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付晚晚懷孕五個月,正逢農歷春節,已經有了明顯的孕相。
她在淮淩鎮的時候,由于知道萬事只有自己,不肯示弱,除了偶爾惡心,覺得腿浮腫之外,沒什麽明顯的反應。
但回到槟城後,在陸長安和阿姨精心照料下,身體也越發嬌貴起來,什麽都吃不得,吃什麽都吐。
這一日,付晚晚百無聊賴地倒在陽臺上的軟墊上,摸着肚子,頗為無奈地叨咕:“我說孩子啊,你是不是和你爸八字不合?要不咱們回淮淩吧,正好黃衛明昨天來的信還說想我了。”
付晚晚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以前她害怕那裏醫療落後,現在才知道,醫療再怎麽發達,對于孕婦的生理反應,那都無濟于事。
這話正好被剛回來的陸長安聽到,陸長安走到寬闊的陽臺內,因為還帶着外面的寒氣,并不敢近到付晚晚跟前,只是在離她還有兩步的距離說道:“可別聽你媽的話。”
“哦,不聽我的,聽你的?”付晚晚有點不高興。
陸長安賠笑道:“不不不,聽你的,聽你的。——只是這句不能聽,你要是走了,我怎麽辦?”
付晚晚,因為此次回來頗為示弱,也不好意思再提走,只哼哼兩聲,說:“那聽我的,你就讓我電影過審不好嗎?大過年的,蔣牧之的腿都快跑斷啦。”
陸長安委屈,說:“我也想要過審啊,林萱兒不是幫忙跑這件事嗎?”
付晚晚手裏拿着一顆葡萄,拿眼睛上下打量陸長安,似是在思索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陸長安現在的身體已經被屋內的熱氣熏暖了,遂走到付晚晚旁邊,從旁邊的果盤裏抓一個葡萄,摸着并不是很涼,伸手放到付晚晚嘴邊。
付晚晚搖頭。
陸長安知道,她吃了會吐,是以她只是拿在手裏把玩,并沒有真吃下去。陸長安把手收回,将葡萄放進自己嘴裏。
付晚晚說:“我就信你一次吧。”
《紅白之間》剪輯完成,卻被審片小組打了回來——這其實也在預料之中,只是付晚晚沒想到,憑借陸長安在娛樂圈的地位,盛世長安的投資竟然也有過不了審的那一天。
想到這兒,付晚晚伸了個懶腰,又把自己縮回去,側過身,對陸長安說道:“想不到陸叔叔也不是無所不能呀。”
陸長安剛吃一顆葡萄,此時正在咽下,聽到這話,差點沒嗆住。
她這話,是在怪我沒能力?嫌棄我?
陸長安竟然生出了一種恐懼,他仔細看付晚晚的眉眼,卻找不出一絲輕視和怨怼。
她只是在陳述而已。
是了,付晚晚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想人間竟有陸長安擺不平之事,有感而發,并非諷刺。
只是實話,往往傷人。
但陸長安偏就愛聽付晚晚說實話,付晚晚若是騙他,他才受不了。
陸長安俯下身,在付晚晚嘴唇上落下一吻,和她唇齒撕磨,像一個安慰。
陸長安剛吃了葡萄,口唇中有葡萄的清香。
付晚晚一開始本想推開他,但想到自己不能吃葡萄,如此借點“味道”,也未為不可。
陸長安似乎和付晚晚抱有同樣的想法,兩人把這一吻加深,很深很深。
吻完了,陸長安的唇還在付晚晚頰邊游走,付晚晚忽然說:“蔣牧之說,審片子的領導本來已經給過了,結果第二天又反悔。”
陸長安緩緩擡頭,問:“你覺得,有人背後使手段?”
