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顧長風過去時常說顧星丞是孩子心性,接人待物全由心性,帶着一股孩童般的天真和殘忍。
這點在顧星丞高三那年的青春叛逆就可得知。
誰會放着這麽耀眼的光環不要呢,偏偏顧星丞就不,他大概從高三起就不再依附家裏帶給他的光環和權勢,他幼稚地覺得那光環給他帶來的只是虛假的羁絆和感情,光環之下,沒人看得見他的真心。
他們跟他玩在一起,圖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後的權勢,因此連大聲說笑也不敢,事事看他顏色。
他厭惡極了這樣的情誼,他幼稚得可笑,認為沒有光環之後,篩選下來願意留在他身邊的人就是真心待他好的人,顧長風對他這樣的論調嗤之以鼻,并且決心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于是中斷了他所有的資金資助。
有一段時間,顧星丞幾乎稱得上窮困潦倒,初上大學時他遠離顧家,生活消費習慣尚未來得及改變,雜七雜八巨大的花銷就将他的小金庫消耗殆盡。
一時之間他差點窮得只能啃饅頭就鹹菜,或許是看他過得實在寒碜,姚越對他伸出了援手,跟他分享了自己本就不多的生活費。那時候的姚越在幼稚的顧星丞看來猶如聖母瑪利亞普渡人間,他自覺認為看到了姚越高潔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靈魂。
也因此,後來姚越一次次落難的時候,他總會盡心盡力地幫他。
回想起來,顧星丞覺得他爺爺說得真的沒錯,他确實太天真散漫,被嬌養壞了,也不太懂得看人心,他是直到柯淮出事之後,平淡幸福的生活平白遭受巨大的打擊,被迫一夜之間急速成長,他才懵懵懂懂地落回了地面,失去了柯淮的陪伴,他才看得懂別人的眼色,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才懶得繼續對姚越好了,施舍幫助別人是在自己富足的時候才能做的事,那時候他自顧不暇。
柯淮出事的第三天,他讓姚越搬出去之後的第一天,姚越仍舊打電話過來,因為搬得倉促,言語之間不由得有些抱怨。
“柯淮怎麽能這樣呢?拿你當替身還趕你出去。”姚越說。
“那你現在怎麽辦啊?你找到地方住了嗎?”話到這裏,他才狀似自然地緩緩道出自己的來意,“不然你跟我合租吧,這樣我們合租還能省點錢……”
他沒錢了,顧星丞知道。
放在以前,他第一反應永遠是借錢給他,但那時候他整個人正處在想報\\複社會的階段,別說幫忙,他幾乎恨不得見人就拉着人家共存亡。
他那會兒聽不得柯淮這個名字,聽了就炸,他自己恨他是一回事,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但別人說一句柯淮的不是他都聽不得,姚越還在電話裏毫不知情地繼續道:“分了就分了,柯淮雖然長得好看,但是這件事做得實在是……你也別太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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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丞忽然截斷了他的話頭:“你說完了嗎?”
“什麽?”那邊愣了一下。
“他對你不好嗎?”
“啊?”
“他對你不好嗎?他怎麽對我是我們的事情,輪不到別人來插嘴,但是他對你不好嗎?讓你住進他的房子是他的主意,在你潦倒的時候幫了你的人,在你嘴裏就是這樣的嗎?那我呢,該不會在你眼裏也只是能用得上的傻大憨。”顧星丞冷冷地說。
姚越完全愣住了,那邊沒了聲音,過了會兒,姚越挂斷了電話。
顧星丞不知道他是沒有什麽好反駁,還是對他感到失望傷心,畢竟以顧長風的為人處世标準來看,至少不當面打人臉是第一準則。
但是他這麽做了,可以說得上是遷怒,也可以說得上是懶得經營這段友誼了,在自己的精神世界破碎之後,他也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施舍自己的善心。
顧長風說他殘忍,其實在這裏也可見一斑。
或者換個詞也可以準确形容,僞善。
他沒有那麽善良,待人接物也并沒有那麽真心,也許這能夠解釋為什麽高中的時候他總覺得旁人在看他的臉色行事,旁人都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旁人都在忌憚他,不敢将真心交付給他。
他跟姚越就是在這裏鬧崩的。這之後他們很長時間沒有聯系過,直到姚越實在沒有辦法了來求他給他一個職位。
但一直也沒有什麽交集,直到這次柯淮的發飙。
在此之前,他不是沒有去深思過柯淮究竟為什麽跟他分手,也曾懷疑過是不是姚越的原因,可是替身這頂帽子實在太大了,他的任何懷疑都敵不過柯淮在醫院的那一句“你不就是長了一張跟他相似的臉嗎”以及柯淮在白禾遠婚宴上的痛哭流涕,以及後來柯淮時不時對鐘澗表露出來的敵意和防備,這些方方面面都在佐證,柯淮是真的喜歡白禾遠。
就算因為姚越而吃醋生氣,但誰能确保柯淮對他的在意不是因為他這張酷似白禾遠的臉而移情呢?
