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從打工的城市裏給喻沐楊帶回一本童話書,封皮上畫着一個赤着腳的小女孩,穿着破爛的衣裳,蜷縮在一個積雪的屋檐下。
那是記憶裏印象最深刻的童話故事。
冰天雪地的平安夜,小女孩擦亮火柴,幻視一個個夢寐以求的景象,然後含笑死去,每當翻到最後一頁,喻沐楊就哭個不停。
媽媽誇他是善良的孩子,問他,如果你是小女孩,你會怎麽做呢?
“……”
喻沐楊想不出來,彼時他不知道人生其實可以有很多種可能,要充分調動主觀能動性。
小女孩可以厚着臉皮回去認錯,交代自己沒有賣出一根火柴;雖然難免要遭受一頓毒打,但也能保住一條小命。
或者可以收集一些木材,找個空曠的地方點燃,熬過饑餓卻溫暖的夜晚。
再不濟,也可以找一找救濟院和修道院,平安夜那裏肯定還開着,她可以通過勞動換取一塊黑面包。
可時至今日,喻沐楊仍說不出一個周全的辦法。如果他是小女孩,擺在他面前的僅有兩條路,要麽什麽都不做,凄慘孤獨地死。
要麽燃盡所有火柴,擁有幾場極致奢美的夢,從此含笑長眠。
如果給他選,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至少快樂過,哪怕只有片刻。
琢磨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蕭席的時候,喻沐楊總會想到那個在漆黑夜裏點燃火柴的小女孩。
也許,因為他想要快樂。
他想生活得快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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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同學都太讨厭了,說他不自量力,竟然會喜歡蕭席;
而蕭席說他很勇敢。
功課太難了,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個愛撒謊的孩子,羞于向老師提問。
而蕭席的成績很好,常年挂在榮譽榜的第一名,是整所中學的驕傲。
媽媽問他搬來新城市開不開心,他說開心,他在撒謊。他讨厭軟弱的、不能坦誠的、只會粉飾太平的自己。
而蕭席那麽坦蕩,他一直生活在別人的注視裏,卻從來不覺得恐懼……蕭席似乎從來不會犯錯,也不會害怕一樣。
他是別人竊竊私語裏“那個喊樓告白的黑皮Omega”。
也可以是蕭席大大方方喚出的“喻沐楊”。
不知不覺間,蕭席不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個概念,一個空間,是喻沐楊被放逐在孤獨深夜裏的一個小小小小的避難所。
蕭席肯定了他,請他吃冰淇淋,照亮他的前程,堅強,善良,能力超群。
蕭席是最好的,他是窮途末路的喻沐楊劃亮火柴看到的種種美好願望。
喻沐楊的整個青春都因為蕭席而燃燒。如果他的一生也是一本悲傷童話,沒有多餘的選項,暗淡苦悶地活,或者瘋狂極致地死。
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他只能選後者,他要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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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段的午餐明顯松弛下來,胡珊開始跟喻沐楊分享一些微妙的心緒。
周一初見到現在,她一直跟李漣保持密切聯系,除了早晚安,上班摸魚的時候也會聊上幾句。
按照胡珊的話來說,李漣身上集合着所有直男的通病,木讷,悶騷,有些自以為是,但大部分時間都還顧慮着她的感受。
她問喻沐楊計劃在幾歲結婚,喻沐楊搖搖頭說不知道;胡珊毫不意外,然後說她打算26歲結婚,但她今年已經25了。
“難道說,我的下半輩子就要搭在李漣身上了嗎?”
“先相處看看嘛。”
“你也抓抓緊吧喻哥,”胡珊從包裏掏出粉餅和口紅補妝,“要不從身邊開始找,咱們公司就有幾個Alpha還不錯,咱們部門的小鄭,人事的孫哥,還有銷售部的Sam和多多,他們好像都是單身。”
喻沐楊笑着喝了口蘇打水,“不太來電。”
胡珊嗔他一眼,“喻哥要求還挺高。”
你看,喻沐楊的要求再高,蕭席也還是他夠也夠不到的月亮,就連胡珊這種樂觀的愛情主義者都不會把他們倆拉到一起。
因為默認他們不配。
後來喻沐楊有些困了,胡珊等來了李漣,跟他告別。喻沐楊祝她約會順利,計劃早日成真。
胡珊又露出少女般的羞怯,漂亮亮眼。她繼續祝福喻沐楊也能快點找到喜歡的人,順利結婚,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從餐廳出來,喻沐楊沒太急着回家,在附近的商場裏逛了逛,最後買了條淺藍色的襯衣。
結完賬,他在對面的商鋪裏看到了一個很像蕭席的背影,走近了才發現不是,仔細想他也沒有什麽想和蕭席說的話,頓時覺得很無趣,又縮回那個以蕭席為概念的殼子裏。
盛夏,路邊的樹木愈發挺拔,綠意蔥郁;沒有風,巨大的葉片遮出一片陰翳,站在樹下卻還是覺得悶熱。城市裏降下第三次高溫預警。
周一早高峰,喻沐楊被人群提前一站擠下了地鐵,留在月臺又等了兩班車,仍沒找到突破的空間,最後只好多走一站地去公司。
八月伊始,上午的工作塞滿了計劃總結類的彙報會議,早飯沒時間吃,午飯也只吃了一口,到下午見到了蕭席,喻沐楊已經餓得兩眼冒星。
接着上個禮拜的會議繼續推進,也許是太餓了,頭也暈,喻沐楊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懂蕭席說的話,落下了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就更加晦澀,後來幹脆走神。
蕭席停頓了幾次,問大家有沒有意見,場面出奇得和諧。滑到最後一頁ppt時,喻沐楊已經快暈倒了,突然聽到蕭席叫自己的名字。
“你覺得呢?”
喻沐楊錯愕地坐起身,像突然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差生,根本不敢跟蕭席對視。
“我,我沒聽懂……”猶豫一陣後,他決定坦誠。
“還有誰不懂嗎?”蕭席看向會議室裏的衆人,但沒人承認。
“那好,喻經理,你等會兒來找我。”說完這句,蕭席正襟,宣布今天先到這裏。
蕭席說有資料在車上,要喻沐楊跟他一起去取。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停車場,不知從哪兒吹來一股風,冷冽的雪松氣息鑽進喻沐楊的鼻子裏。
蕭席的車是一款中型suv,經濟适用的車型。大概還有五六十米的時候,他的腳步頓了片刻,接聽一通來電。
喻沐楊繼續沉默地跟着他,上次他們倆這麽走在一起,不久後蕭席請他吃了一支甜到發齁的冰淇淋。
都十二年了。
“小心——”喻沐楊突然跨了兩步,将專注打電話的蕭席拉到側邊,躲開迎面橫沖直撞的車。
從聽筒裏溢出幾句女聲,“這次……結婚……不行”、“……将來的……怎麽”。
蕭席握着手機的那只手緊了緊,手指按動幾下,後面的話喻沐楊就聽不到了
出于安全考量,他們倆默契地留在原地,讓蕭席把電話打完。
喻沐楊在想,如果自己待會提醒蕭席以後不要邊打電話邊走路,會不會顯得很多管閑事。
可能是無意識的動作,或許蕭席打電話的時候總喜歡擺弄些什麽,喻沐楊站在他身邊了,他就順手順了順喻沐楊的後背。
空氣裏的雪松味更加濃郁,蒸得喻沐楊有些面熱。
這通電話很長,蕭席低下頭看他,比着口型問:
“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