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幾日後,左相再次上書重立太子。
朝堂不如前些時候平靜,宛如滾滾沸水。
虞父回家後臉色很差。
虞信進書房問:“父親,出何事了?”
“是我想錯了,左相那個老家夥不只是敲警鐘,後宮那位只怕是想趁殿下不在之時趁熱打鐵,徹底将殿下驅逐出競争位置。”虞父壓低聲音道。
虞信一驚,“那我快馬加鞭到楚國,綁也要把表哥帶回來!”
虞父制止他,“等等,先不急。”
“火燒眉毛了還不急?”虞信着急道。
“這個朝堂又不是左相一個人的,有人贊同,也總有人反對和觀望,你等我去找老王爺問問再說。”虞父說完,便換了身便裝,坐着馬車去了當朝唯一一位親王——榮王的府邸。
榮王是皇帝胞弟,只是兩人性格不合,關系平淡,不過,榮王本人不愛權勢,若非如此,如今坐在那個位置的人還不一定是誰呢。
可誰知原先大家看好的人,在登上帝位沒幾年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甚至不如榮王,不少老臣都暗自後悔。
可惜後悔也沒用,榮王至今也沒有那個意思。
甚至為了好好養生玩樂,他該在嫡長子及冠之時将王位給了他繼承,自己就一直不理事了。
不過,這等關系江山社稷的事,對方怎麽也會給點面子分析一番吧?
“虞公,老王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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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傳之後,下人回來請人進去。
虞父好歹松了口氣。
他走到後院,便看到老榮王提着根釣魚竿,坐在藤椅上,安靜釣着魚。
“老臣參見王爺!”
“我已經很多年不理朝政了,見我做什麽?”他們也算一輩的人,不算陌生。
“如今陛下越發昏庸,還想廢太子重立,此事定會引起江山動蕩,殿下如今又不在宮中,還望王爺指條明路。”虞父倒是一點也不藏私。
“看來你們找到他了。”老榮王只是不喜歡俗務,不代表什麽也不懂不了解,相反,作為局外人,他才是看得最清楚的,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重點。
虞父也不辯駁,他本就沒想隐瞞什麽,因為他相信,眼前這個人,還是支持正統的。
“引起江山動蕩?”老榮王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一般,輕輕笑了起來,“不過是一個太子之位,我想應該不至于,你們這些争奪那個位置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本王想應該不需要自己戳破提醒,或許是權勢,或許是命運,不過啊……”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為了江山百姓,絕對是其中占比最少的,所以啊,不要用什麽江山大義來給自己戴高帽,這做人啊,最重要的還是誠實,那個小子就比你誠實多了。”
說着,他還笑了起來,想着去年見面時的那番話,他竟有些開懷。
——
“殿下來本王這裏做什麽?本王已經退出朝堂多年,早就沒什麽作用了。”
“皇叔何必妄自菲薄,皇室之中,再沒有比皇叔更有說服力的人了,而侄兒此次前來,并沒有什麽別的意思。”
“哦?不是來拉攏我的?”
“侄兒知道皇叔拉攏不動,所以就不廢那個功夫了,侄兒此次前來,只有一件事需要皇叔幫忙。”
“你說說看?”
“閉嘴。”
“……什麽?小子,你懂不懂得尊敬長輩?”
“侄兒自是懂得,而那兩個字,也就只是字面意思,希望無論今後發生多驚天駭地的事,皇叔都能安安靜靜做養老王爺,不要多嘴說什麽話。”
“……呵,好吧,本王答應了。”
“謝皇叔!”
——
老榮王笑着搖頭,當初那人見他閉嘴,如今別人卻又讓他說話。
什麽時候做王爺也這麽難了?
他這個老頭子都不懂了。
皇宮
皇帝身穿明黃色龍袍走進繼後宮中,“愛妃,朕來了!”
