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貞潔
貞潔
徐光行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林觀德想了片刻說道:“莫不如你去把你姐姐帶來?”
徐光行聞此頓低聲吼道:“你瘋了不成?你讓她來這處?!看那錢呈做什麽?他屎/尿遍地又如何會讓她快意?無非讓她又想起那晚的事情,你當誰都跟你的心一樣是鐵打的不成?”
林觀德聞此睜開了眼睛,她眼中有細細密密的紅血絲,“你若是不願意就算了,我只是給你一個意見而已,你又何苦這般譏諷我呢?”
徐光行只覺得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哪裏有要受害人去見加害人的道理,他擡聲罵道:“意見?你管這叫意見?!”
“那你是覺得徐小姐如今這樣便能走出來了是嗎?”
“若不去剜了那爛瘡,便讓它自己爛在身體裏吧,等有一日發了毒才叫做痛。與其沉溺在過往苦痛的回憶當中,何不讓她親自去終結了那場噩夢。”
林觀德知道這徐光行如今難再相信自己說的話,她也只是随口提上一句,若他不願意那自己說上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林觀德見他如此激動也不打算再勸,只阖上了眼睛又閉目養神去了。
然而這邊徐光行轉而細細想去,聽此話确實不無道理。這徐衡玉如今這副模樣,不知何時還會再發作,見了錢呈最壞又能壞到哪裏去,不若搏上一搏,興許也還能有所轉機。
他轉身就去尋了人。
林觀德聽到動靜睜開眼來,看着他的背影輕笑了一聲。這徐光行轉不過來腦子,但提醒他一番便能想明白這些道理,也不全然是個愚鈍的。
她轉身推開了房門向那個行刑人問道:“怎麽樣了?還有氣嗎?”
這錢呈方才受了一波酷刑,此刻又昏死了過去。他從頭到下沒有一塊地方能夠幸免于難。
林觀德粗略掃了一眼便看出這行刑人手藝極好,每一處傷都處理的很好能讓人痛到極至,果然是經驗老道。她說道:“你做的很好,拿條麻袋把人套起來吧。”若是一會讓徐衡玉看了錢呈這副模樣,不得吓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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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點到為止即可,沒必要全須全尾的将事情展露出來。
行刑人很快做好了林觀德的吩咐好的事情,把錢呈套到了麻袋中去。末了,恭敬地同林觀德行了禮便離開了此處。
林觀德在門口這處等着,不一會徐光行就帶着徐衡玉來了,這是林觀德第二次見到徐衡玉,粗略看去與第一次并無兩樣,難怪徐光行說所有都說她好了,她這模樣着實不像是生了病。
但林觀德記得初見時徐衡玉不管有沒有在說話臉上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然而今日見她再也沒了當初模樣。她通身就像是被悲傷籠罩着一般,但別人很難感受的到。
林觀德面色前所未有的和善,她見人來了便朗聲笑道,“徐小姐,好久不見。”
然而那徐衡玉見了林觀德卻有些害怕,她微不可聞地往徐光行的背後縮了縮。
林觀德見她如此臉上笑容一僵有些被刺痛,但她知道徐衡玉并非是在針對她,而是此刻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男子都會讓她害怕。
徐衡玉雖強裝鎮定,想讓家人不再擔心,但是下意識地動作卻騙不了人。
徐光行說道:“姐姐,這人是林公子啊,你忘了嗎?”他在一旁提醒出聲,試圖讓徐衡玉別再害怕。他雖看清楚了林觀德的真面目,但卻也不打算在徐衡玉面前拆穿。
徐衡玉還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不肯動作。
林觀德輕輕籲出了一口氣,并未生氣,只是說道:“徐小姐在害怕我嗎?我不會傷害你的,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徐衡玉沒有依舊沒有反應,只是臉上神色更加緊繃,她許久沒有同生人說話了,這回還是第一遭。
林觀德說道:“你如今這般看上去是好了、沒事了,但這般無聲無息終歸是在折磨自己。人們總喜歡把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卻沒有想過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錯。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你就活着麽一次,何故要用別人的過錯憂擾自己。”
徐光行在一旁聽着只覺得她拿腔拿調,明明這事也有她的過錯,如今她到來調解起別人的情緒來了,這人說話和行為實在是兩難自解。
他冷聲道:“你如今目的都達到了,還在這裏假惺惺的作什麽呢?”
徐衡玉在這件事中實在無辜,雖漠視的人是白鶴,但林觀德卻好像才是那罪魁禍首。
世人注重別人的目光甚至于超過自身,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将禮儀貞潔看重于性命的時代,就算是徐衡玉放過了她自己,別人也不肯放過她。
林觀德不理會他,見徐衡玉還在害怕只最後勸道:“徐小姐,你就是你,就算是被辱罵、被撕碎、被啃噬,你也還是你啊。愛你的人不會因為此事厭棄你,如是有人因此厭惡你,那也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個卑劣的人。遠離他厭惡他才是你應該做的事,而不是去折磨自己。你要做的是走出那個晚上,去把破碎的自己重新拼湊起來,能放過你自己的人也只有你。”
徐衡玉受到了莫大的觸動,出了這樣的事後沒人同她說過這些話,世人的眼神掃視着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是個不貞潔的女子,想的多了就連她也覺得是自己的錯,但其實她什麽事情都沒做錯不是嗎?
