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艾南英,不想死你就說話。”溫如意厲喝一聲,伸手掐住艾南英的脖子,逼他看着自己,暴怒出聲,“你說話啊!只要你求我,對我說對不起。興許我一高興,我會去回禀家君,讓他保你一命。”
艾南英睜大那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呆滞地望着他,喉嚨一動,艱難地咳出了一灘血跡,不偏不倚正落在溫如意擡起的手背上,順手臂流蜿蜒而下,流進了他的衣袖。
“你!”素有潔癖的溫如意吃了一驚,慌忙抽回了手。
“溫……溫如,我,舍妹遷子一定是……是瞎了眼,才會……想嫁給你……她一定是瘋了……瘋了呵呵呵……”艾南英冷笑三聲,神情黯淡,不多時,竟緊緊合上了眼睛。
溫如意自然不肯就這麽放過艾南英,他恨艾南英,想盡辦法弄醒艾南英後,又是一番言語羞辱。
那之後,不過無論他使什麽刑具手段,艾南英就仿佛眼裏沒他似的,除了一開始動刑時哼哼兩聲,幾乎不再與溫如意說上半個字。
溫如意氣急,卻也不敢真将艾南英置于死地。
同年十月,艾南英父母拟案告禦狀,不果,雙雙自缢而亡。
十月下旬,北燕女王親訪大明,說是做了一道極為美味的菜肴,想親自為在位明成帝烹饪。
堂堂一國之君不遠千裏,竟是為了做一道菜。此舉本身就不可思議,自然引來朝臣頗多微詞,連今上也覺得女王此舉有失身份。
然女王十分堅持,且要求只身進禦廚,絕不帶侍從,成帝欣然應允。
三日後,女王一行人安然無恙返回了北燕國。
不日,成帝下旨厚葬了艾南英父母,并不顧群臣抗議釋放了艾南英,将其遣返山海關,仍舊官複原職。
沒有人知道女王究竟為今上做了一道什麽菜,也沒有人知道今上為何不降罪艾南英。
自轍親王之事後,成帝喜怒無常,百官不敢進言苛問,此事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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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艾南英經此一事,大病一場,幸而成帝派醫師随往,才令其漸漸康複如初。
乾元三年隆冬十一月,新雪擁城。
成帝再次将溫如意降職調任山海關。
據說,此次是因為溫如意随父親溫卓海征戰格桑國,因太過輕敵,乘勝追擊時,不慎中了敵軍的埋伏,以致所帶軍隊被火攻致死傷過萬,成帝念其年少且立過不少戰功,将其調任山海關,名曰“思過”。
時至今日,兩人之間,早已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溫……溫如,我們之前的仇怨,是該算一算了。”艾南英再見到溫如意的第一眼,如是說。
“說了多少遍,我不叫溫如,我叫溫如意,如意郎君的如意。另外,你一個小結巴而已,陛下饒你一命,還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了。”
溫如意騎在馬上,冷哼一聲,仍舊是那樣的放浪不羁,口出狂言。
“你信不信,只要我動動手指。給家君休書一封,明天,廷尉府的大門,很有可能為你再次敞開。而令妹,也很有可能成為我的掌中鳥,用力一捏,咔嚓一聲,和令尊令堂一樣,哈哈哈……”
溫如意揚起鞭子,笑得人仰馬翻。
艾南英怒急,當場就暈了過去,卧病不起。
這一病,疏忽半月光景,軍中操練等事宜自然是溫如意一手攬了去,艾南英自此深居簡出,對溫如意所作所為從不過問,竟也相安無事。
乾元四年正月,溫如意之母病勢沉疴,将不久于人世,臨死前的願望是希望溫如意與艾南英之妹成婚,了其遺願。
因這婚姻是先帝在時指定的親事,今上便親自下昭,命艾小郎君、張二人火速回帝都。
其時,正值寒冬,艾南英的病越發嚴重,就連随軍的醫師也束手無策。
溫如意翹起二郎腿坐在艾南英的病床前,笑得肆意張揚:“哎,我馬上要回帝都成婚了,令妹以後就交給我好生照顧吧;她如果當真幾分姿色,我必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她如果不合我意,我就保不準了……”
