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守德

守德

楊昌平口口聲聲指摘林觀德不守德行,将她說得一無是處。

林觀德擡起頭來反問道:“我不守德行?我如何不守德行,掌印口中的守德行又是什麽?晚輩對長輩就一定要俯首帖耳才叫守德行?”

楊昌平冷哼道:“不然呢?本朝歷來倫理道德嚴明,若你今天不守規矩,別人也紛紛效仿,那天子威嚴何在,大昭又以什麽教化這千千萬萬的百姓?”

林觀德思索了片刻,道:“前些年間右少卿說要完善大昭律法的時候各位是如何說的?我記得百官們說的是:嚴刑酷法過于僵化死板,處理起來的時候未免不近人情。如今掌印卻又将德行的遵守刻板信條化了起來,掌印口中的那不叫守德。”

見林觀德提及了自己,謝明神色微微一動,林觀德竟還記得這事。他原以為她不會管這些事情,如今聽她這般說法,才知道原來林觀德什麽都知道。

林觀德看着楊昌平冷冷說道:“那是上位者想要無條件地享受下位者的奉承,把下位者的腦袋狠狠地按到地底,以顯現自己不可侵犯的權威。若有一日叫那下位者擡起頭了,便叫他們決計不可忍受。”

楊昌平怒罵,“你天大的膽子敢說這種話!那第一任皇帝建國以來便是一直如此,你如今這般話是誰叫你這樣說的!你說這種話又是何者居心!”

次輔徐青也站出來說道:“是啊,少卿這番話可真叫人聽不明白了,倒是讓人以為我朝立身不正,遵守禮制倒還是錯了。”

他們慣會抓住一些細枝末節來放大,林觀德說的是那些畸形的上下位關系,倒讓他們曲解成了這般。

林觀德盯着楊昌平說道:“所以掌印大人是說下位者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顯示對上位者的尊敬是嗎?”

他橫眉一豎,拿腔作調,“自然。”

林觀德道:“為人臣子唯一的上位者便是君上,我對皇上之心天地可見,但掌印對皇上之心,我絲毫不見。”

楊昌平聞此當即擡高了音量:“皇上幼年即位之前我便一直侍奉左右,我跟在皇上身邊的日子比你的年歲都長,我的淳淳之心豈是你能說的!”

這聲音越大越是心虛,他何故這般激動?楊昌平如今這樣倒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這楊昌平當初自建文帝即位之前便一直跟着,那時候還只任職東廠提督一職,後來建文帝即位之後他也跟着進了司禮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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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他得太後和皇上寵幸,其自然而然就坐上了掌印之位,如今算來他陪在建文帝旁邊也快有三十多年了。

林永善同徐青并列,站在他的旁邊,聽林觀德竟敢拿楊昌平與建文帝之間的感情說事,頓覺不妙。這楊昌平好歹跟了建文帝三十餘年,皇帝自打會說話的時候這楊昌平就跟在了身邊,這楊昌平後來縱是再混蛋,這幾十年的時光也不是說沒就沒了啊。

如今林觀德的形式看上去如何都不算好,驚得林永善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想開口将話題引去別處,卻聽得林觀德已經開口,她道:“是,楊掌印是曾是大伴,在前朝也是位出了名的人物,當年先皇匆匆離世,掌印和聞首輔受先皇托孤,自聞首輔離世之後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林觀德頓了頓,建文帝趁機說道:“你腿上有舊傷,起來說吧。”

林觀德說了句謝皇上恩典便起了身,其他官員聞此便心下一沉,這建文帝如今竟還為林觀德着想。

林觀德起了身後繼續說道:“文書記載,當年皇上登基大典之時掌印便一直跟在身側,你非但不拜,反而借着服侍幼帝之名聽着群臣的叩拜,請問徐次輔可記得此事,此事又是否合你們口中的禮制?”

這件事情不少的人都知道,楊昌平這件事卻是不合規制,群臣心中确也不滿一個宦官竟然如此作為,竟敢假借服侍之名,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群臣對皇帝的跪拜。

然而楊昌平當年勢力之大,誰若是敢提及此事就必然遭致他的報複。

徐青聽到林觀德提到了他,這會出來支支吾吾地說道:“左少卿既然能從文書上找到,那便是确有此事,這事......也确實是不合禮制。”

徐青雖恨不得置林觀德于死地,但當年楊昌平從他手上奪走了那修觀音殿的錢他至今耿耿于懷。若此時能看二人争氣來打起來自然求之不得。

他說完這話還故作躲閃,不敢去看楊昌平的眼睛。

林觀德哪裏不知道徐青的心思,只坐等二人争來争去,讓他坐收漁翁之利。

林觀德早猜到徐青的心思,便順着他将箭頭引到楊昌平的身上。既然徐青說不合禮制,她便繼續對着楊昌平責問道:“這便是掌印說的淳淳之心嗎?”

“我确确實實在照看皇上,你說這話可又有何憑證?!”

林觀德笑道:“是,我無憑無證,但總歸這事是實話。群臣跪拜皇上之時,掌印不拜,且還不止止是這一回,後來甚至辦宮宴、行典禮等諸類此事之時,掌印都不跪過。”

林觀德笑意愈發明顯,她緩緩說道:“莫非掌印是......別有所圖?”

