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端

開端

聞意醒來時發現自己處境不太妙。

她思維混亂,全身被縛,整個人被随意放倒在一片半濕不幹的柴火邊,周圍還有數十個和她一樣被綁住的人,他們全都緊閉雙眼,生死不知。

而僅有的一扇小窗外,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情況很不對。

聞意嘗試控制自己的身體,卻只牽動了受傷的唇角,除此之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麻,無一處不僵。

正暗暗用力時,她聽見一點模糊的聲音從柴扉外傳來:“桃夫人竟然真喜歡那個男人,甚至不惜抓這麽多人來款待那些吃肉的大妖,請他們見證。”

“誰知道呢,也許她們植物成精的腦子都有些問題。”

“管他的,天大地大,吃肉最大!免費的人肉誰不吃!兄弟們能混點肉渣也不錯了!”

幾道粗犷的聲音越走越近,說話間便大力踹開了本就破碎的柴門。

眼見如此情形,聞意只得趕緊閉上眼睛并下意識控制自己的心跳勻速進行。

敵強我弱,情況未明,不宜出手。

好像不太對。我為什麽會有這麽自然的想法?我不只是個,生活在凡世的普通人嗎,為什麽會有戰鬥意識?

聞意的頭又開始暈了。

幾個牛頭馬面的妖怪大喇喇推開門闖了進來。其中一個甚至興奮的大叫:“喲嗬!好多人啊!”

“大老遠就聞到肉香了,這下兄弟們可真是大飽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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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廢話,快擡走!前院的宴席可馬上是要開了!”

聞意只覺身體一颠,整個人就被粗暴的扛在妖怪肩頭,另還有幾具軟綿綿的身體搭在她身上,令人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妖怪終于停下了腳步,聞意也終于從暈頭轉向的感覺中解脫,稍微有了一些精神。

她聽見有幾只妖怪彙報說所有的大菜已經全部到場,詢問是立即開席還是先稍等新郎出來。

有個嬌媚無骨的聲音微微嘆一口氣,道:“便再等等吧。只要是他,我總是願意的。”

聞意趁此機會細細梳理了一番自醒來後得來的消息,再想起鎮長的寶貝兒子突然丢了後整個鎮人仰馬翻,崛地三尺的樣子,突然有了個大膽猜測。

難道,她身旁這堆“大菜”中就有一個是鎮長兒子嗎?

更離譜一點,該不會,桃夫人要迎娶的新郎官,就是這個寶貝疙瘩吧?

不是,桃夫人她圖什麽啊,真是腦子有問題才會看上這個廢物吧?

圖他眼睛小心還髒?圖他年紀大不上進?還是圖他肥胖如豬,一日日只會招貓逗狗瞎晃悠?

聞意腦海裏關于這位鎮長犬子往日的種種光榮事跡讓她對“桃夫人”要娶這男的為夫這種可能性猜測大為震憾。

她暗自思索間,一個大聲哀嚎的男人被拖進了這處喜堂。

聞意只聽那道嬌柔的嗓音高興的說:“秦郎你來了!”旁邊的各路妖怪也附和着:“來了來了,快快快,快擺席吃肉啊!”

“那便開吧。”

于是滿屋吵鬧,喜婆唱喏聲,妖物吞吃聲,人類哭叫聲混在一起,伴着腥臭的血味撲了她滿身。

這具青澀柔軟的身體太過孱弱無力而且美味,不過一瞬的功夫,她便被一只雞妖抓住往血盆大口中送。

聞意的身體違背了她抗争的意願,無比僵直,不能動彈,她只能眼睜睜地面對自己即将被吃的命運。

危機時分,一道凜冽的劍意突斬開大門,群魔亂舞的詭異場面頓時靜止,一衆妖魔都看向了那位單槍匹馬闖進門的少年劍客。

是誰?

“元清劍術第一式,斬風之龍。”隐隐有清朗的龍吟聲響起,劍氣直沖化為龍形,剎那咬死大門口一圈的小妖,出手快速且狠絕。

來者是位少年劍客。

在此時此刻的聞意心中,他才真是古詩詞中被寫皎如玉樹臨風前,芳草妒春袍,定非塵土間人的年少庚郎。

但見這少年劍勢揮灑自如,一路勢如破竹殺進喜廳,被桃夫人邀請來的幾方大妖見勢不妙,便即刻領着手下逃之夭夭了。

他們妖怪不比人類,沒有什麽是非榮辱觀念,且幾只大妖本就瞧不上非要與個草包結親的桃夫人,自然不會為她拼死抵抗。

桃夫人正與她日思夜想的秦郎進行拜堂儀式,冷不防被人打斷,惱羞成怒,清喝一聲,立即施法迎戰。

原本紅豔喜慶的堂屋內瞬間充斥大量嬌豔欲滴的桃花花瓣,組成一個個危機四伏的迷魂陣向劍客殺去。

在兩方你來我往的對招時,聞意終于重新掌握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她眼尖的看到-旁打翻的桌案邊側着一把彎刀,于是利落的翻身扭到那兒,利用刀具割開綁住她的麻繩。

