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七月正值盛暑,惠城降雨量驚人,一連下了大半個月。
沈辭宅在家裏,等了半個月總算盼到天晴,将樓上樓下的門窗打開通風暴曬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屋子裏依舊潮熱,牆壁上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整棟樓好似被改造後的桑拿房。
沈辭提着洗漱用品步行走到公路邊等車的時候,無比後悔當初的決定——為什麽就聽了姐姐沈念的話,選擇了這個周圍全是樹林、池塘和田野的小村莊裏蓋房子。
沈念說這可是咱們的老家,雖然咱們已經定居北京,但這裏多有鄉野氣息啊,适合全家人工作之餘休閑度假——其實夏天到了蚊子多得要命,偶爾還會缺水停水,比如今天晚上,只能打車去街上吃飯沐浴。
沈辭不會開車,偏偏居所還處在惠城與沙城的交界處,每次上街都像是廟裏的和尚下山一樣拘謹。外面交通便宜,每隔幾日出去買一次菜,就總能發現某些地方變了樣,有時候是某處多了一棟樓,有時候是某地填了一條河。
打車的訂單發出去一直沒有人接,沈辭也不着急,因為他早已習慣了慢調子的生活。冷水村路口地處偏僻,能打到車的幾率很少,除非疊加遠程費。
再等兩分鐘吧,如果還是沒有人接單,沈辭便打算走到前面的加油站再打車,至少那裏路過的車多,能省十幾塊錢。
其時,沈辭并不缺錢,對金錢也沒有很大的執念,但能省則省是他的原則,尤其是在空檔期。
兩分鐘很快過去了,沈辭看了一眼手表,正要點擊撤單,忽然收到了一條打車軟件——安達的AI語音:“叮咚,尊敬的安達乘客,您的訂單已收到應答,請确認出發地點是否準确。”
看司機的接單點,離此就一點五公裏,沈辭毫不猶豫地點了确認:“您好,我的定位準确,請按導航地點來接我吧。”
沈辭掃了一眼軟件自帶的信息回複框,往上滑,默默記了一遍車牌號,底下彈出了司機發的一條信息:
“高先生您好,我車鑰匙找不到了,可以稍等一下麽?”
這麽荒唐的理由沈辭第一次遇見,常人看見了這條信息一定覺得滑稽可笑,但沈辭沒有,他向來是沒什麽情緒波動的人。
昔年念書的時候無論遇到多好笑的事,他都不會覺得好笑,喜怒哀樂都是同一副表情。同學們說他太高冷像個面癱,他也懶得辯駁,高冷就高冷吧,怎麽說都無所謂,只要不妨礙別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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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辭手寫了一個字回複司機。
約三分鐘過後,司機回複了他:“抱歉,高先生,我不能按時到達了。”
沈辭看到信息,發了個問號給對方。
“對不起,我快出村口遇到撞車事故了。”司機發信息說。
沈辭又發了個問號過去,這回司機沒回信息,發起了語音通話。沈辭看着“岑師傅”三個字,以及他只有“空車”兩個字的頭像。冥冥中像是有什麽預感似的點了接聽,脫口而出道:“岑師傅,沒受傷吧?”
“不是我撞車,是前面的一輛小轎車和摩托車相撞了,我過不去,得繞遠路了。那個……請問高先生,你方便等等我嗎”
沈辭聽着這個熟悉的清朗的嗓音,沉默了一下,緩緩道:“好,我等你。”
“謝謝了,高先生,我馬上就過去。”岑師傅笑着說。
“我不姓高,我姓沈。”沈辭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明這一點,或許是想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又或是別的什麽。
“好的,沈先生,我大概七分鐘後就到。”對方飛快地說完,挂斷了語音。
或許只是恰好姓岑,恰好聲音相似而已。沈辭這樣想。
七分鐘過後,一輛白色的綠牌小轎車停在沈辭身側。
沈辭的目光從手表上移開,提着裝洗漱用品的竹筐上了車。
“手機尾號?”前視鏡中,戴黑框眼鏡和黑色口罩的岑師傅兩手扶着方向盤,頭發和臉都隐在夜色裏,說話的語氣相當疏離沒有溫度,和語音電話裏判若兩人。
“7524。”沈辭說完這四個數字,心理暗自思忖着,看來他近來過得很不順心,還是不要随便去攀同學關系了吧。
只不過,還是忍不住想借着醫生的名義直觀地問問他,岑景之,你的胃癌好了沒有。
可這大概率會戳到對方的痛處,沈辭沒有完全的把握不敢貿然去問,萬一對方不回複,會顯得很尴尬。
以朋友的身份嗎,沈辭不是沒想過,可“朋友”這兩個字是他單方面宣之于口,岑景之就在當天下午換了手機號,去了他不知道的異國他鄉,一走就是兩年。
沈辭不敢相信這個活生生的人就是岑景之,即使他戴着口罩,他也認得出來。
可認得出來是一回事,別人願不願意搭理你是一回事。
路邊低矮的房屋和樹蔭慢慢地向後倒去,車內溫度很低,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靜默,迫人的靜默。
沈辭拘束地掃視着車子前方的顯示屏,盯着目标地點一點點靠近,最後靜止不動。
“沈先生,到了。”岑岑景之将車停在陽光沐浴所門前的停車場,低頭看着手機。
沈辭應了一聲,感到喉嚨裏堵着一團棉花,想說些別的話卻又說不出口,提着竹筐即将下車時,才終于憋出一句話,說:“岑先生,晚上天黑,回去注意安全。”
岑景之把臉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來,拉下車窗,問道:“沈先生今晚住澡堂子,不回家了嗎?”
沈辭堵喉嚨裏的棉花化了,迎着岑景之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放低聲音說:“回,岑先生方不方便……”
“方便。”岑景之知道沈辭不會開車,也知道以沈辭的性格很難主動開口請求別人。
“好,謝謝。二十分鐘後我就出來。”沈辭如是說。
岑景之看着沈辭拉開後車門,将手機、錢包和一只價值不菲的手表解下來擱在了後排的座位上。
“你就不怕我開車跑了?”岑景之歪着頭,清俊的眉眼微微下彎,目光裏透着幾分促狹。
“你不會。”沈辭從錢包裏抽出五十塊錢,非常肯定地看着他說。
岑景之沒有再言語,目送沈辭進了沐浴所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