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還不是嫂子
還不是嫂子
“道長,可否賞臉去俺家吃個飯?”葛修怕她尴尬推辭,故而特意解釋了一下:“就一起下山的那幫兄弟。”
祝岚夕嘴上客氣了一下,便應承了下來。
想着回家後生火做飯難免麻煩,有現成的,白蹭白不蹭。
可跟在他們身後還沒走兩步,祝岚夕猛地想起個事,嘴角的笑意漸漸凝住。
昨日從她這張嘴裏冒出的那句虎狼之言可是被大半的人聽了去,樹立起來的形象可謂是塌得徹徹底底。
這恍惚間出了大醜,短時間內她是無顏見人了……
晚間田間涼風驅散燥熱,三人一前一後越過田坎,祝岚夕糾結了半響,還是停下了腳步,朝身後的謝景辭小聲開了口:“我,要不,還是不去了。”
好巧不巧,偏生他牽着的那匹馬發出了一陣馬叫,遮住了她細若蚊蠅的聲音。
謝景辭順了順馬脖子上的軟毛,語調微微上揚:“什麽?”
祝岚夕哀怨地瞪了眼今日已是第二次不懂事的棕馬,忙搖了搖頭:“沒什麽。”
這出爾反爾的話她是沒臉說第二次了。
走到葛修家,隔老遠就聽見了從院內傳出的男人們打雷般的哄笑聲,祝岚夕不由得再次心生退意。
她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謝景辭将馬拴在葛修家門口的那棵棗樹上,先行往內走去。
可回頭見她僵在原地不動,透過她細微的表情變化,察覺出一些她情緒上的手足無措,忙停下腳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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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他在她面前站定,密長睫毛掩蓋下的雙眸劃過一絲疑慮。
他的話一語中的,祝岚夕垂在一邊的手不由微微一緊:“還好,進去吧。”
謝景辭颔首,低斜着目光看了她一眼,眉心擰了擰,道:“吃個飯就回去,不會耽擱太久。”
他倒忘了,她是個喜靜的性子,如此人多嘈雜的聚餐,她應當是不喜的。
見他為自己考慮,祝岚夕溫順地點了點頭,臉頰染上淡淡紅暈,攏了攏垂在眼前的長發以遮掩情緒。
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何不自在,怕是要笑話她一聲矯情。
葛修站在門內兩步遠的位置,見他們遲遲不進門,以為祝岚夕是害羞,便朝她招了招手:“進來啊祝道長,都是熟人。”
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祝岚夕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三個數後,視死如歸般進了門。
如她所料,院中所有人聽到動靜齊刷刷看了過來,不知是否因為她自己心中有鬼,總覺得那些視線過于火熱,有些難以言喻的意味深長。
輕咳一聲後,她才佯裝淡定地跟在謝景辭身後朝飯桌的角落裏小心翼翼靠近。
長方形的飯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肉食,紅燒的,清蒸的應有盡有,可見主人家做飯的手藝有多麽出色。
“嫂子,接着。”
祝岚夕正準備坐下,被這聲嫂子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滑落下去,所幸及時被旁邊人拉了把胳膊,回眸看去,正是嘴裏叼了個李子的謝景辭,不知道他從哪兒順的。
等她坐穩後,他才松了手,觀他面色極為平靜,似乎并未聽到旁人叫她的那聲嫂子,臨走時還給她手邊放了幾顆新鮮又飽滿的李子。
“哎喲,嫂子當心些。”叫她嫂子的小小少年臉上洋溢着燦爛笑容,手上還拿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飯。
祝岚夕接過他遞來的米飯,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神情略顯躊躇地解釋道:“還不是嫂子……”
葛然狡黠一笑,抓住她話語裏的漏洞,朝一旁和人聊得火熱的謝景辭揚聲調笑道:“現在不是,以後遲早是,謝大哥,你說對不?”
沒等到謝景辭的回答,後腦勺上倒是先挨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小兔崽子胡說八道什麽呢?”
來人端着一大碗炒時蔬,正是面前這一大桌子菜的掌勺人——葛修的媳婦王芝蘭。
她本就是個潑辣性子,見自家兒子沒大沒小的開起謝景辭和那位道長的玩笑來,直接上前就是一巴掌。
方才聽他喊謝景辭大哥,将菜放穩當後,走上前又是一巴掌:“俺老早就跟你說了,要喊人謝叔叔,怎得還不改口?”
謝景辭年紀雖小,也還沒娶媳婦,但是人家會來事,在這幫糙漢子堆裏也吃得開,和自家老漢算得上是稱兄道弟的關系,可自家兒子偏生不懂事,天天管人家叫哥可如何能行?
這般亂了輩分,說出去都得叫人笑話,不妥不妥。
“謝大哥就比我大六歲,這聲叔叔我如何喊的出口?”葛安捂着頭委屈極了,尤其還是在漂亮姐姐面前被打,可當看見他娘的死亡凝視後,慌忙改了口:“謝叔叔,以後我都叫謝叔叔。”
謝叔叔?
