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高考

高考

階梯教室前方的老師正在為來自全球各地的學生講述着中國文學。

來到Y國進入聖哥利亞大學後,幾個月的異國生活依然讓覃非弋感到不适應。為了還能和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保持一絲聯系,覃非弋的選修課選擇了中文。

講課的老教授是位華裔學者,對中文的研究很是透徹,聽着教授字正腔圓的中文發音,覃非弋無意識地神游,內心卻感受到了一分慰藉。

“中國有個成語,叫風聲鶴唳,用在這裏就很合适┈┈”

風聲鶴唳

覃非弋随筆寫下這四個字,看了兩眼,摩挲的手指忽然一頓。

風聲鶴唳——

他想到了林澤。

是夜,沈家的別墅的二樓角落裏亮着一盞不顯眼的臺燈。

這是覃非弋來到Y國之後的習慣。他夜晚獨自在房間裏時從來不開頂燈,仿佛只要看不見四周,就可以忘記自己在哪裏。

覃非弋沉默地坐在書桌前,手間瘋狂書寫的鋼筆和他臉上平靜得不像話的表情形成強烈的反差,産生一種撕裂的淩厲。

仔細看,他瘋狂書寫着的不過是兩個字:林澤。

林澤,

林澤,

林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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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澤┈┈

黑暗逐漸吞噬着臺燈照亮的一小塊空間,像是墜落在無底深淵中漸行漸遠的出口。

四周寂靜得幾乎可怕,沒有居民樓上上下下的生活聲音,沒有街道邊熟悉的喧嚷聲,沒有讓人期待的、時不時震動的手機提示聲,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覃非弋自虐一般逼自己仔細傾聽,企圖分辨出一絲熟悉的聲響。

可是沒有,他像是被世界遺棄在了這個角落,任他在靜默中無休止的沉溺。

臺燈的光暈在眼中縮小,覃非弋的筆尖突然停了,他就捏着筆,僵在了那裏。

可能只過了一會,也可能過了好久好久,覃非弋冷峻的表情才顯出了一點裂痕。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扔掉筆,用力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無盡的黑暗繼續蠶食着他,覃非弋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很不正常,但是他想林澤,想得快瘋了。

最後,覃非弋不知從哪翻出一張明信片,重新拿起筆,思考良久,卻只留下了四個字——

風聲鶴唳

風聲,風穿林木留在原地一閃而過的呢喃;

鶴唳,遠行的孤鶴帶走的思念的悲鳴。

風即林,鶴即弋。

無端荒誕而牽強的聯想,掩藏的是少年經久而翻湧的愛意。

十幾天後,這張明信片出現在了林澤的課桌上。

沒有署名,沒有地址,只有用藝術字體寫下的四個字。

不知怎的,明明字體并不是很熟悉,林澤看到它的第一眼,心裏就揚起莫名的悸動。

林澤問周圍的人這張明信片是哪來的,語氣中難掩起伏的心緒。

範語曦早上到得最早,可也皺着眉道:“不知道,我來之後沒有看見其他人過來。可能是昨晚有人放的?”見林澤現在的模樣,眼中也閃過一絲驚喜,“你懷疑┈┈”

話剛到嘴邊,範語曦就感覺衣擺被人拉了拉,是向晚在提醒她別說了。範語曦只好轉過了身。

林澤垂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林澤抽出覃非弋之前給他寫的筆記,一個字一個字地對照筆鋒。

無果。

可是,又怎麽樣呢?再熱烈的思念都可以溺死在幾千公裏的汪洋裏,更何況一張不明來歷也不明意義的明信片。

風聲鶴唳┈┈

林澤的指尖輕輕從這幾個字上劃過,按捺下心中即将遠行的思緒,放棄了猜想,繼續做自己的事。

說不定只是哪個同學放的呢?比起妄想,不如把留在心底的願望實現。

過了兩天,顏總讓向晚和範語曦設計教室後面的板報,以備戰高考為主題。

範語曦和向晚商量了好幾天,連侯時宇都被拉上作為電腦技術顧問了,才把初稿弄好,只是上面的标語還沒有頭緒。

向晚來問林澤有什麽建議時,林澤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兩個字——鶴唳。

鋒利得恰當好處的筆鋒,有拔節破竹之勢;頗具藝術性的布局,有矗立蒼茫之感。讓人印象深刻。

林澤沉思一會兒,在紙上寫下一句标語:

鶴唳扶搖銜桂冠,拔節雲霄破山川。

向晚看到之後,驚訝地睜大雙眼,連聲贊嘆:“哇,澤寶你好厲害!寫的太好了┈┈”

等板報做出來以後,全班同學都知道了這句标語是林澤寫的,連顏總都誇了兩句。林澤笑了笑,還暗自高興了一會。

不久後的一天,林澤作為學生代表站在升旗臺前做高考動員演講時也用了這句話:

“無論課桌上的書堆了多高,無論未知前路還有多少慌張,都要懷揣希望,向着那一個極點奔赴。我們終将在高考這個方向上做到——鶴唳扶搖銜桂冠,拔節雲霄破山川!”

