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我自從入了青月舍,好幾次半夜起床,總是能在卧房外看見他的身影,穿着雪白的衣衫,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有時候甚至抱着院中的石榴樹自言自語,夜游神一般。若不是認的他的臉,他的聲音,我真的要被他吓個半死。

“你說誰呢?”我揉揉眼睛,聽到遷子問,看來他也醒過來了。

“溫知意。”沈公子也揉了揉眼睛,冷冷地道,“南靖侯溫卓海次子,天生神力,少時得名師指點,習得一身好武藝,與其父在邊關——河童關征戰時,曾官拜副将,立下赫赫戰功。後因酒後出言不遜沖撞了明康帝派去安撫俘虜的中常侍李賢屹,被降職派往山海關,分隸于名将艾南英部下。”

“艾南英?”遷子問。

沈公子點點頭,眉頭皺得更深了,幾乎将他眉間的紅點給掩蓋了:“對,艾南英,傳說其人喜歡帶着半副面具,少以真面目示人。但見過他的人都說其姿顏雄偉,是位儒将,北燕國女王曾五次派遣使者求親都被他拒絕了。溫如意調任山海關幾個月後,他卻突然一病不起。據說是患了什麽奇病,竟一命嗚呼了,時年二十七歲。”

遷子捧着手裏濕冷冰涼的帕子擦了擦手,問道:“後來呢?”

沈公子撥了撥肩上的落雪,擡頭望天,見雪越發下得急了,忙走到屋檐下,道:“後來啊,後來艾南英死了,溫如意卻三年秘不發喪。山海關以北,地屬北燕,北燕與大明兩國向來交好。偏溫如意調任後時常叫戰挑釁,甚至将北燕邊境眺望樓上的将士當成大雁射殺,引得北燕軍士憤懑。艾南英一死,溫如意便拿着艾南英調兵遣将的鷹兵符,一戰攻陷北燕邊關,挑起了明、燕兩國長達三年多的戰亂不休。”

“沒想到這溫大人這麽好戰!”遷子抱手站在屋檐下,嗤笑一聲。

沈公子咳嗽一聲,望了一眼遷子,不對,忘了一眼我,眼中有些說不清楚的深意。

而他眉間的紅點此刻竟顯得更紅豔了,襯得他整個人像個大慈大悲普度衆生救苦救難的菩薩。

我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間,卻什麽也沒摸到,打心底裏覺得有些奇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問他。

“我只是告訴你,溫如意絕不是害死你之人。但你必須得小心他,他這個人殺父弑母,繼了廷尉府之職後便尋事休妻,可謂冷酷無情,城府頗深。”沈公子擰幹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隔着老遠,将帕子抛進了水井邊的木盆裏,兀自搖頭嘆息,“他完全不能和我比,我多好啊,教你下棋,還幫你附身為人……”

“好,多謝沈公子提醒。”遷子點頭致謝,轉身走了出去。

我想,遷子該是想起什麽了吧,不然他為何跑得那樣快。

只是我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能被他牽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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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去了廷尉六院之一的——書秘院。

從角門進去,一路經過兩個月形大門,竟無一人攔他。依我猜,大約是溫如意事先已經通知守門的侍衛了吧。

“乾元三年,所有已故人文名錄在哪?”遷子站在一排書案邊,手裏拿着一支蠟燭,迫切地問道。

“小郎君請跟我走。”侍立在走廊上看小吏們曬書的一名書吏像是早有準備,滿臉堆笑地指引道。

“這一排便是,從左到右,有關南陽侯的文案記錄都在這裏。”書吏引我與遷子到一僻靜處,小聲道。

“南陽侯,什麽南陽侯?”遷子詫異道。

“就是十二三年前叱咤風雲的少将軍艾将軍吶,小郎君難道不是來找他的?死後被先皇封做南陽侯。”書吏眨巴着大眼睛,笑吟吟地說。

遷子失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來找艾将軍的文錄,而不是來找其他資料?”

書吏雙手交握胸前,俯首湊近了笑道:“小郎君可是說笑了,您這脖子上可不挂着一玉墜子,上面大大的印着一個艾字麽?你們艾家的人上這來,不都是為了編寫族譜查艾将軍的生平的嗎?”

遷子吃了一驚,猛地低頭,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遷子變回了他那一身青衫,而我居然沒有發現。

此刻他一低頭,我也跟着低頭,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顆黑曜玉石,上面镌刻一個偌大的“艾”字。

我打了個哈欠,倦意如潮水般卷來。

而就在這時,遷子氣呼呼地從左邊書架子上拿起了一本書,翻了開來。

……

乾元三年春,先明帝平定四海,定都應天城,舉國歡慶。

山海關,一望無際的草地上,跑路鳥振翅騰飛,歌聲悠揚。

“碧雲天,荒野地,邊境兩邊捉蛐蛐。擡頭飲酒,酒後将軍淚,皇上無情把咱來忘記。想阿娘來個思姑娘……”

“行,行了別唱了,難聽……難聽死了。都過來集,集合。”艾南英捂着耳朵道。

原來,這一代名将艾南英竟是一個口吃。

“哎呀,集什麽呀,反正天高皇帝遠,誰還管咱每日操練不成。”一個士兵手裏捏着根毛狗兒草,正興致勃勃地趴在地上逗螞蟻。

一個士兵趴在牆頭倒立着說:“就是就是,這麽好的天氣不睡覺打獵多可惜,天天操練多累,反正又不打仗,”

艾南英單手扶劍,認真道:“諸位聽,聽我說,今天申時末,酉時初有個人……人調到咱們軍隊裏來,他姓溫,溫如……如意,字明允,反,反正大家一起準備準備,歡迎他加入吧。”

站在艾南英身旁的主薄插嘴道:“哈,就是那個得罪李常侍被降職的溫如意吧,聽說那厮才十五歲,他來這裏幹什麽,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崽子。”

“說不定是來來學鬥蛐蛐的。”一個耍鐵錘的胖将領接過話頭,哂笑道。

士兵們笑得前俯後仰,吹起了口哨。

“總之,諸位,諸位都将就着應付一下,為他,他接風洗塵,意,意思也,也好。”艾南英尴尬笑道。

“好……”大家懶懶散散地答應着,将軍都發話了,下屬們雖是沒多大興致,但還是動手幫忙準備了接風洗塵宴。

一切準備好後,大家都穿戴整齊,坐在軍營裏等候着。

可是直到下午日落西丘,溫如意還是沒來。

“我猜,他是吓破了膽吧,聽說咱這地方有豺狼虎豹有熊瞎子不敢來了吧。”

“嗨,既然人不來,那咱們開宴吧,都一下午了,再不來,飯菜都涼透了。”說着大家都拿起了筷子。

“不,不行,還不能吃,聽說,聽說溫……溫,溫如,他喜歡,他喜歡吃螃蟹,你們,你們誰可知道哪裏可,可以抓到?”艾南英突然想起什麽,問道。

“算了吧,俺可等不及俺都快餓死了。這都啥時候了,待那厮來了愛吃吃,不吃拉倒。”一個胖将領摸着餓癟的肚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後抄起起震落到腳邊的一只豬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有了帶頭的,底下的士兵也都相繼端起酒碗,胡吃海喝起來。

艾南英勸不住,也只得由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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