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再完美的人也都是有破綻的。

喻沐楊扛着蕭席的胳膊,整個人被壓得往下墜,雙腿越來越沒力氣了,這時候,他腦子裏僅有一個念頭:蕭席,不能喝酒。

上次喝了酒,他們接吻,第二天這段記憶也跟随酒精被蕭席代謝掉了,只有喻沐楊一個人念念不忘。

不公平。

憑什麽他可以不負責任,憑什麽他可以什麽都不記得?

不記得的話,幹嘛要吻他,誇他戴耳釘的樣子很好看?

蕭席一點也不明白,他随口的一句表揚會在喻沐楊的世界裏掀起怎樣的波瀾,更別提他的親吻。

那是喻沐楊嘗到的最甜美最柔軟的東西,他前所未有的,頭暈目眩的,想要好好珍藏的觸感記憶。

可是,蕭席什麽都不記得。

想到這裏,喻沐楊又開始覺得憋屈。可不能否認的是,他也會慶幸蕭席什麽都不記得,這樣就沒有尴尬與介懷。

他不用向蕭席解釋自己為什麽要主動親他,蕭席也不用跟他解釋他又為什麽要親自己。

能為什麽呢?還能是因為喜歡嗎?

喻沐楊哼了一聲,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放下來,另一只手借力推了一把蕭席的後腰,直接把他扔在沙發上。

一聲悶響過後,蕭席也悶悶地吭一聲,別扭地翻了個身,轉過來看着他。

“喻沐楊,我有點奇怪……”蕭席的臉頰紅得很明顯,客廳沒開燈,僅憑窗外的月光與路燈都能将他臉上不自然的緋紅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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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阖着眼睛,扯了扯箍在領口的領帶,扯了幾次都沒扯開,反而更緊了。喻沐楊站在沙發邊上,見證蕭席逐漸失去耐心。

“……”喻沐楊無奈地蹲下來,拍開蕭席的手,“我來吧。”

領帶被順利取下,蕭席看起來終于不那麽煩躁了,瞪大眼睛看着喻沐楊。

喻沐楊抿抿唇,很不習慣蕭席這樣直勾勾的視線。況且蕭席相貌英俊,這一點是不會因為喝醉而改變的。

正相反,醉酒後的蕭席不像往常那樣盛氣淩人,眼睛裏有迷茫,頭發也随性自如地淩亂着,給這個人注入了特別的生機。喻沐楊想起剛才聽祁明軒說“高嶺之花墜下神壇”……

他輕笑。祁明軒錯了,高嶺之花是不會墜落神壇的。高嶺之花站在哪裏,哪裏就是俊頂絕巅。蕭席只要還是蕭席,就永遠是喻沐楊夠不到的一輪清月,永遠都高不可攀。

“還有哪裏難受?”喻沐楊蹲在蕭席身邊,兩只手規矩地放在沙發邊緣,問蕭席,“想和溫水還是冰水?想不想吐?”

蕭席擺擺手,閉上眼睛,好半天都沒出聲。喻沐楊以為他睡了,正想回房給他拿床薄被,剛起身手腕就被握住,攥緊,一股不容抗衡的力量将他往沙發上拽。

嘭——又一聲悶響。

海綿坐墊向下受力,又向上蓬起,沙發上疊在一起的兩個身體晃了晃。

很近。隔着夏日薄衣,他們倆高熱的體溫勢均力敵。

燙到不可思議的皮膚之下,是興奮奔騰的血液和兩顆惴惴跳動的心。

空氣很安靜,靜得仿佛能聽到漂浮着的塵埃蜷起舞蹈的聲音,能聽到月光落進窗口,能聽到床頭那株淡粉的植物,孤芳自賞的嘆息。

喻沐楊的世界像花一樣綻放然後合攏,如此往複。理智告訴他要趕快起身,要生氣,要質問……可本能卻哼着一支輕快的旋律,将他和蕭席黏合再黏合,加固三百層膠水,丢掉手表,廢棄時間,門窗都封起來,只留一個縫隙,将蕭席完完整整地塞進他的小世界裏。

他們再也不出來了,他們被封存在一個叫做“愛”的紀年裏。這一年是他們相愛的元年,他們要愛滿一百年,否則就會凄慘死去。

如果真是那樣,該有多好……

理性逐漸戰勝私欲,喻沐楊知道自己應該起來了,蕭席不喜歡他,所有的這些幻想都沒有意義。

逐漸找回平衡,他的一只手掌撐在沙發上,沉默地起身。可腰間突然一緊,不知不覺環在他腰上的手,将他重新按回剛才的懷抱。

“小動物一樣……”蕭席的嘴埋在喻沐楊的肩窩。隔着一層布料,他的左邊鎖骨仿佛被不斷親吻。

喻沐楊簡直要被蕭席弄暈了,過了好久才找回些理智,喑啞聲反駁,“什麽小動物能有我這麽沉,搞笑。”

蕭席笑了一聲,聲音都戳進喻沐楊的皮膚裏,“也是哦,都怪我沒有抱過小動物,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喻沐楊不自在地撇嘴,“那你還說。”

他想起身,可蕭席抱得實在太緊了。後來蕭席移了移腦袋,和喻沐楊交頸,嘴唇距離他的腺體僅有半寸。

喻沐楊惡趣味地想,以後該在客廳裏裝個監控,每次蕭席酒醒了就讓他親眼看看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但一想到有可能會因此失去蕭席,喻沐楊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媽不讓我養小動物,我也不敢養。”蕭席說。

“為什麽不敢,你怕他們嗎?”喻沐楊來了興趣,“貓啊,狗啊,都會怕嗎?”