做完自救後她又喚醒了附近幾個被綁架來的村民,然後伺機跑到窗口,準備從這兒跳走,遠離火光四射的戰場。

桃夫人三百多年的修行竟然不敵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她漸顯疲态,攻擊開始緩慢回落。于是門外的人也走了進來,收縮戰局以望活捉這只作惡多端的桃花樹妖。

哎呀,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啊。

桃夫人勾唇一笑,眼角眉梢間盡是搖晃的風情。她粉唇輕啓,忽地吐出一片血紅色的花瓣來。

“少俠小心!”聞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甚至已經一只腳踏上窗棂了,然而身體卻忽然自己有意識般,一下撲向了那持劍的少年郎。

常自然還沒反應過來,那片紅的詭異的桃花瓣就進入了聞意的後心。

“可惡!”他暗罵一句,随後身上劍意暴漲,一劍刺向正放聲大笑的桃夫人。

“秦郎……”桃夫人自知大限将至,不再做無謂的抵抗,回頭最後望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卻見那新郎官早就躲在一支燃燒的正旺的龍風燭後,肥胖的身軀擅抖着,狹小的眼縫裏是恐懼惡心和大仇得報的快感,早已全然不見當年的溫柔和包容之色了。

“秦郎!”桃夫人哀嚎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終于倒地不起。

最後一句,她念的是《詩說》裏脍炙人口的詩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

說實話,聞意有點奇怪,鎮長家是姓李的啊,他的寶貝疙瘩還特意被取名為“李長生”,百姓們私下都說意為要長長久久,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小鎮裏作威作福,魚肉百姓。

他完全是個徒生事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怎麽看這也不是桃夫人口中的“秦郎”啊?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她做了一個夢,夢裏人們的穿着打扮赫然是幾百年前的流行模樣,而這個風花雪月的故事發生在某一年的二月十二,花朝盛節。

《誠齋詩話》載:"二月十二曰花朝,為撲蝶會"。無數青年男女都在這一日出門踏青,或與友相伴而行,或與家人共賞花開美景。

那一年桃夫人還不是如今鬼魅般妖邪的妖植,她只是一個初初化形,還不知人間疾苦的桃花小妖。

這一年的春風來得格外早,城郭外的那一大片桃林也被吹拂着開出了花苞,将綻未綻,嬌嫩欲滴。

桃花小妖睡在高高的花從中,一不小心的翻身滾落,剛巧掉進了來這最大最美的桃樹下吟詩作對的白衣公子懷裏。

是如此自然的一見鐘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他說他叫秦相賢,字豐泉。于是桃夭便羞紅了臉喚他:“秦郎。”

也不知是誰的情郎?成婚數月後他曾調笑着問她。

本來桃夭并不想跟秦相賢扯上太多關系,她生來是一只花妖,素日只想曬曬太陽,休養生息。而秦相賢則是當年高中的進士,以後的路是青雲亨通一帆風順的。

誰叫,誰叫那年偏偏大旱,這一林的桃樹都因天幹物燥而自燃,熊熊火勢險些摧毀了她的家園,是秦相賢不顧一切,用最大的努力撲滅了這一場天災,為了救她他的後背甚至硬生生扛住了一棵幹枯的樹幹,留下磨滅不了的印記。

于是她也不再聽前輩大妖的勸告,不信世俗偏見,毅然決然成了他的妻。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們婚後着實過了一段蜜裏調油的神仙日子,真正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在婚後,秦相賢也順利通過科舉,步步高升,在京城謀了個不大也不小的官職養活他們的小家庭。

第三年的冬天,桃夭有個晚輩要化形了,她得去幫忙守護這只新生的小花妖,又遇到些族中事物需要處理,于是不得不一去半月。秦相賢思念夫人,左等右等還是不見佳人歸,于是倉促帶些行李家丁就上路了。這本該又是一段會亘古流傳的佳話———假如他最終活了下來。

大雪封山,山賊猖獗,這位充滿正義感的白面書生為挽救許多無辜被抓的百姓寧死不屈,維持文人風骨,死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夜。

等到桃夭接到附近雪妖的報信時,秦相賢的血已經把那一片晶瑩的雪地給染紅了。

于是她苦苦等待幾百年,等待秦郎的轉世,更想要在諸位大妖的見證下,與她的情郎再續前緣,永結同心。

哪怕他已改頭換面,不再當年。

這才有了聞意開頭醒來看見的場景,為了招待這些兇殘的大妖,桃夫人特意指揮手下去附近的城鎮裏抓捕凡人,也最終因此惹來了這位少年劍修,一命嗚呼,與她的秦郎黃泉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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