付晚晚搖搖頭:“我怎麽知道,是是覺得奇怪。再說,就算有人要是手段,也犯不着搞我和蔣牧之這種小人物。”
陸長安笑道:“誰說你是小人物,你是我陸長安的太太。”
片子審核一直不過,再加上身體不适,付晚晚這個年過的,是相當的郁悶。
過年了,保姆回家去了,陸長安把做好的菜肴一道道端上餐桌,然後叫付晚晚來吃飯。
付晚晚本來窩在沙發上看春晚,也不管陸長安在忙活什麽。
現下陸長安叫她去吃飯,她心裏老大不樂意:我只能吃稀粥,連聞到菜的味道都會惡心,你還叫我去吃飯,定是沒安好心。我能吃什麽,還不是幹看着你吃?
付晚晚把身體一橫,就是不動彈。
并且很委屈。
她什麽都不能吃,所以陸長安的什麽都能吃,在她這裏,就是不可饒恕的,是犯了極大錯誤的,是必須要改正的。
付晚晚委委屈屈地想,我才不吃飯。
“晚晚,你不吃飯,身體怎麽受得了,肚子裏的孩子怎麽受得了?”
陸長安臉色溫和,循循善誘地對付晚晚說。
但付晚晚今天偏就不配合:“哦,原來吃飯,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把孩子放你肚子裏,你去大吃大喝好了。”
陸長安已經嚴格按照孕婦食譜,加上付晚晚平日裏喜歡的菜色,做的菜全是為付晚晚做的。
而付晚晚卻一副不合作的樣子,不但不合作,還強詞奪理,說出她那套歪理邪說來。
陸長安知道孕婦情緒忽高忽低——就算付晚晚不是孕婦,以她的性情,也說得出這些話來。
當下蹲在付晚晚身邊,柔聲說道:“我倒是想啊。等以後晚晚去搞科研,發明出男性生子的秘方,我再生好不好?”
付晚晚想到陸長安大腹便便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而當科學家,也曾經是她的夢想。
只是這夢想已經随着她學生時代的結束,逝去了。
付晚晚很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道:“還是不要了,我才不要伺候你。那得多難伺候啊。”
陸長安伸手刮了刮付晚晚鼻子,笑道:“你也知道難伺候啊,我的小祖宗。”
付晚晚之前那點委屈消散了,可她還是不願意吃飯——這不是她作和鬧,她是真不想吃,一聞到菜的味道她就想吐。
付晚晚說:“陸叔叔,你去吃年夜飯,給我熬點白粥好不好?”
陸長安聽她說得可憐,一顆心都揉到了一起,哪有不聽話的道理,當即轉身去廚房,為付晚晚熬了白粥。
而付晚晚喝白粥,陸長安心裏更加心疼,在心裏暗暗發誓,等孩子生下來,一定都給她補回來。
此時,為表明自己和付晚晚榮辱與共,同甘共苦,也抛棄的美味的食物,和付晚晚一同喝白粥,當做年夜飯。
付晚晚果真被這“同甘共苦”感動,就差落淚了。——人在餓而不能,或不得吃美食的時候,往往格外容易建立起感情。
陸長安看着幾乎不曾出現在付晚晚臉上現出的表情,想,若是這樣能換來她這麽看着我,我就是喝一輩子白粥都願意。
白粥年夜飯之後,陸長安發現了一套哄付晚晚開心的辦法。
那就是,和付晚晚吃一樣的飯,付晚晚不能吃的,他也堅決不吃,連做都不做了。
這一套方法深得付晚晚之心,在饑餓的時候,能有一個人同甘共苦,這是多麽大的友誼。
付晚晚表示非常滿意。
陸長安只是犧牲了一下口腹之欲,沒想到竟意外得到付晚晚的青睐,簡直超過了他的預期。
而在這之後,陸長安也逐漸發現了和付晚晚相處的方法,其實特別簡單,頗有點像和小孩相處,注意所謂的尊重和公平。
只要坐到了這兩點,那麽再表現出為了付晚晚犧牲的模樣,付晚晚就不會反感,也不會拒人千裏,反而會十分之感動。
陸長安覺得這個年真沒有白過,他長了一歲,重新找回了付晚晚,還收獲了付晚晚腹中胎兒。