聽着皇帝的稱呼,繼後眸光有一瞬間宛如淬了毒,她明明早已經被冊封皇後,這個狗皇帝卻依然一聲一聲叫着她愛妃,說是這樣親密,卻讓她繼續品嘗做妾時的屈辱,讓她恨不得将那張嘴撕碎。
她調整好情緒,笑盈盈地上前迎接:“陛下辛苦了,臣妾已經讓人去為您準備晚膳,稍後便送來。”
“還是愛妃體貼!”皇帝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陛下可得多吃點,不然臣妾會心疼的!”她笑靥如花,整個屋子似乎驟然煜煜生輝。
皇帝癡癡看了一會兒,飯菜便擺了上來,後來果真如繼後的願,吃了不少。
而吃多了的後果便是,皇帝不得不去禦花園走路消食。
夜色很美,月亮很亮,而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裏。
頓時就移不開了。
翌日,皇帝作夜臨幸一名宮女,大肆冊封對方為晚妃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姜源諷刺一笑,嗤之以鼻,只是進宮安慰了一會兒已經發了一早上瘋的繼後,然後又找皇帝“理論”一番,不出意外地被皇帝趕了出去。
遠在楚國的姜泱,聞言輕笑了笑。
晚妃,是夠晚的。
只是,也不晚。
樓亭聽說此時,良久不說話,管家以為他在替姜泱擔心,有心想要安慰。
結果卻聽樓亭忽然語出驚人,“那麽大年紀,竟然還能硬得起來?”
“………………”
他艱難地出聲提醒:“侯爺,姜皇如今還未到知命。”
“快五十歲了都還不老?”
還沒到五十呢……我的侯爺。
況且別說是五十了,就是六十,都還有人納妾娶妻的呢。
皇帝唯一一位公主楚莞,不就是嫁給了五十多歲的前丞相?
想到這裏,他心中也忍不住暗自一嘆,大人們的争端,何苦要牽連無辜的孩子呢?
聞言,樓亭就生出了要保養養生的心思,若是保養得好,那他們六十歲的時候豈不是還可以……
沒多久,他的臉色又重新垮了下來,現在都抓不住,何談今後的幾十年?
這種事,無論怎麽看,都是他想多了。
“他在做什麽?”
這個他沒明說,可所有人都知道是誰,“殿下還在看書。”
樓亭一臉不高興,“看書看書看書,整天就知道看書!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
侯爺,這不是您白天黑夜看話本的時候了?
管家默默閉嘴不說話。
誰知樓亭沉默片刻後,重新失落開口,“管家,你說,我還能留他多久?”
老管家不答,反而問了一句,“侯爺您想留殿下多久呢?”
樓亭心說這不是廢話嗎?那當然是一輩子啊!
老管家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道,“侯爺您想留多久,就争取留多久。”
樓亭欲哭無淚,他也想啊,關鍵是留不住啊!
對方又繼續說了,“侯爺,關鍵不在于能不能留不住,而是在争取,您想留多久,就該自己去争取,而不是在對方作出決定時假裝不在意,假裝大度地把人放走,在走後又一個人默默傷心,這是不對的。”
樓亭勉強止住心頭的苦澀,逐漸從管家的話裏聽出了那麽點道理和味道。
見對方停下,想了想道:“你繼續說。”
“那老奴就不客氣了。”他說道,“以前侯爺您就想将殿下留在身邊,可殿下執意要走,矛盾越來越大,終有一天爆發。”
“你的意思難道是我不該放他離開,而是緊緊綁着他?”樓亭心中不悅,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那姜泱絕對會從愧疚于他變成恨他,他們的結局也只是兩敗俱傷,傷身又傷心。
管家和善笑笑:“當然不是,侯爺聽老奴說完。”
“你說。”
“老奴也原本以為,您的放手或許就是對你們二人最好的選擇,于是并未阻止,只是……”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繼續道:“在看到侯爺您宿醉、整夜偷偷地哭、假裝不在意也沒能假裝下去,時間愈久,狀況卻未曾改善,我忽然明白,我是錯的。”
“侯爺也是錯的。”
“只有殿下,或許一直很清醒。”
樓亭皺眉:“你這話什麽意思?”
管家只得解釋起來:“你們分開後,距離、時間,都為能将感情淡忘,您如此,難道殿下就不會嗎?”
“所以一生都如此度過,那人生意義何在?”
“我……”樓亭有些不服氣地開口。
話沒說完,就被管家打斷了,“侯爺是想說您總有一天能忘?或者說變得不在意?這是毋庸置疑的,可那一天是哪一天?而在到那一天之前,您又會浪費多少人生?”
“這些,有必要嗎?”
樓亭說不出來。
因為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對的。
只是心中仍舊有些不服氣罷了。
只覺得自己在對方口中,簡直是個為情所困的小媳婦兒,被渣男抛棄了之後還對人家念念不忘,浪費人生,虐待自己。
他有那麽不堪嗎?
樓亭郁悶又委屈。
那姜泱呢,是不是就是渣男?
