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亦能勝天半子
亦能勝天半子
謝明凝眸一看,看清了林觀德手上提溜着的小木人,他沒有拒絕,只是問道:“挂哪裏?”
林觀德起身走到門口,指着回廊上處說道:“就挂那上面吧,我個不高夠不着,右少卿看着将好能夠到那處。”
謝明聞此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從林觀德手上接過了小木人,那小木人頭上有一個孔串好了紅繩。他手指拂過木人臉上的劃痕,竟看到上面沾了不少的血。
他擰眉問道:“受傷了?”
林觀德把被劃破的手伸到了他的跟前,說道:“小傷。”
謝明定睛瞧了瞧後只問道:“刻這個醜玩樣刻的?”
......林觀德無語道:“你幫我挂上去就是了,何故貶我。”
謝明聞此也不再争,只默了聲,轉身踩到了回廊的長椅之上。果然,謝明這樣高的個子才堪堪碰到那房梁,若是叫林觀德定然是摸也摸不着。正午的陽光十分耀眼,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攀爬上了謝明的側臉,他好看的手指此刻正在七七八八地繞着紅繩,看得林觀德的心也跟着千回百轉。
不得不說,謝明的手極好看,鮮豔的紅色和他白淨的手形成了一股強烈的視覺沖擊。她在底下仰頭看着,竟然看癡了神。
謝明動作利落,很快就打好了繩結,他準備從長椅上,然低頭就看到了林觀德那直勾勾的眼神。
夏蟬瘋了一般的鳴叫,響徹四周。
二人視線相撞,氣氛有些說不出的暧昧尴尬。
林觀德剛想要開口說話,然而口中竟然可恥地分泌出了唾液,一開口就順着嘴角那處流了下來。
流走的不只是因貪慕美色而分泌出的口水,還有林觀德的體面。
林觀德這輩子都沒有哪一時刻像是現在這樣恨不得去投河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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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浮上了兩坨紅暈,她用袖子很恨地拂去了嘴邊的口涎,只恨自己不争氣被美色遮了眼。
她嘴硬道:“我是仰頭看累了才......才流的這玩樣。”她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流口水了,她縱是再如何撒謊謝明都知道自己是因為看他看癡了才會這樣,無論再如何找補也只是逞強。
謝明從長凳上蹦了下來,帶來了一陣清風拂過了林觀德的臉上。
見她這副支支吾吾的模樣,謝明竟低頭笑了起來,但他似乎也還知道顧及林觀德的面子,只壓低了聲音悶悶笑着。
林觀德許久沒見謝明笑了,他笑起來眉眼彎彎,連帶着眉眼間的寒氣都被驅散了開來,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書院的日子。
他若笑起來的話其實同從前其實無甚兩樣,只是尋常冷着個臉叫人看得害怕。
算了算了,許久沒見謝明笑了,今日就當做丢臉博取美人一笑罷了。
笑了許久謝明才止住,因笑得累了,他的手抵着唇邊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他道:“什麽東西這麽好看叫你癡成這樣。”
謝明何曾這般不正經過,林觀德只瞥了他一眼道:“木人好看。\"
草木蕭疏的院落,争吵不休的蟬鳴,一切好像都不是那樣和諧,然而這一刻二人之間竟就像是沒有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前程往事,這會只是關系甚好的同僚而已。
然而這樣的時光總是少見,自從書院回來之後也就這麽一回。
二人前後腳回了屋內,林觀德坐到了外面的客桌椅上,謝明也自顧自地跟着坐到了旁邊。
林觀德正了正神色說道:“皇上把掌印這事弄來了大理寺,右少卿說應當如何?”
謝明的眉眼間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道:“你說應當如何?”
“我想想該如何......這事情實在難辦,總不能把那楊掌印抓到牢裏來審問吧?”
說起正事,這謝明笑意漸漸消散了開來,又回了平常那副模樣。他道:“抓誰審倒不要緊,如今要緊的是這消息是誰散出來的?而且為何要散出來?”
謝明說這話的時候只眼神犀利地看着林觀德,林觀德心中不禁鄙夷,這謝明莫非知道了些什麽?然她心理素質強硬,且慣會僞裝,這會只故作沉思狀道:“嗯......莫非是這黃偉同楊掌印有所龃龉?所以酒後故意将此事放了出去?”
謝明淡淡道:“他為何要放出此事?這件事情到了最後矛頭指向了你和皇上,又非楊昌平。”他頓了頓又看着林觀德說道:“況黃偉同他有沒有龃龉我不知道。但,你同他有龃龉。”
林觀德道:“誰?”
“楊昌平。”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散播出去的消息?”
“若按動機來看,只能是你。黃偉若是受不住你的磋磨,為你做事的話......”他未将話說完,只一雙銳利的眼神盯着林觀德。
未曾想謝明竟然猜到了大概,林觀德不得不承認,他對這些案情案件有着天生的敏銳之氣,尋常有什麽古怪之處便能一眼洞悉,若讓他尋到一絲線索便能馬上順杆往上爬。
林觀德只繼續說道:“但若真是我的話,又當如何呢?如今朝野上下震動,不過一日便瘋傳着楊掌印那句\'寵信佞臣,誤國誤民\'。然這句話卻是從掌印的口中說出來的吧,難道是我說的嗎?右少卿不去問責楊昌平,怎來問責我?”
方才二人之間的氣氛明明已經有所好轉了,然而一進了屋聊起了這些事情卻又開始劍拔弩張了起來。
謝明本還只是猜測,見林觀德如此便已經肯定,他道:“你是為了什麽?如今這樣,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皆在借此機會唾罵你和皇上。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謝明能猜到這件事的背後推手是林觀德,但是他不懂林觀德為什麽要這樣做。
“沒有為何,楊昌平他嚣張了這麽些年,早就該死了。右少卿難道不知道這楊昌平做了什麽事情嗎?”
