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你聽過美人魚的故事嗎？”

見元載沉默，明顯猶豫。大黑狗從黑暗中緩緩步出，口中的話如古老咒語。

“美人魚為了救王子，放棄了魚尾成為人類。但王子卻愛上了別人，美人魚無法再回到海裏，最後變成了泡沫消失在海面上。”

美人魚的故事元載當然聽過，他蹲在地上抱着膝蓋，陷入兩難的境地。他辯解着說，“這不一樣，王子一開始不知道美人魚救了他。他們之間是因為誤會，而且王子沒有愛上她。”

“那你就敢保證，你和時岚之間不會有誤會嗎？別傻了狐貍精，人類的複雜是你無法想象的，上一刻恩愛濃情，下一刻反目成仇。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唯一能值得相信的是自己。”

大黑狗一心想勸住狐貍，它也确實是這麽認為的。只有那種傻乎乎的美人魚才會為了所謂愛情而放棄自己的生存技能，最後什麽也得不到。

“作為狐貍我想你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連兔子都要多給自己找幾個窩，你把性命全都壓在時岚一個人身上，這實在太傻了。”

元載動搖了。

大黑狗說的不錯，作為一只狐貍，他的生性是狡猾的，他的确不該這麽沖動。何況書中寫過，時岚最後會從植物人蘇醒。并不只有用夜明珠救時岚這一條路。只要他不放棄時岚，只要他保護好時岚，時間可以讓時岚蘇醒。

“我明白了。”元載深呼吸一口氣，“你先把夜明珠給我吧，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作為大黑狗自己，它自然有它的打算。時岚也好，狐貍精也好，都只不過是它攪混水的工具。他們越亂，它越高興。夜明珠這種東西，當然是自己留着好。但是它現在的确拿着這珠子沒什麽用處，又打不過這狐貍精，眼下除了還回去，別無他法。好在這狐貍精實在有點蠢，它可以留在他身邊，不失為一個依靠。來日方長。

大黑狗不情不願地把珠子吐出來，嘟囔道：“那你以後可不能不給我吃飯，也不能虐待我。”

“你好好的別惹事，我虐待你幹什麽。”元載蹙着眉将那珠子擦幹淨。珠子上面覆蓋了一層大黑狗的紫黑之氣，遮蓋了夜明珠的光輝。狐貍将其先用事先準備好的黑布裝起來，準備等回頭找個隐秘的地方再進行消化。

做完這一切之後，元載才去醫院裏看了時岚。時岚的房間再十三樓，元載走的樓梯。剛要拐角，醫院暈黃的燈光映照走廊上，映照出裏面幾個身影。

元載心中一頓，下意識秉住氣息，躲在門後觀察。

“你們說岚哥搞這麽多事，為了啥呢？”說話的人元載十分熟悉，正是這次一路陪着元載回來的高強。跟在元載面前總是嚴肅正經的形象不太一樣，高強說這話的時候聽起來有點痞。

他口中的岚哥，應該就是時岚。聽到時岚的名字，元載更加凝神細聽。方才他說他回家一趟，讓高強先來醫院。高強此刻在跟誰說話呢？

“還能為了啥？狐貍精呗。”

這個聲音清清冷冷的，帶了些輕蔑。元載一下就認出來，這人是包賢墨。元載心中不屑，他知道人類說狐貍精都是罵人的話，心道，我是狐貍精，你還連狐貍精都不如呢。

“哈？你說小元啊？”高強笑出聲來，“我覺得小元挺乖的啊，也不像那種騷裏騷氣的人。包子，你是不是對人有一件啊？”

包賢墨跟他說不到一路去，“算了，跟我什麽關系呢。”

旁邊陸靖洲道：“這些都不重要了。現在小元回來了，表哥這邊……醫生的意思，是治不好了麽？”

“也不是治不好，他這種病情全世界都罕見，誰也說不準。”包賢墨說道。

元載豎起了耳朵，他們是在說，時岚成植物人治不好嗎？可是植物人是很罕見的病嗎？

“我現在擔心的是，岚哥騙人小元說是植物人，這小元馬上來了，這事兒怎麽辦？”高強嘆氣，“岚哥讓咱仨想辦法，你倆倒是趕緊想啊。”