他竟然已經開始帶入了……
好在老管家沒有沉默太久。
“殿下啊?”老管家笑了笑,“殿下是個聰明人。”
“而聰明人,随時随地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目的明确,不會做太多無意義的事,心志堅定,不會輕易改變目标,過得非常清醒。”
“可他還是個貪心的人,想要的,就都想抓住,并且堅信自己能夠做到。”
“而在這一點上,侯爺就遠比不上。”
樓亭憤憤道:“你說說,我怎麽就比不上了?!”
他比姜泱長得好,年紀還比他小,家庭也輕松,事業有成,哪裏就比不上了?
“老奴看得清楚,一開始,是侯爺纏着殿下,讓殿下被迫與您糾纏,可一直以來,最沒有信心的,也是侯爺您,殿下他,對你們的感情一直都很信任,更相信它會有個好結局。”
管家笑着說。
樓亭心神一震,驚得他腦袋整個都暈乎乎的,恍惚道:“……你說什麽呢?這怎麽可能?要走的人是他,要和離的人是他,不見面的也是他,這怎麽可能!”
最後說着,竟是臉都被急紅了。
“若非如此,那殿下幾個月前為何會朝楚國來?還有那和離書,又為何沒有他的印鑒?”沒有印鑒,只有簽名,官府是不會承認的。
也就是說它就是一張廢紙。
樓亭愣住,也想了起來。當初他被和離書三個字氣得只知道哭,随手将那玩意兒丢在一旁某個角落,并發誓再也不去看。
然後……就真的沒再看過了。
他爬起來,翻箱倒櫃,整個屋子都充斥着哐當翻找東西的聲音。
管家安靜站在一旁。
片刻後,樓亭終于找到了那個被他刻意遺忘了一年多的東西,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跡,他卻沒有初次見到它的心痛了,只是着急忙慌地看向結尾落款處——
果真沒有印鑒!
樓亭克制不住心頭的悸動,宛如枯木逢春、萬物複生,一切陰霾散盡!
他……是不是可以相信這個說法呢?
一定可以的吧?!
哈哈,他就說他明明魅力那麽大,那姓姜的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放手!
哼!
這人只怕是忘了那個哭的每晚都睡不着的人是誰了。
說風就是雨,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這都不是染坊了,他怕是把彩虹都搬進家門了,一個心情換一個顏色,無縫切換。
不過還是很開心啦啦啦!
開心地都情不自禁像個孩子一樣轉圈圈了。
然而,轉到一半,他又停了下來,不對,那人若真的如此,那為何不與他講?
若是他知道,那絕對不會生氣傷心還誤會對方啊!
他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管家回道:“大概是,一切沒有塵埃落定之前,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吧,殿下是個很謹慎的人,所以不喜歡做沒有絕對把握的事。”
樓亭又不是傻子,稍稍一想,也想出來一二了,心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姓姜的太自以為是了,真的以為若是他死了,自己就會更快忘記嗎?!
樓亭認真想了想,最終咬咬牙不得不承認,好吧,他是對的。
若是在這種情況下,姜泱沒了,他會遺忘地更快。
時間才是感情最大的敵人。
畢竟感情都是需要相處來維系的。
他們如今還沒忘,不過是因為一年太短了。
可是沒有一年,還有兩年、三年、五年、十年……
總有一天,一切都會淡忘。
光是想想,樓亭就覺得可怕。
時間是魔鬼。
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摧毀一切。
無論它有多堅韌。
想想那種可能,樓亭就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他也明白了管家先前說的争取是什麽意思。
大概……他真的對這段感情沒什麽信心吧?
可是姜泱那家夥又是如何堅信的?還布置了這些?
他想不通。
明明走得那麽決絕的人也是他啊……
好吧,往事不可追,他再想那麽多又有什麽意思?不如好好想想接下來要如何做。
“如果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那要怎麽做?”他問管家,不知不覺,他已經将對方當成了智囊。
“兩個選擇,其一,殿下放棄太子身份,隐姓埋名與您過平靜的生活。”
“其二,您放棄楚國的一切,随他回姜國,助他登上皇位。”
說得真是簡潔明了。
不過樓亭懂了。
兩個選擇的優劣很明顯,第一個隐姓埋名就很困難,人生在世,不可能不留半點痕跡,一輩子的隐姓埋名真的很難,而姜泱又是太子,一旦新皇繼位,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他,躲躲藏藏并不是他們的風格,那太憋屈了。
第二個,只說到登上皇位,卻沒說登上皇位之後呢?