也是直到昨晚,柯淮再次因為姚越而發飙,并且吐出那句“我想我大概知道我為什麽會跟你分手了”,他才有了一點真切實感,或許柯淮在拿他當替身的期間,也真的對他動過真感情。
眼下倆人相對而坐,吃空了的碗碟擺在兩人中間,談話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可氣氛卻是截然相反的劍拔弩張。
柯淮全身帶着一股冷然的怒氣,這種仿佛全部的錯都是顧星丞一個人的強勢和敵意。莫名的 ,顧星丞已經看到了這場談話的結局。
無論誰輸誰贏,那個強勢的柯淮已經回來了,并且不再可能屬于他。
“不打算回答嗎?”
“那這樣,一人一個問題怎麽樣?”柯淮說,“既然不想回答,那麽你先問?”
看看,果然是這種毫無溫情可言一板一眼的談話。
顧星丞垂下眼,看到了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那是他祖傳的,權力的象征,也是他多年幼稚天真的可笑的寫照:“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我認為我不靠家裏,也能讓你過上富足的生活。”他工作幾年,除了房子是柯淮的,日常開銷都是他在支付,他的個人存款已經達到了一定數額,足夠讓他在求婚的時候給柯淮買一棟漂亮的別墅,如果他不想要房子,那他也可以投資柯淮的小公司但讓柯淮全資控股。
他點到為止,沒有再繼續解釋的意思,柯淮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去給自己跟顧星丞都倒了一杯水。
“就這樣了嗎?”柯淮把水杯放在他面前,彎腰笑道,“沒有更合理的解釋嗎?”
盡管柯淮在笑,顧星丞卻覺得他随時可能端起面前這杯水潑到他的臉上,到現在他已經掌握了柯淮所有發怒的方式,面帶微笑也是其中一種。
“沒有。”
“你當我貪圖你家的財産不成?你以為我在意的是日子富足與不富足嗎?我自己一個人也活得足夠滋潤,我的生活又不要你來負責,你就因為一句可以讓我富足就可以欺瞞一切心安理得跟我在一起?”柯淮有時候真的不明白顧星丞的腦回路,他都給氣笑了。
如果他知道顧星丞是顧家的人,他壓根就不會跟他開始,他在意的是坦誠,但是誰知道在這些富家子弟眼裏在意的是什麽呢?
顧星丞看出來了他的激動:“不是我不想說,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關于這方面,他是真的沒有考慮過太多,因此也無從解釋。
柯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行了我不想再聽,算你回答了我一個問題,該你了。”
顧星丞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問什麽,任何答案他們都已經心知肚明了,關于替身和姚越,沒有什麽可以詢問的餘地。
“你愛過我嗎?”顧星丞忽然問。
柯淮笑了笑,斬釘截鐵:“從來沒有。”
顧星丞直視着柯淮冷冰冰的倔強的眼睛,他是高傲的,是不可一世的,是不會讓自己丢臉的那個完美的柯淮。
“股份能還我了嗎?我把錢還你,沒心思跟你玩過家家。”柯淮說。
“不能。”顧星丞也用同樣冰冷的語氣回敬他。
倆人靜靜對視半晌,桌上的熱水早涼了,熱氣一點點流失直至沒有白霧再飄上來。
談話到了這一步,似乎已經沒什麽什麽可以繼續了,氣氛如堕冰窖,在充滿敵意的怒視當中,誰再提那點微不足道的感情的破事兒,就像是認輸了一般。
以往這個認輸的人總是顧星丞,交往這麽些年每一次柯淮發火退讓和包容的一方都是他,可是他已經滿盤皆輸過兩次,已經不願意再将自尊扔再地上讓高高在上的柯淮踐踏了。
柯淮要與他為敵,這是他一進門的時候就察覺到了的事實。
“沒有想問了的話,那就到此為止吧,需要我送你嗎?”柯淮說。
他已經不想知道姚越跟他之間的破事兒了。
一次沒有什麽內容的見面,大概就只有将兩方的關系斷個幹淨的作用,但他這次過來本來是想幹什麽的呢?
走到門口顧星丞似乎有些想不起來了。
哦,對了,原本是想跟他道歉,想看看他頭還疼不疼。
在柯淮握住門把即将關上沉重的黑色木門時,顧星丞忽然伸手抓住了把手:“在昨天下午之前,我原本以為我們可以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柯淮沒什麽表情:“在你剃光頭那個晚上,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倆人相顧無言,但這卻是這一番談話當中最溫馨的地方了,能有個溫馨的結尾也不錯,顧星丞自嘲地想。
關上門之前,柯淮似乎又想起什麽:“噢對了,還有一件事。”
顧星丞回過頭看他。
“鐘靈是你的朋友吧,那家夥,你多看着點,別讓他往白禾遠和鐘澗身邊靠,雖然只是朋友,但你身邊真的都是這些貨色,真了不起。”
顧星丞眯起眼睛:“什麽意思?”
“就是你領悟到的意思,幫我轉告他,白禾遠的婚姻出現問題,我就都算在他頭上。”
顧星丞嗤笑一聲,嘴邊都是嘲諷:“你對白禾遠真是癡情。”
柯淮欣然接受:“那當然,這個世界上除了家人我最愛他。”
他加重語氣:“誰也不能跟他比。”
他如願以償地看見顧星丞白下來的臉色。
他砰地一聲關上大門,将顧星丞恨絕的視線隔絕在外,他只需要欣賞他的痛苦,并不想關注他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