更重要的是,他終于找到了和付晚晚的相處之道。
然而陸長安的好日子沒過幾天,付晚晚就挺着大肚子來回奔波。
無他,電影審核未過耳。
蔣牧之同林萱兒雙線崩潰,付晚晚表示,有事大家一起扛,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她也參與到和上面派下來的審片人員的周旋之中。
這可愁壞了陸長安,他沒想到付晚晚也會去摻和。
之前林萱兒向他彙報,說審核有點困難。陸長安想,困難就困難吧,片子脫得越久,付晚晚擔心影片,自然不會再跑。
他給林萱兒并沒下死命令,只是說讓她盡力就好,好好過年。
林萱兒聽出了陸長安的意思,但她更知道,片子審核不過,付晚晚一着急,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石破天驚的事。
如今陸長安好不容易和付晚晚再續前緣,還多出了寶寶,正是不能再經任何風波的時候。
是以陸長安雖然那麽說,林萱兒卻是一心一意要把這件事在過年期間拿下。
林萱兒想,自己這個員工真是做的很全面了,連老板的婚姻是否和諧都要管。
陸長安不讓付晚晚出門,付晚晚就偷着溜出門,她擅長逃跑,技術無比娴熟。
算好時間,在陸長安回家之前再回來。阿姨和老李,前者被付晚晚重金封口,後者被付晚晚施展軟磨硬泡神功,不得已投降,一周時間,竟也相安無事。
付晚晚實際并不能幫蔣牧之多大忙,她自己也知道,可忍不住心焦,總想去和他們一起讨論才好。
她斜倚在沙發上,蔣牧之這裏本來沒有沙發,來人都席地而坐,可最近付晚晚經常造訪,蔣牧之也不好意思讓付晚晚一孕婦坐在地上。
讓付晚晚躺他的床上更不合适。
于是斥巨資買下了一張單人沙發,專給付晚晚坐。
付晚晚表示我心甚慰啊,蔣牧之讓她臉別那麽大,這是買給你孩子的,你還當是買給你的呢?
付晚晚舒舒服服地倚在沙發上,既然已經享受了既得利益,她也不在意蔣牧之在嘴皮子上快活快活。畢竟這一張沙發的錢,對赤貧如蔣牧之,還真不是一筆小數目。
蔣牧之坐在付晚晚旁邊的地上,拿着一只煙把玩,不時向上扔然後再接住——因為付晚晚在,他不得抽煙,只好這麽玩,自娛自樂。
“也不知道林姐什麽時候過來。”蔣牧之看着被高高抛起的煙說道。
付晚晚道:“林姐林姐林姐,你有沒有數過,今天下午,你說了多少句林姐啦?”
蔣牧之接住煙,憤憤道:“我那是擔心林姐,那幫審片的老頭子,看着都不是什麽好人,我是怕林姐有危險,你那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哦。”付晚晚眯起眼——這動作她以前不常做,但和陸長安在一起時間久了,不免受到陸長安影響,頗為喜歡這樣打量人。
“我只是說你提林姐次數太多了,你激動什麽呀,還小人之心、君子之父,哼哼,你說我是小人之心,你是君子之腹?——你呀,就別打林姐注意了,在林姐那兒,你就是一小孩。”
蔣牧之不樂意了:“什麽我就是小孩?我堂堂八尺男兒好嗎?”
付晚晚把他從頭看到尾,說道:“七尺半,不能更多了。”
“哼。”這回改蔣牧之哼了。
“你哼什麽呀?我又沒說錯。林姐不喜歡你這樣的。”
“那林姐喜歡什麽樣的?”蔣牧之馬上問道,眼神真誠無比。
付晚晚說:“陸長安那樣的。”
蔣牧之接煙的時候差點把煙掐斷,心道你是真狠啊,為了防止我追林姐,連這種話都說。
不過蔣牧之也知道付晚晚的脾氣,她應該不是拿話堵自己,有可能她心裏真這麽想的。
付晚晚看蔣牧之臉上種種驚疑神色,一直在憋着,憋着,終于沒憋住,笑了出來。
“你真信啊?”付晚晚打趣他。
蔣牧之懵了:“付晚晚,陸太太,林姐到底喜歡誰,你給我個準話成不?啊?付姐姐?”
