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老而不死是為賊

老而不死是為賊

一夜過去,今一大早林觀德就來了大理寺,好在昨天謝明幫她一起理了那些東西,否則又要叫林觀德一陣好熬。

來搬東西的小侍把她屋內昨夜蓋了章的文書搬去大理寺卿再進行審批,好在那邊批了三四天也未尋見什麽錯處,這林觀德便就這麽穩當地上任了。

而謝明第二日又變回了那副淡漠的模樣,昨日給她送桂花糕、幫她一起整理文書下恍若是個錯覺,像是真怕林觀德磨磨唧唧耽誤了大理寺的事務。

若說及二人此番同僚,定然又要被有心之人放在一起攀比是非。

謝明為人妥當,能力出衆,這官位是自己一步一步從大理寺裏頭爬上來的,然這等年紀的官員平日裏定然沒少被人在背地裏頭編排是非,也不是沒有眼紅的人想要去尋他的錯處,只不過他做事實在周正叫人摸不着把柄。

但林觀德卻不一樣了,她為人放蕩不羁,平日裏看上去比誰都好說話,然而一旦出手就要叫那人頭破血流,随着她和林家的勢力越來越大,也讓她的名聲愈來愈臭,從前還有幾分好話,稱贊她的才能,然而如今再聽卻聽不得幾分好話了,不是說她恃才傲物就是說她仰仗聖心無法無天,甚至不少人會說她完全是因為建文帝才能上這左少卿的位置。

自古以來長幼有序,強調注重等級秩序,這也便是這些個文官大臣不能容忍皇三子越俎代庖頂替皇長子成為皇太子的緣故之一,因為這樣無異于是向他們幾千年構建的等級制度宣戰。

林觀德一步一步升官便罷,偏偏一下子從翰林院的修撰升到了大理寺的左少卿,又何嘗不是打破了他們苦心孤詣建造的體系。

這是他們萬萬不能容忍的事情,以至于不管林觀德做了什麽事情,他們總會以各種各樣的話去貶低損毀她,甚至林觀德沒有做的事情他們也都要推到她的頭上去了。

林觀德名聲如此難聽,以至于從前那些喜歡把林觀德和謝明放在一起比的人現在都閉上了嘴,雖然謝明那年在宮宴上做的事情叫他們匪夷所思,然而只當他是為了保全一個清官的最後的臉面,為了一個毫無瓜葛的人尚能如此,這樣一比林觀德就更加像個小人了。

所有人都以為這形事迥異的二人定然勢不同水火,不會讓對方好過,誰知道竟這麽安安靜靜過了幾日下去。若是有些時候不得已因為公務要進行接觸,也都會只是各司其職,不會夾雜個人情緒。

好在也就剛上任的幾日忙得不行,這日林觀德又在屋中躲清閑,她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找來了一塊小木頭,這會手上正在雕刻,漸漸成了一小木人的形狀。

微風竄進開着的大門悄悄鑽進了屋內,不經意間攀上了桌子,吹起了桌子上的些許紙屑,後又逐漸拂過了林觀德的眉眼,顯得此刻的她面色柔和了幾分。

模型已經刻得差不多了,只是還差了個五官,林觀德還在那邊估摸當刻個什麽樣子的臉上去。恰好擡眼就瞧見了屋外一只鳥落在對面那間廂房的窗沿之上,她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謝明那張冷臉刻在小木人上面不剛剛合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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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林觀德方要下手就聽得外面傳來急急的尖銳聲響,“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情了!”

尋常少卿這邊的公房只安安靜靜的,就算來了人也都輕手輕腳,何曾這般急切過。林觀德被這聲音驚了一下,手一抖刻刀便擦着她的手指劃過去了。

那人先跑去了謝明那一邊說了一番話後又跑了林觀德這邊來了,那來傳話的是個宮中的太監,想來這般是宮裏出了事情,他喘着粗氣說道:“糟了糟了,宮中出事了。”

林觀德她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了一般,任憑手上的血汩汩流出。林觀德說道:“你急些什麽,緩一會先。”

林觀德約莫猜到了是何事情。

那太監不敢耽擱,只道:“是楊掌印出了事,昨些時日掌印沒有當值,和一些官員們聚在一處喝酒,誰知道竟醉了酒說了糊塗話。”

林觀德問道:“說了什麽?”

“他......他說聖上......”這小太監支支吾吾不敢說下去,這腿因從奔波來回這會止不住的打顫。

“你說就是了,磨磨蹭蹭的作甚?”

“楊掌印他說......聖上寵幸佞臣,誤國誤民。”這小太監話說完只恨不得把頭埋到了地裏頭去。

想也知道這楊昌平口中的佞臣自然說的是林觀德。

林觀德聽完了話便拿出了帕子擦拭着手上的鮮血,淡淡道:“就這些話便把你吓成這樣了?”