“這有什麽好想的，直接說呗。時岚沒死，也沒成植物人，只不過以後都要纏着繃帶，跟木乃伊差不多。他要是真喜歡時岚，也不會在意這些。”包賢墨直接說道，“他要是不能接受，也枉費時岚這次救他了。”

高強撓頭，“那不行。岚哥愛面子，這事兒不能這麽辦……我還是先給小元打個電話，問他啥時候過來。”

高強說着就撥通了電話，然後三人聽見旁邊安全通道後面傳來了鈴聲。

三人面面相觑，陸靖洲把門拉開，看到站着後面，微微蹙着眉頭，一臉疑惑的元載。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元載看着包賢墨，輕聲問道。

元載摸着醫院潔白的牆，一點點靠近病房。透過議論紛紛的專家醫生和許多拿着筆記本記錄情況的實習生，能依稀看到床前坐了一個人。手臂上的皮膚是令人心驚的紅黑色，像是腐肉潰爛的顏色。幾個護士正在用白色繃帶，一層一層的将那些皮膚覆蓋起來。

“這是什麽病啊？從來沒見過。不過時岚這種人物竟然願意給我們做研究，這可沒想到。”

“他是想活下去吧。哎，不過确實厲害，這種情況還能跑到國外去救人……”

過了會兒，醫生護士們陸續走出來了。元載站在拐角處牆背後，聽着人們小聲說話。

等那些人都走遠了，元載才慢慢走出來，來到病房跟前。

病房裏男人全身已經被纏好了繃帶，正在兩個小護士的幫助下穿上襯衣和西裝，打上領帶。

男人似乎很在乎形象，對着鏡子，用纏滿繃帶的手指整理領帶，仔細查看。

“很帥呢。”護士紅着臉說道，“時總，可以拍張照片嗎？你現在可是網紅呢。”

“不可以。”男人清冽的聲音幹脆說道。

另外一個護士看到了門口的元載，拉了拉旁邊的人，兩人端着剩餘的繃帶等藥物，低着頭快速走了出來。

男人正拿着鏡子照領帶，然後透過鏡子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小臉狐貍。

靠在門邊，一手扶着門，小臉白生生地望着，眼裏透着水光。

時岚動作一頓，默默盯着鏡子看了三秒，把鏡子放下。元載也沒動，他實在太震驚了。怎麽也沒有想到，救他性命的木乃伊先生，竟然就是時岚。

時岚在床邊坐了片刻，才站起身來。他轉過身，也不怯場，步伐沉穩地朝元載走來。

“你來了。”時岚開口，聲音很正經。

元載望着他的臉，卻是眼淚汪汪的，開口就是哽咽。

“夫君……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時岚聲音帶了點無奈，黑眸裏卻盡眼前的人，一瞬也舍不得挪開。

元載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好像木乃伊先生的确提到過這話。“但是你說的一點都不明顯。”他抹掉眼淚，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還要怎麽明顯啊？”時岚嘆氣，“你自己也都說了，聲音也像動作也像，怎麽就是沒認出我呢？我好傷心啊。”

男人低着頭，一副難過的模樣。

元載哭了，一把抱住他，蹭盡他懷裏。

“那都怪高強騙我，他說你變成植物人了。嗚嗚嗚……夫君……嗚嗚嗚……”

小狐貍再也忍不住，埋在男人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因為時岚責怪他，更多是為男人心疼。之前木乃伊先生只是讓他覺得可憐，然而當知道這竟然是時岚之後，他簡直難以接受。

他一哭起來就撕心裂肺，把躲在外面頭看的護士和高強等人都吸引地探頭探腦。高強聽到自己被控訴，拼命地跟時岚揮手：老大，都是你讓我這麽說的啊！

時岚把元載拉進房裏，将門關上。元載還蹭在他身上不起來，哭的死去活來。時岚無奈，只得将他打橫抱起來，朝床走去。

狐貍一下就不哭了，縮着身子。時岚把他放在床邊坐下，蹲在他面前，也不說話，就這麽兩眼定定地瞧着他。

元載也看着他，像是頭一次仔細打量他的臉。看着看着，又癟嘴哭。

“我真的好笨哦，明明就一模一樣，怎麽就沒認出來呢。夫君，你是不是很傷心？”