“別別別。”付晚晚連忙擺手,“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聲姐姐——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付晚晚笑夠了,挺了挺身子,做得比剛剛直些,說道:“我騙你的,林姐不喜歡陸長安。——她喜歡的人……”
付晚晚神色也凝重起來,說道:“她喜歡的人已經去世了。”
付晚晚本來不知道林萱兒那段往事,只是最近她和陸長安建立了同吃白粥的深厚革.命友誼,感情也不斷升溫,陸長安時不時地找機會,和她解釋諸如徐慧馨啊,林萱兒啊之類的感情。
若是以前,付晚晚連聽都不會聽,但最近一段時間,在陸長安的哄騙下,竟然也聽了不少。
陸長安講這些,本來是要表明自己清白之身,可聽在付晚晚耳朵裏,卻很為這兩個女人的感情之路感動。
也許是懷孕的緣故,付晚晚覺得,她自孕後,好像比以前容易被感動多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母性?
“我聽陸長安說的,林萱兒本來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友,兩個人從小到大一直都在一起,可是那個男的的工作好像很特殊,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去世了。”
蔣牧之聽這話時,手裏不再把玩那支煙,聽得仔仔細細,認認真真,不過兩句話,付晚晚卻覺得,蔣牧之比那淮淩鎮的小學生都專心。
“後來呢?”
“後來,如你所見,林姐本來就是工作狂,男友死後,更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了。”
“他們,結婚了嗎?”
付晚晚想了想,說:“好像沒有,聽陸長安那意思,他們只是訂婚,還沒結婚。但是在林姐老家,訂婚和結婚也沒差了。”
蔣牧之點頭。
“你別光點頭啊,蔣牧之,你可別對林姐有什麽不軌的想法,她都受過一次傷害了。”
蔣牧之說:“我知道。”
付晚晚還真不怎麽信蔣牧之,蔣牧之的性格,和付晚晚很有幾分相似的地方,都是長不大的孩子。
付晚晚能找蔣牧之拍電影也是這個原因,他們能互相理解。
門鈴響起,蔣牧之一個激靈馬上去開門,林萱兒站在門邊,長卷發還是老樣子披散着,雙頰通紅,眼神迷離。
蔣牧之趕忙把她往屋裏扶,付晚晚旁邊,在地上找墊子讓她坐下去。
付晚晚問:“林姐,怎麽了?”
林萱兒看起來像是醉酒的樣子,但她頭腦還是清明的,聽到付晚晚問她,笑道:“沒怎麽,晚晚,不成啦,還是沒談成!”
付晚晚以為她是因為電影沒談成難過,安慰她:“沒事林姐,我們再想辦法,蔣牧之給你熬醒酒湯去了,你先醒醒酒。”
林萱兒卻搖頭:“真的不行了,晚晚,審片組的組長——就是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他告訴我,是上面下了死命令,不給過。我看陸先生出馬都未必說得通。”
林萱兒直往下倒,付晚晚又挺着大肚子,伸手扶的時候動作遲緩了些,蔣牧之端着蜂蜜水從廚房走出來,說:
“熬醒酒湯太慢了,我先調了點蜂蜜水——哎呦——林姐,這是地下不是床,不能躺!”
