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今日陽光刺眼。
明書站在二樓露臺下望,葬禮遇到這天氣,算不得好。
人群像死在地的烏鴉,來客臉上的悲傷滑稽,明書下意識掏兜,結果摸了個空。
葉榆藏起了他所有的煙。
心裏沒由得煩躁,欄杆木刺紮在手心,他抹去血跡望向擺在靈堂的照片。
男人身長而瘦,長發落在肩頭,目光柔和,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葉榆。”
無人敢直呼葉榆大名,唯獨明書。
葉榆生前最喜歡的消遣,是在不熱不燥的午後,讓明書趴在他懷裏,一下下順着對方炸乎乎的短發。
——比起叫我葉榆,我更喜歡你喊老公。
男人長發挂耳,明眸皓齒,吻一下下落在明書鼻尖,又輕輕壓在他唇角。
——小明書。
“……”
明書餘光瞥見烏鴉落在枝頭。
“過來過來,”那烏鴉說着,“先生最喜歡的就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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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書眨眼,認出這開口說話的烏鴉是葉榆的管家。院落人多眼雜,管家不好交代太細,示意對方先去角落等。
明書沒有反駁。
葬禮上的私語竊竊。
“哎呦,人說沒就沒了。”
“天妒英才啊,都是命啊!那這些財産……”
全身黑的來賓們,清一色板着臉,揚下巴,看明書時滿臉鄙夷。
明書別開視線。
最開始見到葉榆,明書唯獨記住了他的眼睛,即便人後來被病痛折磨,依舊能看出當年灼灼風姿。
明書的手腕被葉榆攥緊,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都病得下不來床。
別走。
小半張臉被呼吸面罩遮住,明書還是透過口型辨別出意思。
從住院到下達病危通知,不過短短半星期,明書沒離開過,食言的反而是葉榆。
“……”
明書眨眼,察覺有人在看他,等明書扭頭,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僅剩枯敗樹木在秋風中搖曳。
錯覺吧,明書低頭。
唯一不帶有色眼鏡看他的人,躺在黑漆漆的木棺,再也醒不過來。
他默默伸腳,踩住飄來的落葉。
聲響清脆,明書保持姿勢擡頭,目光落在來賓身上。
“他是誰?”
管家聞聲,望向靈堂前的青年。
“哪來的乞丐,一頭黃毛。”女人語氣帶着毫不客氣的貶低,故作誇張地擡手,試圖驅散氣息,看着讓人牙癢。
并不怪他們這麽想。
深秋天氣,青年只穿一條破洞褲,膝蓋被吹得泛起石榴紅,在慘白肌膚映襯下,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等來賓到齊,又是乏味流程。
明書閉着眼也能猜到下一步。
不過明書沒參與,他垂頭,葉榆的鞋對他來說偏大,行走有拖沓聲。
明書在鞋櫃裏翻找好久,才勉強找到一雙球鞋,其他都是價值五位數的手工皮鞋,而他的人字拖與帆布鞋,零零散散擠滿全部空缺。
有來賓投來異樣目光。
“小偷。”
“不要臉的狐貍精。”
“一個男的,被包養都不知害臊。”
明書雙手插兜,毫不猶豫迎上對方視線,眼珠烏泠,對面心虛先移開眼。
“明書少爺。”
青年扭頭,鑰匙流蘇晃動,管家的聲音四平八穩:“這也是先生的遺願。”
遺願。
刺耳又惡心。
明書當沒聽見。
曾經有人說,葉榆是天上月亮,明書是地上泥巴。
“月光可一直射在地上。”明書甩給那人兩個巨大無比的白眼。
對方沒反應過來,倒是葉榆笑得東倒西歪。笑夠了,抱着明書使勁親,讓管家将傻眼的訪客轟出去。
明書跟葉榆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最開始被葉榆盯上,他躲過,甚至拉着行李箱,跑到城市另一邊。結果小破旅館還沒住兩天,被葉榆連人帶箱抱回了家。
幾年前的事,恍如昨日。
葬禮結束,管家拿來鑰匙:“這是先生的意思,您收着。”
對方直接塞過來。
冰冰涼涼,如明書的心。
注視着中年人的背影,明書收緊手心,鑰匙過于鋒利,刺痛破皮處。
或許是這幾天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明書沒了以往精力,他回到卧房靠在枕頭,眼皮控制不住地打架。
明書甩甩手,确定手心的血不會沾染到被褥,才躲回被子裏,臨睡前又将鑰匙塞進褲兜,長呼一口氣。
他不會住在這兒。
這裏會讓他想到葉榆。
合計身上僅剩的錢,估計還要去酒吧唱幾個月,才能湊夠下學期的住宿費與學費。
明書拉高被子,窗簾無風自晃,房頂月光明滅,鼓起的被子包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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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榆住的醫院種滿了梧桐,秋天滿地落葉,庭院看起來荒涼。
“……小明書。”
身後咳嗽細微,聽着揪心。
明書目光也随之落去。
對方因病痛面色極差,好在他的眼睛黑亮,否則說床上是一副骨架都有人信。
明書快步走來,稍微靠近病床,便聞到極其刺鼻的藥味。
“怎麽在風口站着,不冷嗎?”葉榆伸手,指尖蹭過明書的臉。
“……”
短暫沉寂過後,葉榆遮住滿是針眼的手背:“別怕。”因生病緣故,他呼吸帶着說不出的冷。
明書害怕這樣的葉榆。
他不敢與人對視。
“學校那邊,辦複學手續了嗎?”
未料葉榆會問這個,明書搖頭,死死咬住唇。
“等我死了回去吧,你是音樂生,這麽長時間不練,不好。”
第三個字刺耳到明書不知所措。
“不要死。”他抱住葉榆的胳膊,冰冰涼涼的,怎麽也暖不熱。
即便渾身無力,發絲幹枯,葉榆依舊給明書一個注定失約的承諾。
“好。”
夢終有醒的那天。
葉榆當天深夜,抛下明書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