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六神無主之際,喻沐楊想到了蕭席。
不管何時,蕭席總是那麽穩重坦然,給喻沐楊能夠收攏靈魂的安心感。
他給蕭席打電話,因為手指顫抖,嘗試幾次才勉強接通。
蕭席大概已經起床了,很快接起電話,問喻沐楊還好嗎,檢查結果有沒有異常。
“沒有……”喻沐楊撒謊,“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家啊。”蕭席語氣輕快,背景是舒緩的鋼琴曲。蕭席又說:“等會兒我得出去見個朋友,晚上回來。”
喻沐楊稍感放松,只說:“那等你晚上回家了,可以跟我聊一下嗎?”
蕭席關切地問:“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沒事,”喻沐楊忽然感覺有點冷,“就,想跟你聊一聊。”
“好,那等我晚上回家再說,應該要不了太久。”
挂了電話,喻沐楊又怔怔地坐了一陣,然後緩慢地走出醫院。隔着外套,他用手掌撫摸着小腹,對這裏的新生命感到不可思議。
蕭席會怎麽想呢?
會很驚喜,還是覺得這是個麻煩……計劃結婚的時候,蕭席有沒有想過,未來有一天,他們倆将一起迎接一個新生命?
不知不覺,秋風逐漸轉涼,吹起喻沐楊一身雞皮疙瘩。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放棄擠地鐵,轉而打了輛出租車回家。
家裏很安靜,蕭席已經出門去見朋友了。可能因為身份轉變,喻沐楊換了鞋,撫着小腹,在家裏兜了一圈,看什麽都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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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廚房,他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握在手裏慢慢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喝——
懷孕了。
嗯,他懷孕了,一個小生命正在他的身體裏成長,依賴着他為自己提供營養……想到這裏,喻沐楊覺得自己的肩膀都沉了一些,一種奇妙的責任感正悄悄附着在他身上。
留在玄關的手機開始震動,喻沐楊戴上耳機,接通喻爸爸的來電。
爸爸問他有沒有跟蕭席的媽媽約時間,喻沐楊說沒有。沉默片刻,喻爸爸說,那你們倆最近一定很忙。
喻沐楊猶豫着要不要把懷孕的事情先跟家人分享,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吞吞吐吐地把電話挂了。
喻沐楊還是有些懼怕蕭席的媽媽的,不過想到蕭席的媽媽似乎很在意他們的小孩,喻沐楊又稍微寬了寬心。
可是對于蕭席,這個孩子在他看來,或許會成為一個負擔。喻沐楊撫摸着小腹思索,萬一蕭席不想要這個孩子,甚至抵觸,他有沒有能力與時間獨自撫養孩子長大。
那樣的話,就要跟蕭席分開了吧?
喻沐楊的心髒随着這個想法擰了起來,一陣陣地痛。在難忍的苦痛裏,他不禁開始期盼一種僥幸:
萬一蕭席能夠接受這個孩子呢?
或者,一萬零一分之可能,萬一蕭席也在喜歡他呢?
那這個孩子的存在是不是也就沒有那麽多餘了?
萬一,萬一他不一樣呢?
求求你了,喜歡我吧。
求求你了,不要叫醒我。
總想着要讓蕭席知道這個小生命的存在,在此之前,喻沐楊決定不讓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糟糕。
他開始很期待蕭席回家,很期待看到蕭席的反應。萬一,萬一他能接受呢?
他們要坐下來,好好讨論小孩子的撫養計劃;等他下了班,就挺着肚子和蕭席一起去逛嬰兒用品店。
他們的孩子該起一個什麽樣的名字呢?會是男生還是女生,是Alpha還是Omega,膚色是黑是白?
蕭席大概會是一個嚴肅的父親,那他就扮演一個知心爸爸的角色,小家夥每次被蕭席訓哭了,就跑到他懷裏抹眼淚。然後由他帶着他們的寶寶一起去跟蕭席聲讨,看他求饒……
陽光充沛的午後,喻沐楊沐浴着陽光,坐在沙發上,任由思緒亂七八糟地發散。
他感嘆命運無常,造化弄人,“喊樓告白”的烏龍似乎只發生在昨天,而現在的他的肚子裏正孕育着和蕭席共同創造的生命。
蕭席一定能想到一個周全的辦法,讓他的父母也能毫無芥蒂地同他們一起期待這個新生命的到來。蕭席長相英俊,四肢修長,頭腦也十分好使,喻沐楊希望他們的小孩能像蕭席多一點。
如今肚子裏有個小生命了,喻沐楊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小心。洗澡以前,他提前打開了風暖,把浴室烘的足夠熱了才進去。
洗完澡也馬上就吹幹頭發,覺得有些乏,就去房間裏躺好,輕輕撫着肚子,沒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被濃厚的墨色覆蓋,家家戶戶點起燈,喻沐楊怔然望了許久。
家裏依舊安靜,蕭席仍沒回來,喻沐楊慢慢坐起身,揉揉肚子,樂觀地告訴裏面的小生命:“待會兒就能見到爸爸啦!”