蔣牧之趕緊把裝着蜂蜜水的杯子放到地下——他家空空的,沒有任何櫃子茶幾之類放它。
又跑到林萱兒後面,扶住了要倒下去的林萱兒。
林萱兒被扶着又坐了起來,笑道:“林姐今天可喝多了,沒辦法,不喝酒,老頭子的嘴上了把鎖,套不出來話呀。”
說着又要往地下倒,蔣牧之只好連拖帶扶把林萱兒扶到了他自己的床上。讓她在床上休息一會兒。
林萱兒也是累極醉極,幾乎馬上就睡着了。
蔣牧之聽着林萱兒呼吸均勻,這才踱回付晚晚面前,問:“林姐從來不醉的,今天這是怎麽了?”
付晚晚,面色少見的嚴肅,她說:“林姐是為了套話——有人要搞我們,或者說,要搞陸長安。”
付晚晚不以為自己有什麽能耐,值得大人物親自發話。
但陸長安的夫人陸太太,那便具有了這份能耐。
付晚晚本來想晚上回去把這件事告訴陸長安——她知道林萱兒也是會說的,只是林萱兒現在醉着,想必沒辦法和陸長安彙報。
付晚晚回家的時候發現,陸長安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付晚晚進門,本來是打算和陸長安撒嬌的——私自出門被發現了,只好撒嬌耍賴。
付晚晚以前就知道她若是耍賴,陸長安絕不會追究她責任。
但她從來沒有追究過原因,最近接連幾個月,相處下來,付晚晚才知道,原來陸長安對這種耍賴,是非常地樂在其中。
陸長安喜歡她耍賴,這在陸長安看來是撒嬌。
付晚晚覺得,既然陸長安喜歡,那她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反正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就是撒個嬌耍個賴嘛。
可今天,付晚晚剛要說話,腹內一陣陣疼痛——她自懷孕來,孕吐反應是最明顯的,但是肚子裏實實在在的抽痛,卻是頭一回。
付晚晚吓壞了,陸長安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本是等着付晚晚過來撒嬌,這在兩個人中間已經成為了一套固定的情趣,樂此不疲。不料橫生意外,當即叫了救護車。
付晚晚倒在陸長安懷裏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知道自己死不了,生孩子有風險,但在現代醫療條件下,這種風險已經很低很低,付晚晚也一向自認是相信科學的,只是心裏還是不能免俗的想,我要是死了怎麽辦?
這種心底最深的怯懦,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更無法說出。
只是被陸長安抱着的時候,她還是覺出了一絲安慰,她從來都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孩子。
回槟城也只是為了健康考慮,并非不能一個人。
但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兩個人也不賴。
付晚晚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反應過來的不是視覺,而是嗅覺。她聞到濃烈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這是在醫院裏了,付晚晚想。
孩子呢?生出來了,還是沒了,還是在肚子裏?
付晚晚擡手,摸了摸肚子,鼓着的。哦,還沒生啊。
她也知道六個月,還不到預産期。只是想,要是能早産也不錯,睡一覺,孩子就生了,多好。
确定孩子還在肚子裏,付晚晚這才仔細辨認眼前的人。
站在她病床旁邊,都要把頭伸到她眼睛裏,臉最大的那個男人,是陸長安。
在他旁邊,離自己稍遠,眼神中滿是關懷的,是她最大的哥哥,付凱。
付晚晚父母都不在了,陸長安把他大哥找了來。
沒等付晚晚說話,付旋先開口了:“沒事的,只是胎動而已,什麽事都不會有。”
“哦。”付晚晚問,“那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陸長安剛要說話,付凱已經先說道:“醫生說回家沒問題,但最好在醫院住一段時間,我和長安商量,覺得最好還是住到生産完。”
付晚晚拿手算了一下時間,呵呵,要我在醫院住三個月。
她不看付凱了,轉而看着陸長安,那眼神要多慘有多慘,要多怨有多怨。
看得陸長安心裏仿佛都被打了兩個巴掌的似的,難受得不得了。
他抓着付晚晚的手說:“你要是實在不喜歡……”
回家也可以這幾個字還沒說完,付凱就說:“長安,你不能再這麽慣着晚晚了。”
付凱是付家長子,性情中很有一點像付老爺子,卻又不完全像,他完全沒繼承付老先生溫潤端方的特征,倒是把他剛烈任性一面十成十的繼承下來。
以前付凱見陸長安寵着慣着自家妹妹,不覺得什麽,自己妹妹過得好,他心裏是歡喜的。
可去年一年之中,付晚晚兩次出走,第一次倒還好,只是在槟城流浪了一兩天;第二次,卻真真正正地跑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裏,付凱也沒少尋找,心裏更是着急。
父親臨終前,特意囑咐兩個兒子,照看好最小的妹妹,說她生得晚,母親去得早,很多道理沒人教她,讓付旋和付凱,以後多管教她。
付凱和付旋答應了,但他們兩人誰都清楚,能管住付晚晚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付老爺子剛強了一輩子,到底對這個最小的女兒,多了幾分疼愛,少了幾分管教。
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能做到?