被這個稱呼雷到的祝岚夕驚得瞳孔微縮,随即又忍不住輕笑出聲,直接引得離她最近的那母子兩看了過來。
王蘭芝早就從她男人口中聽說過這位祝道長對謝老弟有恩,前幾天水井被投毒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聽說老劉和老吳兩家人的性命也是這位祝道長救回來的,因此對她很是好奇。
如今一看,果然是仙風道骨,不光長得好看,這氣質也是與凡俗不同。
更何況這位可是被皇帝老兒請去宮裏做事的仙人道長,醫術這般高明,那其他的什麽算命占卦的本事不得大大的?要是打好關系,那豈不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祝道長,你別聽這孩子瞎說,沒大沒小慣了,最是喜歡開玩笑,俺是葛修的媳婦,王蘭芝,你就叫我蘭芝姐就行。”王蘭芝笑得和善,哪裏有半分母老虎的暴怒樣子。
祝岚夕擺手示意自己并未在意葛安所說之言,見她此刻慈眉善目,依言喚了聲蘭芝姐。
見她大度,王蘭芝哈哈笑了幾聲,随即轉身招呼散坐在院子裏的漢子們開席吃飯。
衆人吵吵嚷嚷圍坐過來,一時間飯桌上擁擠了不少。
葛修将從史晧那裏贏過來的兩壇好酒擺在了桌面上,給每人都倒了一碗,不能喝的就沒有,比如輕易就醉倒的祝岚夕。
“喝這個。”謝景辭給她遞了碗甜酒,怎麽喝都不會醉。
祝岚夕微微點頭,面上有些挂不住,這次下山光丢人都丢了兩回。
聊着聊着,便提到了昨日之事。
不知是誰開起的話頭:“常員外是錦川鎮有名的惡霸,奸.淫擄掠的事他可沒少幹——”
方圓十幾裏的漂亮姑娘可沒少被他禍害,可常家盤踞此地百餘年,除了家大業大有底氣以外,還有個在京都裏做大官的親戚。
背靠大樹好乘涼,尋常百姓哪兒敢得罪?只能把委屈咽進肚子裏。
就連他們這些為虎作伥慣了的土匪也不會主動去招惹常家,免得惹了一身騷。
“祝道長你也是倒黴,怎得就碰上這檔子髒事。”葛修悶了口酒,含眉輕嘆道:“索性沒出什麽大事,老幺往後可得把人護嚴實了。”
衆人皆心照不宣地朝謝景辭望去,可沒等人正主發話,偏偏有人沒眼力見的搶先搭腔:“要我說啊,雖然那常家人不算什麽好人,可那些姑娘家自己也不檢點,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能不讓人惦記?要我說啊,都是活該——”
這話說的着實難聽,受害者有罪論聽的祝岚夕眉頭緊蹙。
而他絲毫沒察覺到飯桌上逐漸詭谲的氣氛,夾了塊肉扔進嘴裏又繼續道:“祝道長那時乖乖待在院子裏多好,偏生要出門,不然也不會出這事,咱也不至于得罪常家。”
“你說這些做什麽?”有人拽他衣袖,示意他少說兩句。
“我又沒說錯什麽……”
話裏話外全是擠兌和埋怨,原是怪她給他們招惹了麻煩。
飯桌上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話陷入了無止境的尴尬,礙于謝景辭面子倒是無人再多說一個字。
祝岚夕抿嘴一言不發,這人所言她半個字都不認同,受害者遭受不幸,反倒為加害者脫罪辯解,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若世道是黑暗而紛亂的,女性就連出門都是有罪的。倘若這個世道是光明而安寧的,又怎會有女性被害?
怒火在心中翻滾,正準備出口反擊,桌子下的手就被身旁人握住。
兩人對視一眼,他眉梢帶怒,不似往常的清冷疏淡,淡薄的嘴角很倔強地向下攏着,深墨色的眼眸宛若寒冰一般冷冽刺骨。
“沒說錯什麽嗎?”謝景辭語氣帶着一絲懶洋洋的意味,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方才說話的那人。
只見他忽而起身,大步走至那人身前,将人單手拎了起來,手臂上緊實的肌肉凸起,然後一拳打在那人的胸口,強大的力道直接将人打退兩三米遠。
“阿辭!”
“謝大哥!”
室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似乎是不敢相信他會突然出手。
“你還手啊?”謝景辭漫不經心整理了一下袖口,陰鸷的眼神死死鎖定在那道捂着胸口瑟瑟發抖不敢上前的身影。
嗤笑一聲:“我現在打了你,誰讓你沒事來這兒吃飯,嘴賤罵我女人的,要是乖乖待在家裏一動不動,也不至于會得罪我,挨了這頓打,要我說啊,就是你活該。”
他本就生得高大,比那人生生高出了一個頭,此時睥睨的目光透着毫不掩飾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