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螢火城(3)

螢火城(3)

深夜,小鹿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他見慣了死亡,可仍為那些死去的嬰兒感到難受。盡管邢濯耐心地給他解釋,人類之所以選擇搖籃,是因為如今的螢火城沒有人願意生育。為了人類延續且保質保量,這是所有人公認的選擇。

“我剛剛又看到那些嬰兒的記憶了。”小鹿輕聲說,“他躺在媽媽的懷裏,媽媽哼着一首歌謠,哄他睡覺。”

夜晚很黑,邢濯側躺着,看不清小鹿的臉。

他知道小鹿看到的大概率是幻覺,因為自從搖籃誕生,母親這一詞就成了過去式。每個在搖籃出生的孩子,都沒有媽媽。

“……親愛的寶貝……睡吧……”小鹿有模有樣地學着,哼起歌來。

“很熟悉。”邢濯說,但他覺得熟悉,大概只是安慰。

“……”小鹿唱到一半沒了聲音,然後開始小聲的哭泣。

邢濯的心一揪,下意識抱住小鹿,輕拍着他的背:“很難受嗎?”

小鹿:“我不知道是誰的記憶,但它在我眼前閃過的時候,我好像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像是有些不舍,即将與母親分離。”

邢濯沉聲說:“我怎麽做能讓你好受一點?”

小鹿挪了挪身體,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說:“這樣就很好。我想抱着你睡,這是我成為人類後,發現的第一件沒那麽糟的事。”

聽着小鹿在耳邊的低語,呼吸溫熱地拍打着脖頸,邢濯沒有動彈。

忽然,小鹿問:“管家爺爺呢,不來睡覺嗎?”

邢濯愣住:“為什麽這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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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他會和我們一起……管家爺爺給我的感覺很像我認識的一只黑熊,我喜歡靠着牠的肚子睡覺……啊,難道我其實占了他的床位?”

邢濯黑了臉,還好黑夜裏看不清。

他說:“管家不用睡覺。”

小鹿有些遺憾:“原來管家爺爺和貓頭鷹一樣,他真的不用睡嗎?你家只有一張床,他應該會給你暖床的,畢竟你身上總是很冷——”

邢濯低下頭,指尖摸到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然後貼了過去。

小鹿沒了聲音,心裏卻想,在動物界,他和其他動物比如小狼小熊之類的,見面也會貼貼臉頰表示親昵。但邢濯為什麽忽然……懂了,他一定是我吵了,至少我現在真的沒法繼續說話。

果然,下一秒邢濯将小鹿抱緊,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心跳。邢濯說:“睡吧,明天帶你去研究所,看看你身體裏的病毒。”

第二天,小鹿随邢濯到SL大廈。

他以為這世界都那麽荒涼了,而且昨晚也沒見過什麽人,結果在SL大廈裏,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他們甚至還等了下一輪電梯才到了12樓。

一路上,很多人都偷偷打量小鹿。

但礙于他身邊的邢濯,每個人都不敢太過放肆,也不敢出聲議論。

小鹿好奇地問:“他們為什麽怕你?”

邢濯說:“他們不怕我,他們怕的是我手中的槍。”

這時,小鹿才好好打量起對方。依舊是白襯衫黑褲子,腰間挂着一把槍,他并不認得槍的制式,但從外形和材質來看,應該是把好槍。

“早上好,上将。”一進研究所,就有人迎了上來,“您預約的全身檢查已準備好,請随我來。”

說是全身檢查,真的就從頭到腳,檢查了近五個小時。

小鹿根本不懂這些檢查是什麽,他甚至想,人類的科技看上去真的很厲害,應該是能将他治好的。

帶着這樣的希望,他做完了所有檢查,然後獨自在研究所大廳等着,邢濯還在裏面和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像同事的人聊着。

“上将,您看。”同事在屏幕上展示了一張照片,“他的鹿角在皮下的部分并不是實體,而是連接進了腦神經元。正常鹿的鹿角是骨質化的,會随着時間成長然後脫落,第二年再生,但他的情況完全不同。”

“他的鹿角比正常的成年鹿角都短,只有20cm,而且不連接任何血管或頭骨,只連接神經元。說明這個鹿角不具備生長能力。”

“以往物化病毒的感染者,在身上出現的動物組織,是能和本體動物完全匹配的,他身上唯一的物化表現就是鹿角,還和鹿本身并不一致。”

“鹿角裏的物質我們也無法判斷。我們看過那個切口,平整幹淨,裏面的東西沒有溢出,好像如論怎麽切割,都沒辦法将鹿角切開。”

“以現在人類的知識儲備,完全無法解釋這個東西的形成。上将,您确定他真是被變異鹿感染的嗎?”