但此時,家中再無長輩,付凱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是該承擔起當家長的責任了。
陸長安只是微微搖頭,心想我對付晚晚,豈止是慣着這麽簡單。
她要我死,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付凱說:“長安,我知道你對晚晚好,但生孩子是件大事,回家阿姨照顧着,能有在醫院放心嗎?”
付凱其實只是不想讓付晚晚再亂跑了而已,住在醫院,好派人看着她。一旦回家,陸長安對付晚晚,是完全沒有監督的效果的。
但他又不能直說,特別是當着付晚晚的面,他只能嚴肅地說着什麽在醫院有醫生照顧,他們更專業之類的。
陸長安,按照他心裏所想,是一定要聽付晚晚的,只要付晚晚高興,這個孩子生與不生,他都不在乎。
可付凱畢竟是付晚晚的“娘家人”,在娘家人面前,陸長安總不好拂他的意思,是以猶豫地說:“我看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要是沒問題,我們就回家。”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看着付晚晚的,明顯發現付晚晚眼睛尤亮變暗。
想來,她是希望自己為她做主。
如果對面不是付凱,而是付旋,陸長安都會順着付晚晚的意思。
可對面是付凱,付家長子,付老先生死後,他就擔起了長子的擔子,他和陸長安關系不錯,而且出言句句是為了付晚晚,讓陸長安找不到不聽的理由。
付晚晚也知道自家大哥的難纏屬性,但若是以往,她也是要鬧一鬧的,她才不管那人是自己丈夫還是自己大哥。
不過今天,付晚晚建陸長安看自己時,那般的愧疚和無奈神色,忽然想,算了吧,陸長安也得聽付凱的。誰讓付凱比我生的早,是我大哥呢。
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付晚晚在醫院住院觀察。
付凱似乎很忙,付晚晚醒過來兩個小時內,接了好幾通電話。
後來連付晚晚這麽個萬事不操心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說:“大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付凱聽着這話,足足盯着付晚晚看了好幾秒鐘,心裏正想着自家這小妹妹,什麽時候轉了性?說出這麽知冷知熱的話了?
那邊付晚晚馬上接着說:“你老在這,我多不方便呀。”
付凱的心落了地,妹妹還是自家妹妹,一樣的直白,一點都不考慮別人感受,還是沒變。
付凱見自己在這确實不太好,人家陸長安和自家妹妹,都不太好意思卿卿我我,于是說:“那好,我先走,晚晚你好好的,別亂跑,我改天來看你。”
陸長安送付凱出門,到門口,付凱往裏看了下付晚晚,低聲對陸長安說道:“電影的事,你告訴晚晚別着急,等她生下孩子,我這個做舅舅的,送外甥一份禮。”
陸長安自然懂得這份“禮”是什麽意思,無非是電影審核通過,可以上映。
他在商場縱橫,哥哥陸長靖去世後,在朝中就沒什麽能說得上話的人,畢竟人走茶涼。
不過陸長安有錢,沒有誰會和錢過不去。
但這次,錢,卻不好用了。
而付凱卻繼承了付老爺子的衣缽,去年又升了官,但他升得再高,也終究管不到電影頭上。是以陸長安疑惑地望着他。
付凱低聲笑道:“不是我,阿瑛的父親。”
陸長安想到付晚晚第一次出走時,他去那間公寓找付凱,想不到東方瑛竟有如此背景。他還只當是付凱金屋藏嬌。
陸長安問:“是肖麗麗?”