這楊昌平仗着太後的寵愛以及自己是在皇帝幼時便跟着的大伴,平日裏沒少為非作歹,他惡事做盡人盡皆知。謝明自然知道。
見林觀德承認,謝明搭在了膝上的手指微不可聞地縮了縮,他沉沉說道:“所以你故意設局就是打算以自己為靶鏟除楊昌平?”
“是,你若不幫我,也不要阻我。楊昌平死了,對誰都好。”
謝明冷冷問道:“你總是這般自大,四年前是這樣,四年後還是這樣。以身為眼,以名為靶。若是事情脫離你的把控,你可曾想過你的下場?”
林觀德默了默聲,許久她才硬着頭皮看着謝明說道:“以身為棋亦能勝天半子,不過楊昌平而已,我有什麽把握不住的。”
她沒想過自己若是玩脫了是何下場,大不了就是被建文帝抛棄,群臣趁機将她撕咬殆盡,總歸下場定是凄凄慘慘。但她已經走到了這步,就差一點點了,她不能去怕,也不能說怕。
謝明聽到這話,臉上還是尋常的神色,只是那一雙眼冷冷地盯着她,良久才冷呵了一聲,道“勝天半子?這招險棋稍稍不慎就要叫你萬劫不複,林觀德,你以為你是誰啊。”
林觀德知道謝明生氣了,但她不知道他為何要氣,思來想去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又在那裏心機算計于是心中生厭。她生怕二人聊崩了,到時候若叫他橫插一腳只怕才是危險難受。
“謝明,這回......”她看着謝明沉默片刻才又繼續說道:“你能不能就不插手了。”
她沒有喊他右少卿,也沒有喊他小侯爺,只是喊他的名字。她除了那次睡夢中喊過他的名字以外,再也沒有喊過他的名字。謝明擰眉看着她,兩人就這樣對視着,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氣氛些許焦灼,誰也不肯讓步。
過了許久他才說道:“你是在求我嗎?”林觀德絲毫沒有遲疑,點了點頭,“嗯。”
謝明本就沒有想要出手阻她,未料及她應承的如此之快,他留下一句“如你所願”便拂袖離開了這處。
*
不過幾日過去,事态已經愈發嚴重,許多人借此次機會大力上奏,為首的便是那禮部主事尤化,宮宴那次叫他撿回了一條性命,然而他是出了名的驢脾氣,那次讓謝家救了下來後,修養了幾年之又開始提起了筆杆子進行攻讦,言辭憤慨将建文帝和林觀德二人貶的一無是處。
而那楊昌平非但沒有害怕,見衆人紛紛支持他以為自己才是人心所向,反而還愈發放肆了起來,借着這股東風發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文官運動。
在這場林觀德為他設的局中,楊昌平越是如此便越是在打建文帝的臉。林觀德只是為他遞上了一把劍,他卻用這把劍将建文帝刺得遍體鱗傷。
建文帝催促大理寺辦事的旨意已經下來了幾遭,顯然是被逼急了,然而就是在大理寺當中,也有不少的人看林觀德不順眼,尤其是先前的王樹圍,聯合大理寺看不慣林觀德的人孤立了她去,背地裏編排她也罷,搞些小動作也好,只她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
林觀德這日散值歸家,就見林永善那邊急得滿頭大汗,見人走過只扯着她問道:“哎呦我的天爺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你怎麽還沉得住氣啊!你知不知道他們罵的有多難聽,只将你貶得惡貫滿盈,恨不得叫整個林家即刻滿門抄斬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
“父親現在急也沒用啊,歇歇吧先。”林觀德只從這林永善的手裏掙脫出來轉身就想要走。
林永善哪能放她走了,如今他們林家被彈劾的叫他連值都不敢上,反而林觀德跟個沒事人一樣,平日裏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你還在等什麽呢!那些人都罵到我們頭上去了你還不管管?真要叫我們順了他們的意死了不成?”
“那父親想讓我怎麽辦呢,去把誰殺了?楊昌平?尤化?徐青?如今到了這種地步,群臣的嘴你堵得上,百姓的嘴你堵得上嗎?他們單單是在罵林家嗎,聖上不也挨罵了嗎。”
林永善叫這林觀德一時間說得啞口無言,扯着她的袖子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林觀德丢下一句:“您這都跟聖上一個待遇了,開心點吧就。”
她說完這話轉身就走只留下了林永善一個人愣在原地,反應過來他氣得大罵道:“逆子!!”
恰好這林觀義路過此處聽到他在罵,心中大驚,莫非前些日子又收了一小妾讓父親知道了,他趕忙跪倒在地,“父親,我錯了!”
林永善見他又湊了上來,罵道:“你又來湊什麽熱鬧?!”
林觀義這才知道原來父親罵的不是他,讪讪道:“無事無事.....”
林永善誰都不懂,偏偏自己兒子這副死樣子最懂了,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又是鬧了什麽事情,一時間更是怒火升騰,“平日裏家裏的事情一點也不關心,如今要叫人抄家了你還在那裏嘻嘻哈哈,是不是上了斷頭臺才叫你哭出來!”
這林觀義路過此處莫名其妙挨了頓罵才知道出了這事,前幾日他只宿在最近收的那房小妾屋中,哪裏知道這些事情。他這會只恨得不行,這林觀德惹得事情同他生氣做什麽。
“那林嬌玉最近不是和二皇子攀扯到一起去了,莫不如去求求二皇子,說不定他能幫幫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