旗臺下站着烏泱泱的高三學生,二班末尾的地方,楊之野聽見這句話,心念一動——鶴唳。

彼時的聖哥利亞大學,覃非弋獨自走在學校的小道上,周圍滿是嘀嘀咕咕的英語交談聲。

夜幕昏沉。

昏黃的路燈疏疏落落地勾勒出樹葉的影兒,像是日暮時寄出的明信片,流浪了半個夜晚。

林澤的成績越來越好,竟隐隐有穩居一班前五之勢,上C大已經是穩穩當當。百日誓師剛過,班裏的氣氛又變了一些。

教室裏外都拉上了勵志的橫幅,各科老師随時随地耳提面命,月考改成了周考,最容易拉開差距的理綜更是兩三天都要考一次,一切都在緊張地進行。

無論一班同學平時成績有多好,此時也會不自覺地緊張。

平時比較活潑的同學也不像以往那樣總是歡聲笑語了,班裏的同學随時可能都會請假一會,出去調整心情。老師也怕學生憋出問題來,在緊張複習的同時也會和同學開點玩笑,活躍活躍氣氛。

林澤說着沒什麽感覺,但是有心人也能看出來他的壓力,下課不到處逛了,笑容也沒有以前那麽明媚了,經常會感覺到累——他們學業繁忙,基本上每天一點睡六點多起,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休息。

方競有次還跟林澤開玩笑說,現在上午每節課下課,站在講臺上都有一種稱王稱霸的感覺,因為同學們常常都是倒一大片在課桌上。

林澤因為進步很大,狀态在班上還算好的,有事沒事就觀察一下別人解解悶。

範語曦的反應比較明顯,具體表現為她喜歡往辦公室鑽了。顏總一直挺喜歡這個姑娘,所以範語曦壓力來了就往顏總跟前跑,和顏總聊幾句,不一定有用,但可以求個心安。

但是這個一向樂觀活潑的妹子有天早上在教室直接哭起來了,給後排的林澤吓了一跳。向晚安慰了她一會兒,才知道是因為她爸媽不同意她一個女孩子去學數學,想她學醫或者學法,鬧得有點不愉快。可能也是壓力太大了,所以需要一個宣洩的口子。

朱軻也壓力大,他家有個哥哥前兩年考的好,他一直想超過他哥,所以也倍感壓力。

除此之外,就是一直稍顯安靜的向晚了。有天課間,向晚鼓起勇氣轉過來問林澤,聲音柔柔的:“澤寶,我想問一下你的成績是怎麽提的這麽快的呀?”

林澤一下被問到了,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可能……多做題?”他的短板其實一直都只有理綜,突出表現為物理。但是因為這一年下功夫鑽研,而且課程知識點也被老師拉通複習了兩遍,知識結構鞏固了,成績就提上來了。

其實向晚一直都學的很認真,可惜在理科方面可能理解的會慢一點,所以成績在一班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

林澤聽到向晚輕輕嘆了口氣,她說:“要是我能和範範一樣聰明就好了,她做題好快的……”

林澤朝她笑笑,道:“沒事,你語文英語那麽好,現在多刷理綜題,做熟了自然就進步了。”

“好吧,謝謝你啊。”向晚彎起柳眉,笑着說,然後轉回去掏出了一套理綜卷子。

林澤坐在她後面看着她的動作,想到自己以前也是這麽被理綜折磨的,情不自禁就笑了。

終于,國內的高考開始了。

一大早,唐女士和林先生就親自把林澤送到了考場外面。唐女士破天荒地穿了一身旗袍,美其名曰“旗開得勝”,還被林澤笑了好久。

顏總也在校門口等着每一個同學。

見到林澤過來了,顏總對他笑道:“加油,老師相信你沒問題的。”

林澤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哭喪臉:“希望今天作文別太難。”

顏總笑着讓他別想這些,看着他走進了學校。

八號,離英語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林澤放下了筆,他已經沒有心思檢查了。

外面陽光真好,他想。

然後林澤就一直在發呆,想自己的高三,想七中的花花草草,想這一年的兵荒馬亂,想那個——他不敢想的人。

打鈴的那刻,監考老師大聲說:“全體起立。”等待收卷的時候,林澤忽然鼻尖一酸。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中學時代結束了。

走在出校門的路上,林澤放慢了步子,觀察着七中的各個角落。

靠外的兩個籃球場塑膠最完整,北邊的圍牆最好翻,草叢裏常年有四只貓,塔松下面容易長蘑菇,操場看臺上的牆壁寫滿了故事……

林澤回想高三,生活是忙碌而單調的,刷不完的試題,考不完的聯考,改不完的錯題,背不完的知識點。每一天都在重複重複再重複,但其實其中也不乏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一個打廣告的不知道怎麽想的跑到一班來宣傳“單招”,顏總作為一個市重點尖子班、班裏一本率年年百分百的班主任,在看到講臺上擺放的單招廣告時,臉都綠了。

比如,家委會買了幾盆綠植放在教室裏說是改善環境、調節心情,顏總派出生物科代表進行照料。結果某李姓同學一連澆死三盆,顏總十分生氣,讓生物老師把科代表罵了一頓。

比如,數學老師上課講一道導數壓軸題,卻始終解不出正确答案,全班同學加一個老師圍着這道題思考了大半節課,最後發現是數學老師在倒數第二步寫了一個九加七等于十三。

比如,某兩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範姓女子和方姓男子就一道競賽難度的數學題展開激烈讨論甚至牽扯到誰是誰爹這種原則性問題,然後驚動了隔壁班班主任老陳,最後發現誰都沒對。于是兩人決定握手言和,暫時成為平輩人。

又比如,高考前幾天的端午節,家委會買了蛋糕和粽子拿到教室給同學們分着吃,然後挂了一個粽子在門梁上,過路的同學都用頭頂一下,意為高“中”(粽)。班裏一個個矮的女生小兔子似的蹦跶半天頂不到,最後被姐妹抱起來頂了一下。

種種過往皆在腦海浮現,林澤在感懷之間看見了校門外翹首以盼的爸爸媽媽,以及他們手裏的鮮花。

紅毯不知什麽時候鋪在了校門口。

這一刻,他們都成了自己青春裏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迎着鮮花和掌聲,披荊斬棘,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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