付凱只是搖搖頭。
陸長安便不再問了,他已經确定就是肖麗麗。
這個肖麗麗,似乎格外見不得別人好,尤其是付晚晚好。
送走付凱後,付晚晚坐在病床上,向陸長安勾手指。
付晚晚穿着淡粉色病號服,好像趁着她的氣色都好了點,她笑盈盈的,看上去是沒心沒肺的笑。
陸長安走了過來,以為她要去衛生間,或者要吃東西,誰知,付晚晚說:“陸叔叔,我們偷偷回家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活脫脫就是一個幼兒園的大班兒童,渴望和其他小夥伴一起做壞事。
她的笑是一顆蜜糖,現在付晚晚拿着這顆蜜糖,給同班的小男生陸長安,眼神像是在說:“你接了糖,就要聽我的話哦。”
陸長安想拿這顆糖,又覺得這顆糖有點紮手。
陸長安擡手,摸了摸付晚晚的眼角眉梢,輕輕道:“你放心,電影的事情,大哥說,等你生下孩子,他送孩子一份禮:電影上映。”
付晚晚想,她的大哥是有這個能力的,只是他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原來他們剛剛在門口咬耳朵,說的是這件事?
“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付晚晚問。
陸長安看着付晚晚,想,她要是一輩子能這麽天真下去多好啊。
他摸着她的頭發,說道:“他幫了妹妹的忙,不好意思居功。”
付晚晚想了想,好像付凱一直這樣,對她不是不管不問,就是十分的嚴厲。但他背後替自己挨的罵,也是最多的。
不像付旋。
想到付旋,付晚晚心情又不好了。不過既然付凱說電影他幫忙,那就一定幫忙,在言出必行上,付凱和陸長安才是親兄弟。
付晚晚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付旋,付旋和肖麗麗結婚很快就有了孩子;如今我也有了孩子,好像也能比得過他們了!
付晚晚恨恨地想。
付晚晚果真老老實實地在醫院呆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她過得苦不堪言,陸長安看着付晚晚難受,也跟着受苦,比以前消瘦了一圈。
月份越大,付晚晚越覺得全身浮腫,身體都是木木的。
好不容易熬到預産期,付晚晚的肚子卻遲遲沒有動靜。
給付晚晚急的喲,心想我聽說肖麗麗生孩子的時候是早産,怎麽我還遲遲不産呢?
可別生個哪吒吧。
付晚晚急,陸長安也急,他平生第一次急到團團轉,付晚晚看他轉圈,更是心煩,指着門外說:“你出去轉……哎呦……”
付晚晚捂着肚子,說:“好像行了。”
正是半夜,陸長安趕忙叫醫生和護士,付晚晚被推進産房之前,看陸長安那表情,就像訣別似的。
陸長安不停地安慰付晚晚,實際心裏也沒底,他這時候恨不得進産房的人是自己。
付晚晚心大,想必不會有現在這般害怕。
陸長安又在外面轉了兩圈,最近他确實愛轉圈了。
第二圈沒轉完,護士就出來,對他說恭喜。
陸長安看了看時間,确實是只有十分鐘,小護士一臉喜氣:“太太生産非常順利,是個男孩……出生時間是淩晨零點三十分。”
又有護士抱着嬰兒出來,陸長安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看到付晚晚被推了出來,連忙撲到推車旁邊。
付晚晚此時還有點懵,她問:“我生完了?”
