹自己也是他的衣食父母吧?!
就這麽不關心嗎?
姜燕綏,你好,好得很!
剛剛偷偷離開侯府的某人:“阿嚏!”
不由得一陣後怕,還好剛剛沒打,否則他這會兒在的地方就不是外面了。
夜色深深,掩蓋住了一切。
偌大的院子裏燈火通明,吳勇剛吃完飯,正要去他小妾房裏留宿。
那小妾是前段時間他從戲樓裏帶回來的,長得正水潤玲珑,還會唱曲,比起他那操勞多年的正妻,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更加合他的心。
剛進府,正是得他寵愛的時候。
而他也早就讓下人去小妾那裏吩咐了,他今晚要來。
想必等到他過去的時候,等待他的一定是精心打扮後的小美人!
光是想想他就心癢難耐,恨不得自己能飛天遁地,瞬間到達那小妾的住處。
腳下走得飛快,不到一刻鐘,他就走到了小妾院子裏。
只是令他疑惑的是,小妾房裏竟然一片漆黑。
這是怎麽回事?
他不是派人提前說過了嗎?
怎麽還睡了?
吳勇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了然一笑,“一定是小美人準備了驚喜,等着我進去拆。”
于是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口,推門進去,“倩兒,睡了嗎?”
沒人回答,這讓他微微一愣,難道他猜錯了,倩兒真的睡了?
就在他剛生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內間忽然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老、老爺……”
吳勇一喜,原來沒睡,這麽說來就有驚喜了?
他興沖沖進了內間,“倩兒,你家老爺來了!”
他正要向床上撲去,忽然一道涼風掃過他的臉頰,吹得他一愣,頓時停下腳步。
那冷氣離自己越來越近,近得他甚至有些發寒。
直到接觸到他脖子上的皮膚,他才恍然發現這是什麽,連忙跪下喊道:“大、大俠饒命!”
一道漆黑的身影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身上,只能看到一身夜行衣,和一雙沉靜的眼睛,“饒命?那得看你說不說,說什麽了。”
吳勇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地哭了起來!
翌日,一大早,樓亭還沒起床,他暫住的宮殿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聽說你被軟禁了?哈,你也有今天?”楚懷一陣幸災樂禍。
樓亭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自己領會。
然後楚懷就悻悻然收起了笑臉。
可他收起了笑臉,卻沒辦法收起他眼神,眼裏藏着的笑意讓人甚至不用多想就能看穿。
這些都被樓亭默默放在了心裏,将來總有清算的那一天。
“你怎麽進來的?”樓亭問。
“我就在外面轉了轉,侍衛問我做什麽,我說想來看看你,然後他們就把我放進來了。”
有這麽好心?
樓亭對此深表懷疑。
這個懷疑還是被他默默放在了心裏。
“沒人偷聽吧?”樓亭小心謹慎。
楚懷差點翻白眼,“那你說說,咱們能聊什麽了不起的大事?”
樓亭:“……”
也是,楚懷說話難聽歸難聽,可還是有道理的。
“說吧,來看我笑話的?”
“你笑話太多了,外面你的話本極為暢銷,我就是一天看一本,也得看好長一段時間,哪裏有空看你這會兒的笑話,對上你這張晚娘臉?”
樓亭:“……”
“侯爺、殿下,早膳送來了!”
“進來!”
宮女們魚貫而入,将飯菜紛紛呈上。
離開後,楚懷就興致勃勃坐在了樓亭的位置。
兩人正吃着,外面就傳來了消息,“侯爺,陛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