關于小鹿被感染的實情,目前只有邢濯和統帥兩人知道。

邢濯看着手中的報告,沉聲道:“這與你們無關。”

随後,研究人員都不敢再問類似的問題了。

接着分析到血液報告,剛剛提問的同事說:“這是他的血液檢查,一切指數正常,但DNA裏有一段變異序列,這或許就是他的特別之處。”

“破譯需要多久?”邢濯問。

“說不準,這段DNA會移送給遺傳中心,由他們負責。破譯的事不歸我們管。”這話似乎另有所指。

邢濯黑着臉,看了一眼對方的工作牌,名字是兆夫。

大概不是純正的螢火城本地人,能混到SL大廈裏工作,應該有點本事……或者背景。邢濯默不作聲,但已經記下了。

另外有人詢問:“是否能讓他切一段鹿角給我們做研究?雖然不能再生,但他已經切過一次鹿角,說明是可以切割的,應該問題不大。”

邢濯緩緩地轉身,看向提問的那個人,瞪着的眼裏全是兇狠。他說:“不行。”

他轉身走出研究室,帶着小鹿離開。

小鹿問:“你……你是真的想治好我?”

邢濯拉着他走到SL大廈的樓下,大門外,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他才松了口氣回答:“我沒有騙你,在森林裏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只是出于謹慎考慮,怕你不合作才……”

小鹿卻說:“謝謝你。”

邢濯皺了皺眉:“不要這麽說。”

至此,小鹿以為他們的關系算緩和了,至少小鹿被他帶回家後,沒有再把門鎖死了。不過邢濯沒有待在家,又忙別的去了。

他想到管家爺爺那句,上将總是很忙。是啊,總是很忙。

研究所內,一位身穿軍服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徑直走到剛剛邢濯離開的房間,那裏只剩下一個研究員,對着屏幕上的數據思考。

“聽說那位無症狀感染者來檢查過了?”來人正是卡特,邢濯的副将。身材并不高大威猛,但眉眼間有不怒自威的兇狠。

那位研究員起身,先是走到窗邊看了看屋外,然後拉上百葉窗簾,才悄聲回答:“我已經複印好了一份。”

卡特接過那份報告,翻看了起來。

他問:“兆夫,這些都是什麽意思?你來解釋吧。”

嗯,副将的文化水平有限,這些報告裏的詞彙又非常專業,看不懂很正常。反正螢火城不要求一個會打仗的去搞科研。

兆夫說:“如果您只想聽結論的話——這個叫鹿呦的人,極大可能不是物化病毒的感染者,而是某種新病毒,或者幹脆是新的進化者,通過未知的方式。上将不肯透露一點,他代表了統帥,我也沒辦法。”

卡特嘲道:“上将?他把那麽漂亮的鹿人關在自己家裏,懷着什麽龌龊心思當誰不知道呢!要不是統帥罩着他,我早把他幹趴下了!”

兆夫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想參與這兩者間的鬥争。

重回話題,卡特皺眉思考:“你是無神論者嗎?”沒等回答,“傳聞在名為MORS的森林裏,有一只守護森林的神獸。如果上将在這件事上撒了謊,那麽鹿呦的身份就很有可能……”

兆夫驚訝道:“你是說他是神獸?”

卡特挑眉:“顯而易見,他頭上的鹿角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兆夫似乎還是不信,這對一個科研人員來說,的确非常難接受。他說:“傳聞還說神獸兇狠無比,嗜血成性,以腐屍為食。可那個叫鹿呦的看起來連二十歲都沒有!心智年齡更是……說他是小孩都不為過。”

卡特抱臂沉思:“總有辦法驗證的。”

小鹿在濯住處瞎晃悠,沒有選擇開門逃走——本來他選擇離開森林,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而且就算留在森林也沒用,他變成了人後能力全沒了,來到人類世界或許會有轉機。

而且邢濯似乎也沒有想象的那麽壞,至少現在的他這麽覺得。

過了一陣子,管家爺爺開始做晚飯。

非常簡單,就是煮土豆湯。

小鹿看了一會,想要跟着學,管家爺爺便讓開位置,讓他自己動手。兩人邊說話邊煮土豆湯,鹿呦還突發奇想在湯裏加營養片——那樣或許能給單調的味道增添點色彩。

“爺爺,我還沒有問你的名字呢。”小鹿說。

“客人,我沒有名字。”管家爺爺依舊是慈祥的笑容。

小鹿驚訝道:“每個人都有名字,不是嗎?”

管家爺爺:“是的,沒錯。但我沒有,上将并沒有給我取名。”

小鹿想到自己的名字,問:“每個人都可以給別人起名嗎?”

管家爺爺答:“不能。正常情況下是不能的。因為就算你給我起了名字,如果我不認同,我也不會答應。”

小鹿思考了一會:“有道理。那你想要我為你起名嗎?”

管家爺爺也思考了一會:“不想。”

邢濯回到家,土豆湯的味道充滿了整個屋子。

他實在沒胃口,打算先去浴室洗個澡——本周還剩一點生活水額度,今天再不用就清空了。

結果小鹿撲上來,拉着他要嘗嘗青蘋果味的土豆湯。

邢濯無法拒絕,只好在小鹿的熱切下把湯喝完,還要敷衍地誇好喝。

小鹿很開心,看着小鹿開心,他似乎也沒那麽難了。

他拉着小鹿的手,看着對方因下廚房而有些污垢的身體,說:“過來,我給你洗澡。”

畫面縮成小小的一塊,小鹿的話從屏幕裏傳出——

“洗澡,怎麽洗?人類的舌頭好像沒有清潔功能啊,我下午才試着舔過,越舔越髒……”

一雙眼睛正在暗處盯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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