趿拉着拖鞋出門,他換到客廳裏等。這晚的月亮是白色滿月,盈盈的月光灑下,讓他想起他們的第一個吻,那個不曾出現在蕭席記憶中的,專屬于喻沐楊的回憶。
那晚的月亮也很亮,月光投下綽綽銀輝,全部掉進蕭席的眼睛裏。
喻沐楊看到看到蕭席眼中的自己,錯亂卻快樂,小心翼翼又堅定異常。那個瞬間裏,小女孩擦亮了所有的火柴,全世界的煙花一齊點亮夜空,每一株植物都更加挺立,花更嬌豔,風更輕柔,蕭席吻了他……
反應過來的時候,喻沐楊撫着肚皮淺笑,或許呢,或許蕭席真的喜歡他,或許他苦苦追尋的禮物,早就被老天爺放到他手裏,只是他沒有意識到而已。
喻沐楊小聲地、欣喜地、溫柔地告訴他們的寶寶:“接下來,爸爸想要給你講一個關于你的兩個爸爸的故事,你要仔細地聽哦,親愛的小寶寶……”
故事開始,他卻踟蹰,要從哪裏開始講呢?
所幸沒糾結太久,門外就突然傳來窸窣幾聲。喻沐楊忙不疊打開門看,蕭席的整個後背都倚在牆上,皺着眉從外套口袋裏找鑰匙。
見他來了,蕭席嘴裏嗫喏:“喻沐楊”,翻找的動作卻沒停——
蕭席喝醉了,濃重的酒氣鑽入喻沐楊鼻腔,他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護住肚子。
外面好冷。
蕭席的身上沾染着秋天的寒氣,随意換了鞋,晃晃悠悠地走到客廳裏,倒在沙發上。
“嗯……”他悶吭一聲。
“你怎麽還沒睡啊?”似乎是覺得客廳的燈光太強,蕭席擡起胳膊,擋在自己的眼睛上,“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喻沐楊搖搖頭:“沒有。”
心情差,預感也不好,喻沐楊的全部理智都在勸說他趕快回房,直覺卻讓他留下來,就待在原地。
求求你了,不要叫醒我。
可能躺得不太舒服,蕭席不停扯着領帶,扯松後又解開箍在脖子上的幾顆紐扣。
“怎麽不去睡啊?”蕭席仰躺着,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說, “別擔心,我沒事兒,就是多喝了兩杯……”
冷,好冷,喻沐楊的眼眶幹澀。
“你跟誰見面了?”隔了一陣,喻沐楊問。
“小鄧,就之前給我當了一段時間助手的那個Omega,他最近心情不太好,院裏給他的壓力太大了,我就陪他坐了一會兒……”蕭席的聲音很慢。
一個音節一刀,剜在喻沐楊心上。
好冷,喻沐楊瑟縮着抱緊胳膊。
“小鄧……”他低低地重複。
“嗯。本來只想陪他坐一會兒,後來他點了酒,一直跟我訴苦,我聽着聽着就多喝了幾杯……不過你別擔心我啊,放心,小鄧的父母跟我媽很熟,我們倆從小就認識,”蕭席沉聲笑着,“如果你在意的話。”
冷,喻沐楊微微顫抖。
“你知道每次你喝醉了,第二天都會丢失一部分記憶嗎?”
“哈哈,”蕭席低聲笑,“有什麽記憶好消失的,我和小鄧沒有什麽的……”
“噢。”
窗外起了風,風被窗戶擋了回去,發出不甘的叫嚣。
冷。
喻沐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他第一次覺得和蕭席共處一個空間是那麽難捱的事。
默默躺了一陣,客廳裏依舊寂靜,除了風聲什麽都沒有。
他起身,從衣櫃最上層的櫃格裏取出行李箱,歸置了一部分最近可以穿的衣服和日用品,開門離開了蕭席的公寓。
秋天的夜晚原來這麽冷!
喻沐楊吸着鼻子,機械地向前走。冷空氣讓他變得清醒,糾結許久的難題,終于在這個瞬間撥雲見日,昭然若揭。
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我明明已經那麽,那麽,努力了。我明明奉獻了我擁有的一切……
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有好多時候,我以為我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哪怕這個差別在你蕭席眼裏其實很小很小。可是我錯了,在你眼裏,我也好,小鄧也好,乾蕾、胡珊還有單明提——我們都是“別的人”。
你并不是完全自我,也不是不會推己及人,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知道,只是因為你不想知道,你根本不在乎。
所以你可以在外面和讓你感到放心的後輩喝酒,我卻在家裏擔心怎麽邀請你媽媽和我的家人一起吃飯,擔心你會怎麽對待我們的小孩。
我一直猜測着我們會有怎樣的分別,如今發現,在我猜的時候,我其實也在等。我等的不是你回過頭來看到我,我等的只是一個分離的理由而已。
喻沐楊繼續往下走,這個夜晚又長又冷,凍死了賣火柴的那個女孩,也熄滅了喻沐楊的攥緊的火柴的光。
老天爺沒有站在他這邊,這很正常,很正常。
天依舊很黑,舉目俱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光滅了,喻沐楊醒了。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