同樣即将面臨後宮、子嗣等諸多問題。
二者看起來都差不多,但其實又相差很多。
這是一個如何取舍的問題。
保誰,舍誰。
樓亭想了半晌,最終還是将目光落在了手裏這份沒有用的和離書上。
忍不住緩緩笑了起來,“管家,你去請大夫來,我想咨詢一下怎麽幫助失憶的人恢複記憶。”
他說過的十裏紅妝,怎麽能少呢。
姜國
從榮王府回來,虞父一張臉像活生生的調色盤,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顏色,父子倆進了書房,虞父才狠狠拍了一把桌子:“好一個殿下,把老夫瞞得好慘!”
虞信被他爹一系列動作給吓了一跳,繼而又聽見這句話,看着虞父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父親,您說什麽呢?”
虞父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沒什麽,你只用知道,咱們殿下絕對會榮登大統、坐上那個位置就是了!”
虞信不明白,為何自家老爹出個門,竟然就變成這樣了?
“為父果然沒看錯人!”虞父又忍不住拍桌子道。
虞信:“…………”
要不要提醒自家老爹,殿下這會兒還在楚國給一個賤人當男寵?
而且還根本不記得他們了?
說起這事就是一把淚,算了,就連他自己都難以接受,就不拿給父親讓他平白更不高興了。
他也不相信父親是那般健忘,連表哥如今的處境都給忘了。
而這樣沉默又低調的情景,應當是說明父親有辦法,讓他不要着急。
又或者……是哪個不在的人早已經準備好了?
這樣想着,心中莫名信任。
不過,不相信也沒辦法了,畢竟他們一直都是綁在一條船上的人。
這樣一想,便也不再管有點發瘋的老爹,回了他的溫柔鄉。
自從知道姜靜姝有孕以來,他便在不當值時都陪着對方,若是當值,也會在當值之後盡快趕回來。
無論有沒有空,都會去陪着對方,晚上也徹底住在了姜靜姝的院子,每晚二人都同床共枕。
虞信倒是毫無芥蒂、睡得香甜。
而在虞信睡着後,姜靜姝才有悄悄透口氣的機會。
這樣的日子說實話,對她也是煎熬。
可她似乎甘之如饴?并且還并不收手,企圖将之繼續進行下去?
“公主,驸馬從外面帶了些野山參,說是讓中午熬湯喝。”她身邊的宮女道。
姜靜姝吹了吹剛剛塗好的指甲道:“我知道了,拿下去交給廚房的人吧。”
“是。”
姜靜姝打發掉下人,獨自坐在庭院裏,看着花圃裏盛開的各種花草,心中竟有些忽略不過去的燥意。
“驸馬何時回來?”她招來人問。
“回殿下,驸馬應當還要兩個時辰才能下值。”
姜靜姝秀眉緊鎖,她和虞信成親,作為驸馬的虞信是沒有什麽實權的,有的不過是一個不值錢的品級,以及一個虛名。
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樣想着,姜靜姝手上握緊的力氣就越大,生生将指甲掐斷裂了。
一聲脆響,姜靜姝驟然清醒,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又露出個不着痕跡的冷笑來,帶着些許嘲諷,卻不知這些都究竟是沖着誰來的。
想想宮中連連傳來的消息,她的心情就越來越好。
亂吧。
就是要亂起來才好。
将下人們召進來,她講手伸到宮女面前,“我指甲斷了,修得好一點,花汁也要重新塗。”
“是,殿下。”
晚間,虞信回來了,看到桌上擺着的老參湯,微微皺眉道:“不是讓他們中午就做嗎?”
“這個天,才不等人,我怕中午做了你就吃不上了,所以晚上才做,正好你也能嘗嘗,左右我什麽時候吃都一樣。”姜靜姝仍由下人擺放着碗筷,虞信卻笑着接了過來,“公主。”
“嗯?”姜靜姝下意識回應。
“你真好……”虞信笑容款款,語氣平淡,其中的情意卻無法忽視。
姜靜姝第一次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就叫好了嗎?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究竟是這個人太容易滿足,還是他們的标準存在差異?
或許都有吧。
她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
拿起筷子正要吃飯。
手忽然被人握住。
“你塗了指甲?”虞信皺着眉。
姜靜姝心中一頓,平靜問:“怎麽了?”
“去洗掉好不好?我問過大夫,他說這個對懷孕之人不太好。”
姜靜姝沒說話,目光淡淡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我不知道。”
“沒人說過。”
虞信怕她生氣,卻不想聽到的卻是這樣的回答,愣了愣。
“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