楊昌平聞此臉色驚變,他急急往上位建文帝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建文帝眼神微眯打量着他。

楊昌平忙道:“你別給我血口噴人,我如今已經這種年歲,半截身子骨都埋到了土裏,竟還如此編排我的是非。”

楊昌平越說越是激動,手指顫抖指着林觀德罵道:“......我倒是要問你是何居心!”

林觀德沒有理會楊昌平,轉身對衆臣說道:“究竟是誰開始編排的,楊掌印年事已高不清楚,難道諸位大臣還不清楚嗎?”

她又回過身去對楊昌平說道:“掌印大人說皇上寵幸佞臣,不就是在編排皇上的是非嗎?你一句話便将皇上置于被天下人唾罵的地步今竟還說守德,你口口聲聲嚴苛要求他人守德,然而你可曾守過一個臣子之德!”

林觀德不等楊昌平繼續反應過來,繼續質問道:“你已經有了如此富貴利達卻還不滿足,當年看皇上年幼便在背地裏道他無知年幼,此事皆有起居郎記載,你以為自己只手遮天,且過了這麽久,便不會有人記得,不會有人去翻看嗎?”

楊昌平自以為沒人能夠扳倒他,自大到便是以為這些舊賬被人翻出來也不會怎樣。

“你視大昭律法為無物,你玩弄權術,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甚至把手伸到了東南一帶。陛下能容你,太後能忍你,大昭的律法也容不了你!”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皆是射在楊昌平心頭的箭矢,細數着他的罪名。

楊昌平看到建文帝的臉色愈發難看,急急跪倒在地,他道:“皇上!臣冤枉啊!這林觀德他血口噴人啊!”

眼看情形突然急變,竟從林觀德身上轉到了楊昌平那邊去,徐青出來說道:“是啊,左少卿,你既說掌印如此,可有證據?”

“我有證據。”林觀德從袖口中取出了一疊厚厚地文書紙張,遞給了陶保,陶保轉身忙傳到了建文帝的手上。

建文帝眉頭緊皺,在那裏翻看着手上的東西,而林觀德則繼續說道:“這些都是近些年來掌印大人做的事情,其中種種不必細說,總歸聖上大臣們都看得見,也都清清楚楚。”

楊昌平惡事做盡,不過這都是些不至死的小罪,縱是拿出來說也不能如何,但楊昌平在東南邊的事情卻可叫他喪命。

林觀德說道:“上面是江西各位官員們指控錢步勇的的親筆和官印,以及掌印同江西按察使錢步勇的行賄交易。”

衆人大驚,若林觀德說的是真的,那楊昌平今日定是難逃一死,但楊昌平若是真行賄了,她又從何處取得此物。莫不是她胡說瞎造的?

這份能讓楊昌平送命的證據是林觀德讓徐家人弄來的。四年前雖她遵守承諾把賬本還了回去,然而錢家的賬本上面每一筆明細都被她背了下來,後來她将那些向錢家行過賄的人寫了一份名單交給了徐光行。

林觀德那次翻看賬本就發現每人行賄的金額不大,但整個江西幾乎每個大大小小的官員明裏暗裏都送過禮。

這些行賄的人有些官大有些官小。然而大昭官員俸祿辛薄,這些官員大多是被錢步勇明裏暗裏逼着送禮行賄,若不從就處處利用職權針對他們。

林觀德讓徐家的人聯絡這些官員,只要他們願意指證錢步勇就可以從輕處罰,而且以後也沒有人會再逼着他們交錢。這一疊文書既是認罪書也算是算是徐家收集來各位官員的禦狀,告那錢步勇濫用職權。

徐曹兩家本就因徐衡玉一事同錢家不共戴天,便攜手共辦了此事。然而錢家勢力之大,起先這些官員還有些不願,但看到是徐家人和曹家人,知曉他們為人,才願意去信任他們。但這件事情工程之大之難,并非一日之功,來來回回辦了四年才收了這些東西,上面清楚地記載了錢家人收了多少的賄賂。

先前錢步勇雖然同楊昌平說過這林觀德偷賬本一事,但最後賬本終歸是被還了回來,她縱是發難也口說無憑。況錢步勇早就不将他放在眼裏,自己何苦為他周旋?

林觀德又拿出了曹巡按禦史的親筆遞給陶保,上頭盡是他彈劾那錢家的罪證,“巡按禦史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如今錢步勇渎職之罪由他發起彈劾,其他官員佐證附和。”

楊昌平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建文帝手上的東西,他神色難免慌張了起來,“你......你莫要胡說!況就算是錢步勇貪污又與我有何幹!”

“官員們薪資微薄,行賄的東西多不是銀子,大多都是家中祖傳下來的或者被聖上賞賜的寶貝物什,但錢家若是一下售出這麽多的玩意銷贓難免惹人生疑,那又如何孝敬老祖宗,便只能直接将東西運至宮中。”

“這些東西只要有一兩件在掌印的住處搜出來,亦或是在京都流通尋其源頭尋到了宮中的話,那樣掌印認嗎?”

楊昌平自知此刻已經無法狡辯,他面上被氣得通紅,眼睛充血,失了理智沖着林觀德罵道:“我認你媽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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