男人雖然包的面目全非，但眼裏有幽深星辰，看人一眼，就仿佛能被吸進去。

“說實話嗎？”

“嗯。”元載咬着嘴唇，眼眶紅紅的，淚珠子挂在臉龐上，模樣十分可憐。

時岚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伸出手撫摸他的臉。男人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出聲的時候，聲音也有些不穩。

“你不如問問，當我把棺材從水裏撈起，撬開木板，看到你在裏面的那一刻，是什麽心情。”

元載怔住。

這個問題，他的确沒有想過。時岚這一問，讓他渾身都發麻。

時岚一向沉穩克制，但在說道那件事情的時候，仍然有些難以控制情緒。

他平靜了一會兒，才使身上那股戾氣兇氣稍微平息。男人說：“以後不要亂跑了，知道嗎？人世很危險，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不是人人都是好人，我也不能每一次都能運氣那麽好，找到你……”

天知道，時岚那一刻簡直如有神助。大黑狗把他帶到水洞外面，他就明白元載是在裏面。雖然鐘家兄弟說要等警察來，可是那一刻，時岚根本等不了。也幸好他沒有，他拿着僅有的武器殺進去，根本沒想過裏面是怎樣的龍潭虎穴。他只知道，今天就算是死，他也得找到元載。一秒都等不得，一毫秒都耽誤不得。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是對的。他的運氣也的确很好，在樓上搜羅了一圈後，看到幾個人往水潭跑，他就跟過去。

漆黑的暗河寬闊又湍急，當看到一個棺材漸漸沉沒越沖越遠時，時岚想都沒想，直接跳了下去。抓住棺材的時候，他心裏既絕望又有着一點希冀。他希望這裏面是元載，又不敢那樣想。

他用匕首撬開釘子，掀開木蓋，然後他看到了什麽？

元載被泡在水裏，四肢虛無地飄着，臉色煞白。

即使此刻，回想起來那個畫面，時岚都快失去理智了，克制不住的渾身冒煞氣，處于暴走的邊緣。他珍視在心窩裏的人，竟然被如此對待。

他瘋了，他卻又活了。

幸好，幸好他找到了他。

他将他抱在懷裏，一路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量，總之那個時候，所有的阻礙在他面前都只是螳臂當車。

或許他已經被逼到了絕境，發揮出了人類的潛能也說不定。

他早經歷過這個世界的殘忍，并不對其抱有任何希望。他早已深處地獄，他就是妖魔，又何懼鬼怪。然而那個時候，他還是害怕。比長久的黑暗更無法忍受的，是唯一的光明被毀滅。他不敢相信，如果他當時沒有找到元載，結局會怎麽樣。

“夫君。”

元載伸出雙手，輕輕地攬住男人微微戰栗的身體。他鼓了鼓臉，讓膽小和怯懦都遠去。濕潤的眼睛圓鼓鼓的，有溫柔而堅定的光。

“別害怕，一切都過去了，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時岚仰頭看着他，劇烈的情緒起伏讓男人有些激動，他顫顫地沉出一口氣。

“那麽，你當初說過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現在你要怎麽做呢？”

元載坐在床沿，小臉紅撲撲的，腼腆地小聲說道：“以身相許好不好？”

“這回不拒絕了？”時岚笑着問。

“哎呀，你還打趣我。”元載有些羞惱，“讨厭。明明知道人家……”

“知道什麽？”男人眼眸深邃，慢慢靠近。元載被他逼的退無可退，兩手緊巴着床沿，眼神慌亂沒有地方放，最後無意中落到男人的領帶上。

“說啊，我知道什麽？”壞心眼的男人，一定要逼着他親口說出來。

“嗯……知道……知道……”

小狐貍精靈機一動，突然伸出雙手，圈住時岚的脖子。在男人來不及後退的情況下，俯身，将自己的赤忱和唇齒都送上。

覺察到時岚瞬間繃緊的後背肌肉，以及紊亂的呼吸，狐貍精眯眼一笑。

人類啊，接受狐貍精的大招吧！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