“你,你……咳咳咳……”艾南英劇烈地咳嗽着,氣的不輕。
“咳咳咳,就知道咳,咳死了倒好,偏生又咳不死,真是麻煩。”溫如意咒道。
因他這一咒,艾南英臉色更加不好看,對回帝都之事更加不放在心上。
然溫如意回帝都之心急切,又拉不下臉再找艾南英。只得趁那醫師不在,艾南英熟睡之際,雇了馬車和車夫,找了根麻繩将睡夢中的艾南英捆了個結實。就這樣,溫如意竟輕而易舉地将其扛上了馬車。
颠簸半日,艾南英靠在車壁上,形如枯木。
到了晚間,好不容易尋了間茅草屋住下。
“下車!”溫如意剪斷麻繩,搖了搖睡着的艾南英,才發現他根本沒睡着,一只眼睛無力地睜着,似乎很痛苦。
溫如意連忙摸了摸艾南英的手腕,當下才警覺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忙支支吾吾道:“走得匆忙,忘了叮囑你帶藥,我折回去拿吧。”
“罷了,不用了。我忍忍,忍忍就好,不……不會耽誤你婚期的。”艾南英勉力扶着車壁,顫巍巍走下車。
溫如意好幾次有意去扶他,都被他揮袂推開了。
——
是夜,落雪滿窗,茅草屋外寒風呼嘯。
茅草屋房少被薄,兩人只能擠在一間房內,守着一盞灰暗的油燈。
艾南英側卧在蘆草鋪就的裏間,咳嗽不止,不多時熱汗淋淋,鬓發盡濕,一聲咳比一聲重。
落在溫如意耳朵裏,只覺得像暗夜裏踩了無數條野貓的尾巴似的,觸發出的聲音喑啞可怖,折磨至極。
溫如意起身坐在窗邊的矮榻上,故意說些氣話道:“你可保重些,我與令妹大婚在即,你要是一命嗚呼了,喜事變喪事,我可饒不了你。”
艾南英望着他,四目相對時,噎了半晌再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捂住嘴,拼命地咳着,倒像要把五髒六腑也咳出來似的。
為了轉移注意力,溫如意不得不從茅屋屋主那裏讨了一盤棋,拉着艾南英與自己博弈。
艾南英起先不同意,但經不住溫如意軟磨硬泡,他只好披衣起床,坐到冰涼的草席上與他對弈。
說來也奇怪,艾南英專注于下棋的時候,竟沒有咳的那麽厲害。
雖然他每盤棋都輸于溫如意,不過倒也輸得心甘情願。
“你的棋藝,是誰教的?”艾南英自倒了一杯熱水呷了一口,臉上的表情雖無波無瀾,但明顯有了些氣色。
“我師傅辭公子。”比之艾南英的心胸,溫如意多少有些自愧不如,若是輸的是他,肯定是怒氣沖沖,牽怪于人吧。
“是青月舍的繪影師夢辭嗎?”艾南英捏着一子顫顫落下,問。
溫如意對艾南英提及他師傅的名諱有些不滿,冷聲道:“家師的名諱,豈是你可以随意直呼的。”
艾南英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後,扯了扯半邊嘴角,避開他的話頭道:“我聽說廷尉府的周大人膝下有一女,名喚環魚,與你感情甚篤。”
溫如意臉色突地一變:“你怎麽知道?”
“一位遠在帝都的朋友說的。”艾南英猛咳了兩聲,捏了一顆黑子放在眼前,就着暗淡的燈光,反反複複,看了又看,朦胧着雙眼,心平氣和道:“一見鐘情,還是……”
溫如意豁然起身,開懷大笑道:“是,我溫如意對周家小娘子一見鐘情,你待怎樣?”
艾南英掩唇咳了一聲,仰頭望他,喘着粗氣逼問道:“既如此,我是不是該修書一封,将此事告知舍妹遷子?”
溫如意理直氣壯地接道:“成人之美,再好不過。”
暗黃的油燈下,艾南英捏着棋子的右手微微顫抖,他緩緩垂下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只眼眸,用極其卑微的聲音道:“溫如,你就,就這麽讨厭舍妹遷子,不,不願娶她?”
溫如意用商量的語氣道:“小時候見過,倒不是很讨厭。只是如今我已心有所愛,想來艾将軍也不願做那棒打鴛鴦的棒子吧?”
艾南英不禁呆住了,他慢慢地擡起頭,紅了眼眶,道:“好,取紙筆來。”
溫如意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艾南英果然是紅了眼眶沒錯,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