過往的傷痛歷歷在目,林觀德又不是什麽大羅神仙,也不祈求一番話就能說通這徐衡玉,能不能好全看她自己。
她轉身推門而入,血腥味混雜着屎/尿味道撲面而來,讓人作嘔。
徐光行攜着徐衡玉到了門口這處,發現屋裏早已髒污一片,血水流了一地,甚至內髒都流了出來,而麻袋裏裝着一個鼓鼓囊囊的人。
林觀德把自己的劍柄遞到了徐衡玉面前,說道:“這人受了極大的酷刑,如今還剩一口氣,你若是願意,便親手了結了他吧。”
徐衡玉自是知道林觀德口中的這人是誰,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天晚上侵犯自己的人。
這劍刃前端還沾染了一些鮮血,想來也是那人身上的。她初次見到如此血腥場面卻沒有害怕,然而她看着林觀德遞來的劍卻愣在了原地,她沒有殺過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雖這錢呈不幹人事,但終歸也是一條性命,徐衡玉何曾殺過人,這會見了林觀德的劍難免整怔在了原地。
錢呈不止在身體上侵犯了徐衡玉,更是說在精神上踐踏了她。他把對曹洛意的怨氣全撒到了徐衡玉的身上。
他侵犯她、控制她、打壓她,在身體上,更是在心理上。
如今這人縱是這副模樣了,卻還是叫徐衡玉害怕心驚。
林觀德知她心中為何憂懼,只道:“他不曾把你當人,你何故把他當人?如今全是一報還一報。”
一報還一報并不是這樣用的,她不覺得錢呈的命可以彌補徐衡玉。但沒辦法,林觀德這麽說只是為了徐衡玉能自己狠下心來了結錢呈。
徐衡玉想自己為什麽還要把他當人?徐衡玉恨死這人了,千千萬萬個日夜恨得她牙癢癢,自己明明就要成親了,卻偏偏被他拉入了地獄。曹洛意不嫌棄她,但她卻嫌棄她自己。若是自己和他成婚了,曹洛意也會随着她一起被人取笑的。
貞潔之重要不亞于性命,這是這個時代的教條,徐衡玉若是不嫌棄自己倒叫她顯得不要臉了。
徐衡玉回過神來才知道症結所在,人人皆唾棄棄婦、失貞女子,施害者全然隐身不見,旁觀者肆意嘲笑辱罵,倒全把錯處推到了受害人身上。徐衡玉覺得林觀德說得對,為什麽是她被困在那場夢魇裏,該死的人不應當是她。
徐衡玉接過了劍,手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她強壓自己鎮定下來,一切都在今天了結吧。
她緩步走到了錢呈面前,将劍往麻袋那處狠命刺去,套着麻袋她也不知刺到了何處,只這錢呈又被劇痛弄醒,然而只聽他一聲尖銳的叫聲,那徐衡玉又補上了一劍,這會刺中了要害一劍斃命,錢呈的喊叫戛然而止。
日暮西沉,長達一天的虐殺此刻終于結束。
徐衡玉猝然拔出了劍,見那人終沒了氣息,手上不穩稍一抖,劍便掉到了地上發出了“哐啷”一聲。
林觀德只拿起了劍插回劍鞘,她沒有看徐衡玉,只向徐光行使了一眼神,示意他跟出來,她吩咐道:“往後若是有下人敢多嘴也無事,堵得住下人的嘴,也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只有讓你姐姐自己走出來才是根本。今日太血腥了,入睡的時候燃些安眠香吧。”
徐光行說道:“知道了。”
她最後只道:“答應我的事情別忘了。”說完這話便自己走了。
徐光行陷入了沉思,他實在是看不懂這人,除了可以肯定她行事狠厲手段可怕之外這人一天一個模樣,一會無情一會有情,她只答應把錢呈弄來,卻未想竟還說了這些話來疏導徐衡玉。今日這樣為何那天又不去救她?她這會難道又是在耍他們玩嗎?
到底哪副才是她真正的面孔。
徐衡玉從屋裏出來了,臉上竟然露出了久違的釋然,她長長嘆出了一口氣,臉上又挂回了兩個小酒窩,她對徐光行說道:“走吧,這一個月你受苦了。”
徐衡玉什麽都知道,她知道自己出了事情之後家人定也痛不欲生,這也是她不敢繼續哭繼續鬧,只能竭力裝作一個尋常人的原因。她只覺得是自己的過錯,是自己讓家人受了這些苦。如今,林觀德同她說,這不是她的過錯。
是啊,這不是她的錯,那樣聰慧的公子說的話定然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