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原本還想煮面填一填口腹之欲,眼下倒好,随口問了一些不大願意相信的舊事,便懶得動筷子了。這種情況很像是忽然接到病人的委托聽其傾訴壓抑和不幸,心境卻又大不相同。

罷了,磨一杯咖啡喝吧。

沈辭不喝飲料不喝茶,也很少沾酒,倒是對咖啡情有獨鐘,尤其是自己手磨的,他很享受制作咖啡的過程。

可這麽晚磨咖啡還是第一次,磨着磨着思維就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近段時間的聽聞的無語事件。

上一次的那個病人的家屬這麽久沒有聯系,只治療了兩個月瞧着剛好一些就忽然消失了,原先開的一些昂貴的藥物都是和沈辭一起開設“治愈者之家”的學姐兼副主治醫師鹿靈溪墊付的,價格比市場低了大半,現在微信拉黑,電話也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好了。

姐姐家裏的小孩上小學快要上一年級了,還沒到報名時間呢,學校老師就要求家長提前去指定的書店給孩子買五套卷子和五套輔導作業,裏面還夾着好幾本需要填寫的教輔材料,拿鄰居家上讀一年級的小孩的課本一起放電子稱上一稱,竟然有十六斤重。

輔導書買完了,班主任在家長群裏發了一張電子公告,說是按教育局下達的文件精神,為了方便雙職工等不方便照顧小孩的家庭,學校開學後将為學生提供課後延時輔導,以自願為原則,費用等稍後确定下來再收取。然後老師不斷地在群裏發信息,提醒家長配合老師。

哦,還有一項,學前教育不是九年義務教育,吹風扇空調都是收錢的。到了一年級,公立義務教育了,那空調電費到底還是要收錢的,這無可厚非,一學期一人四百罷了。但夏天到了,怕孩子們曬到太陽,窗簾也是該買一個的,也是一人五百,再加上校服一百六,少年心理評估費三百,班費一百塊(聽說每年六一兒童節也有自願捐贈給孩子們買禮物的項目),嗯,統共也就一千多塊而已。

這卻已經讓打算在家陪讀的姐姐氣得睡不着,說課還沒上呢就想着收錢,她是不缺錢的,但就是無法想象現在的學校和老師們。所謂自願就是強制;所謂配合,就暗示着不配合的孩子成績趕不上就是家長的責任。正常小孩中午十一點吃飯,下午兩點放學,課後延時輔導輔到六點放學。

姐姐在電話裏再三訴苦說自己家孩子才六歲,還在長身體,哪裏能堅持那麽久,難不成學校還弄一個食堂給孩子補充營養嗎,還心理評估,這麽小的孩子字都不認識幾個懂什麽呢,真是無法可想,原以為公立學校會少些利益,讓孩子不那麽虛榮,等上高中了再轉私立學校。哪裏想到現在的教育已經“烏煙瘴氣”到這種地步。買那麽多輔導書,孩子天天寫作業,哪裏還有時間玩啊,這一代的孩子也太卷太累了!

連沈辭的母親看了都搖頭,說,阿辭啊,你不結婚是對的,不然有了孩子,真是遭罪吶,那都不是祖國的花朵,是背着磚頭“上班”的社畜……

後來商議的結果是怎樣呢,後來姐姐聯系了在國外工作的小姨,打定了主意搬去那邊住,聽說簽證已經辦了下來,下個月就走。

這些瑣事換做別人,沈辭自是不會去想,但這人是他的姐姐沈念。

沈念一走,能和他說得上話且理解他的人就又少了一個。只有父母雙親了,沈辭不禁有些恍然若失了,覺得惠城忽然地陌生起來,不是家鄉,而是他鄉了。

父親身患糖尿病,眼下還添了癡呆的病症,與母親長居北京,離不開大城市的醫療技術。沈辭想,或許他是該搬去和他們一起住了。就算不太喜歡父母親的相處方式,去那邊租房或是買一套房子,住在附近也是好的,有什麽事也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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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已定,沈辭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而後像往常一樣聽書入眠。

早上六點,沈辭醒了。烘了兩片牛奶面包填填肚子,洗漱出門,順着村裏僅有的一條水泥路直走,到了小賣部,再右轉,一座西晉末年南渡至此定居的客家人——沈氏一族籌巨資擴建的宗祠便近在眼前。

整座宗祠坐北朝南,正面是足以容納上上千人的廣場,廣場盡頭環繞着一面大池塘,池塘邊種滿了楊柳和柏楊樹,在東邊留了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兩旁都是上百年的大榕樹,盤根錯節,枝葉茂密,綠意盎然。

初晨的陽光從東邊的山頭探出頭來,伴着鳥兒清脆的叫聲撫上枝頭。遠處,上一季稻子已經收割,借着這半個月的雨水,農民又戴上草帽,彎着腰開始了新一季的稻苗播種。

金色的陽光慢慢從榕樹冠頂爬下來,一縷一縷争着搶着從枝葉的縫隙間投射下來,形成一道道變化萬千的影子。沈辭踩着影子,沿着通道走到池塘邊,拾階而上,一座約有百年歷史的徽派古民居靜靜地伫立在那裏,黑瓦高牆,院門緊閉,屋子周圍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雜草,幾乎将牆根淹沒腐蝕,仿佛數十年無人問津的古堡。

沈辭輕輕叩了叩木門上的拉環,沒想到門“吱呀”一聲就開了,一眼就看見岑景之埋着頭,站在天井中間,側着身拿着紅高粱編的老式掃帚正在掃地。

“沈先生,早啊!”岑景之在逆光中回過頭,看到沈辭,杵着掃帚攤着一只手,不太适應地咧嘴笑道,“我這……”圓領上衣配闊腿短褲,好像太随意了些,明知道有客人登門還怎麽穿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沒料到沈辭會來這麽早。

“岑先生早。”沈辭沒有說早安的習慣,低聲說完便往右走,走到旁邊的洞開的沒有門板的門口站定。

“屋裏坐啊。”岑景之放下掃帚,用手背推了推臉上的眼鏡,笑着說,“我去洗洗手。”

沈辭點點頭,邁過門檻,踩在沒有地板磚,甚至連水磨石地面也算不上都凹凸不平的地面,屋內正中央擺着一個帶煙囪的老式燒煤的爐子,積滿了灰塵。旁邊散落着的幾個木凳子倒是很幹淨,像是剛洗過擦幹的。

沈辭撿了一個凳子坐下,凳子不過半尺來高,像是小朋友或者老太太才會坐的。不過客随主便,沈辭沒有挑剔什麽。

他默默地在心裏做了一番推測,上鏽的門環和牆壁家具灰撲撲冷森森,毫無煙火氣息。院子裏也是空空蕩蕩,角落裏堆着割下來的斑茅草,砍下來的破土而出的野樹枝,截面還那麽新鮮流着樹脂——岑景之應該才剛搬進來住。

“給。”岑景之提着一個小陶壺進來,擱在爐子上,給沈辭倒了半碗茶。

茶真的是用普通的碗裝的——八九十年代的淺口青花瓷碗,碗底還有黑色的凸起的幾處小黑點。

沈辭皺了皺眉,站起身來伸雙手接了,同時接過來的還有岑景之放在碗底的用密封袋子裝着的不慎遺落的潤唇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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