“不是怕……也是怕吧。你這麽說會顯得我有點沒用。”蕭席悶悶地說。

喻沐楊腹诽,喝醉了還這麽在意面子。

他拍了拍蕭席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要起身,蕭席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暧昧……有多,像一對真正的愛人。

可醉酒後的蕭席着實反常,根本沒有松手的意思。喻沐楊越是想走,他就抱得越緊,讓喻沐楊懷疑他失了智。

“怕什麽?”喻沐楊的身體很熱,出了些汗,極力讓自己顯得更雲淡風輕一些,他玩笑着,“只要你去惹他們,小動物一般不會主動咬人。”

蕭席将喻沐楊,連同他的忐忑不安,暗自欣喜,汗水,心跳,巧克力香,和襯衣上幹幹淨淨的薄荷香,全都按進懷裏。

“我就是擔心,自己會在無意之間傷害他們。我怕我讓他們痛苦的時候,自己卻渾然不覺。”

蕭席的話似是而非,引得喻沐楊好奇,問他:“為什麽這麽想?”

“好久以前的一件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記得這麽清楚。”

蕭席跟喻沐楊分享了一個故事,關于他自己的故事。

高三那年,他得到了海外名校的面試機會,準備了半個月,在媽媽的陪同下前往機場。

那會兒還是淩晨,一切都霧蒙蒙的。司機開車碾過了什麽,軟乎乎的,後座上似睡非睡的蕭席依稀聽到一聲哀叫。

“那是什麽?”蕭席問。

司機頭都沒回,“小狗或者小貓吧,流浪的,等會清潔工上班了就會處理。”

副座上的媽媽看了眼時間,“盡量提前兩個半小時到機場吧,最好讓蕭席在上飛機前吃完早餐,還有二十分鐘。”

感受到壓力,司機掃了眼高懸于道路側方的一閃而過的路牌,逐漸提速,“好的,一定能趕到的。”

那天他們确實按時抵達機場,蕭席也在上飛機前吃完了早餐。後來他登機下機,面試睡覺,又飛回國內。

被車輪碾過的生命一直躺在他的心上,血液是冰冷的,他認為是自己殺死了那只貓或狗,他認為自己的漠然傷害了很多東西,而他什麽都不知道。

故事講完了,房間裏又是一片靜默。

蕭席從沒講過這件事,這種事情說出來總顯得矯情和脆弱,不值一提。可既然喻沐楊問了,他就說了。

還有一個原因,講一個故事的話,喻沐楊就會在他的懷裏多躺一個故事的時間。可惜蕭席的生活确實乏善可陳,這個無聊的故事講完了,他想不出還有任何其他無聊的故事可以分享,好理所應當地延長這份親密。

可沒想到,喻沐楊只是支起上身,認真地看向他。

他用襯衣的袖口蹭掉蕭席臉上的濕潤,聲音比巧克力還甜,比任何一個美夢都輕。

“沒關系,不是你的錯,蕭席,”喻沐楊說,“真的真的沒關系。”

起先不可置信,後來發現連最孤獨的感受都能被理解,被共情,有人陪着他一起落淚。

蕭席緊緊擁抱喻沐楊,輕柔地摘掉他的阻隔貼,讓Omega的信息素充盈自己的全身。

紮在他心上的刺,躺在他心裏的屍體,歉疚,恐懼,無所适從的恻隐與悲憫,全部因為一個擁抱,因為巧克力香氣慢慢化解。

酒精作用的世界是溫熱的,柔軟的,天地混沌周轉,只有懷裏的身體是真真實實地存在着的,他的。

喻沐楊是他的。蕭席因為這個想法而雀躍,世界上最好的Omega現在就趴在他懷裏,用細瘦的手臂加蓋最堅實的壁壘。

而喻沐楊也覺得感嘆,覺得自己好像瞥到了蕭席內心世界的一隅,似乎是很重要的一隅。

他放任自己心疼蕭席,更喜歡蕭席……他怎麽可能不喜歡蕭席?

真奇怪,明明剛才回家的時候,他還對蕭席滿肚子怨言來着。可現在他希望蕭席能快樂一點,希望他可以不要那麽孤獨。

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諷刺。有小動物要通過馬路,有車輪要經過馬路,肉.身與車輪相遇了。

有人捧着真心,有人握着刀柄,心髒與刀刃相遇了。

有人渴望愛情,有人對愛情嗤之以鼻,真心與假意相遇了。

很久之後的某天,喻沐楊想起了這個故事,抱着剛洗好的衣服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血淋淋的從來不是真相,只是選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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