陸長安猛點頭。
付晚晚有點氣地說:“哦,那我睡一覺。”
說這果然不理陸長安,把眼睛一閉,睡着了。
陸長安又憐又笑,還好付晚晚心大,不覺得怎麽樣,她要是三災八難的,自己還不得急死。
等到付晚晚都安置好了,陸長安才有空看一眼孩子。
孩子長得和千千萬萬嬰兒一樣,紅紅的,皺皺的,并不好看,還有點像小耗子。
陸長安想,哎呀你可真是個好寶寶。
在陸長安心中,只要不折騰媽媽的孩子,都是好寶寶。
這孩子生得順利,陸長安歡喜無比。
付晚晚一覺醒來,才記起孩子的事,陸長安馬上抱給付晚晚看。
付晚晚見到這紅紅的小孩子,心靈都受到了沖擊,她疑惑地問陸長安:“為什麽會這麽醜?”
陸長安本想告訴付晚晚,剛出生的嬰兒都是這般,不能算作醜,畢竟大家都一樣。
但他臨時起意,開了個玩笑:“唉,因為我實在太醜了,影響孩子的基因。”
付晚晚很認真地看了看陸長安,又很認真地看了看小孩,心裏比較一番,說:
“你也不醜啊。”
陸長安權把這話當做表揚,心裏還挺美,結果付晚晚下句話就把他打擊得不得了:“早知道,不如和別人生了。”
陸長安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非常痛心,然而自己又是始作俑者,無法推卸責任,只好如實解釋道:“小孩生下來都是這樣的,過一個月就好看了。”
又補充說:“你可千萬別和別人生,你想啊,別人還不如你老公我好看,那生出來的孩子,還不如咱們孩子好看呢;再說,生孩子這件事,也不能随便和別人生啊。”
在陸長安一番大義凜然的教育之下,付晚晚只是“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陸長安深深地覺得,以後還是不要在付晚晚面前開玩笑的好。
陸長安三十過半終于得子,心情之興奮可想而知。
“盛世”的每名員工都拿到了紅包,照例也要祝福一句。
陸長安對孩子的名字更是上心,已經把《辭典》和起名用的工具書翻了無數遍,只想給孩子起個和心意的名字。
付晚晚回家坐月子,各方面有月嫂和阿姨兩人照顧着,榮光煥發,比以前胖了不少。
付晚晚月子做得美滋滋,卸了貨,身體不腫了,也不用再擔心生産的疼痛了。
孩子有專門的阿姨來帶,她開心的時候,就抱來看看,心裏美美地想:這是我的孩子,我要愛他呀,你看他多可愛。
不開心的時候,保姆和陸長安也覺多不敢打擾她,她見不到孩子的影兒。
是以在付晚晚這兒,孩子總是好的。
這天,陸長安獻寶似的拿了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字,送給正在卧床躺着的付晚晚手上。
付晚晚拿着陸長安拟定的幾個名字看了又看,覺得都不好。
那上面是些“陸恒,陸昊,陸知遠,陸慎行”之類的名字。
除了這些,還有更狠的。據說孩子降生那天,陸長安還請了高人來算,說這孩子一生無憂無慮,福祿雙全。
只是五行缺火,起名字的時候,可以多起五行屬火的字。
紙上分明還列了一排“陸炎,陸爍,陸火火”等帶火字的名字。
付晚晚一看就煩,對陸長安說:“不好不好,這名字一聽就累,又要‘恒’,又要‘行’的,那孩子還有沒有快樂了?”
“又是炎又是火的,不熱麽?你那麽迷信,為什麽不要什麽大師起名字,非要自己起?”
陸長安說:“我們的孩子,總要自己起好。”
關于“累”的問題,陸長安,深覺付晚晚能夠站在孩子一邊,和孩子心有靈犀,越發覺得自己不合格,怎麽能只想着要孩子累呢?
他非常具有求知欲,非常從善如流地問:“那太太想要孩子叫什麽?”
付晚晚想都沒想,回道:“開心和快樂,你選一個吧。”
陸長安覺得,這是一道送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