那小太監不敢吭聲,唯恐這林觀德發作了拿他撒氣。

他小心地探查着林觀德神色,卻見她面上沒什麽表情。

林觀德手上繼續着擦拭的動作,心中暗想楊昌平那件事情定然是鬧大了,否則這小太監不會來大理寺。

昨日楊昌平話一說完,今日這整個京都大街小巷便都傳滿了他的那句“誤國誤民”。

這些年來底下百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官府貪墨橫行,徭役賦稅又是極端的嚴苛,偏偏他們吃得苦最多,卻又是最沒有話語權的人,前些年裏江浙那帶險些鬧了事情最終卻還是被壓了下來。

頭上的只知道争權不管他們的死活,又去把他們的嘴巴捂上叫他們話也說不得。

如今楊昌平鬧了這一番,這些百姓便都在想:既然皇宮的老祖宗說得,那他們底下的人怎麽就說不得?

是以這楊昌平的話一經流出,在百姓之中就不胫而走。而且除了民間百姓之間奔走相告四處散播以外,一些官員們借此機會勢必掀起一場争鳴讨伐,而讨伐的對象自然是建文帝和林觀德。

林觀德問道:“那今日是皇上要你來的?”

“皇上今早聽了這件事情龍顏大怒,在殿裏發了不少的脾氣,他把掌印喊去問話,後來也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到了最後只說讓大理寺去管這事。“

讓大理寺來管原因有二,一是大理寺之間負責百官犯罪,帝王權威不容侵犯,這司禮監的頂頭太監如今說了這話,惹出了這些禍端讓大理寺來管自然也是可以。

二是建文帝自也是有所私心,知道只有林觀德能妥善了結此事。如今楊昌平說了這話全然不顧及建文帝的威嚴,那麽讓林觀德來處理此事其心中定是不想再留此人。

林觀德哪裏不知道建文帝的私心,然而卻還是故作不知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說讓大人看着辦。”

看着辦,她聞此輕笑了一聲。

那她就看着辦吧。

這小太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把事情帶到了便一溜煙又跑走了,這院子瞬間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

方才手上的鮮血不慎沾到了小木人的臉上,林觀德用指腹去擦卻怎麽也叫擦不幹淨,索性不再擦了。如今小木人的臉上只劃過了一道刀痕,粗粗看去像是一只細長眼睛。

然既沾了血那便不再應該刻臉上去了,否則太叫人晦氣了。

林觀德不再打算刻臉,只轉而拿起了磨砂紙。

這小木人剛剛刻完還有一些剌手,林觀德手上一邊打磨一邊陷入了沉思。

昨日的那場局是林觀德特地為楊昌平做的,未曾想他還毫不猶豫就踏進去了。

這事情還得從前幾日說起,那林觀德先前是在翰林院任職,并且處處針對那大理寺卿之子黃偉以逼迫黃廣退位。然而待林觀德離開之後,給這黃偉指了條明路,等他想開了後若是想要過得好些那便轉投林黨麾下。

然這黃偉先前在翰林院被那林觀德如何虐待折磨,日子過得那叫什麽日子,聽她離職了便罷還說甚麽要拉攏自己去林黨的話,只覺得是可忍孰不忍,痛罵了林觀德一頓便憤憤離去。

然而林觀德在翰林院四年,縱是離開了其勢力卻是在翰林院紮了根。

凡是她想要繼續針對那黃偉便是信手拈來的事情,況他爹在大理寺時護不住他,這會子離了職更是管不了他。她沒有遵守對那黃廣的諾言,待他退了位卻還不肯放過那黃偉。

這黃偉罵了林觀德,林觀德又繼續針對了黃偉。二人的這些沖突事跡,傳到了京都不少人的耳朵裏面。

然這黃偉是黃家的獨子,自幼也不曾受過什麽苦什麽難,唯一的磨難竟然是來自那比他小上了近乎一輪的林觀德。他年近四旬卻是個軟弱卻倨傲的脾性,當初被林觀德如此侮辱,上了頭一怒之下辱罵了她,這會自然是苦不堪言。

是以只不過三日這黃偉就撐不住了,無奈之下只能夜半三更去找了林觀德。

這事最後便繞到了老祖宗的頭上,林觀德要黃偉設宴邀楊昌平醉酒之下說出那些早就埋在心底的大逆不道的話。

這事為何要黃偉來辦?因為全京都都知道黃偉和林觀德不對付,是以這黃偉設宴他一定會去,二人黃酒下肚,到時候什麽話不會說。

老而不死是為賊也,這楊昌平當真是年老昏聩,年齡越大越要作死,被這黃偉捧的竟真什麽話都敢說了

最後這些話再通過林觀德那邊散播,第二日自然而然就傳遍了整個京都。

林觀德思索之際,手上的小小木人已經打磨得平整光滑。她笑了笑,看着木人很是滿意。

謝明不知道何時又出現在了她的門口,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就那樣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看着她。

林觀德一擡眼便看到那謝明一身紅衣官服冷着一張臉站在門口,她抱怨道:“右少卿一聲不吭,平白無故驚人一身冷汗。”

謝明進了屋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作何又被吓到?”

林觀德見謝明來尋她想也知道是因為楊昌平一事,他如今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猜到了這件事情和她有關?

她率先岔開了話題,揚了揚手上的小木人對謝明說道:“右少卿來得正好,幫我挂個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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