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苦澀的吻
苦澀的吻
王府書房,楚明樽靜坐着低頭批閱事務。
王妃林蘇韻端坐在榻前,煮茶的步驟已至取火一步,提手在點燃的香炭上蓋上雲母薄片,選用晨露水泡為佳,煮茶以沸水來煮,酌茶時,要均勻分湯,以保持各碗茶味相同。
室內茶香四溢,氤氲滿屋,平添幾分雅致。
林蘇韻不急不徐地用瓢将茶舀進碗裏,做到這一步時,偏頭看一眼斜對面皺眉沉思的楚明樽,又徐徐收回了目光,繼續完成接下來的步驟。
一整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渾然天成,透着一股大家閨秀的沉穩氣韻。
這份氣韻源自百年清流世家——林氏。
林蘇韻出自林氏嫡系一脈,是林太傅的嫡親孫女,也是林俞白的親姐姐,未出閣前就是名滿世家的才女,樣貌氣度皆為上乘,性情溫順不争不搶,是以早早就被定下了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與楚明樽算是少年夫妻,一路從臨安到了安陽,并為其孕育了一子一女,夫妻二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鳴也算是一道佳話。
楚明樽身為儲君,自是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沒得挑剔,身為丈夫也是處處和她心意,這世上約是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令林蘇韻滿意的郎君了。
只是……她總覺得他的心思太過深沉,同床十幾載,就連她有時也看不透他。
或許這就是身為儲君的孤高、距離感?她這樣安慰自己。
想到這兒,林蘇韻回了神,起身親自将茶端至他的手邊,溫聲道:“王爺,嘗嘗。”
楚明樽翻折子的手一頓,擡眸朝她手中的杯盞看去,經過她的手充分調和,那茶表面浮沫細密如雲。
只是他現在沒有喝茶的心思,揉了揉泛酸的額角,閉眼道:“多謝王妃,放那兒吧。”
“是。”林蘇韻眸中閃過一絲失落,見他面露疲憊許是不想讓她打擾,依言将其放在桌案上,就準備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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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想到什麽,她又停下了腳步,聲音溫柔可人:“肖淙已被處死,那……”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斟酌了下,緩緩道:“肖淙犯了事死不足惜,可他畢竟跟了您這麽多年,他的家人是要一并處死還是妥善安置?肖家的那孩子還在府上。”
長公主生辰她本來也要跟着去的,可是耐不住小世子得了風寒,她放心不下才沒跟着去,前兩日病情好轉,所以才叫了同齡的肖家孩子過來陪玩。
誰能想到,肖淙竟然會倒戈叛變,犯下這等大錯。
謀害宗親王爺,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念及那麽多年的情分,他的家人若是一并處死難免會讓人覺得殿下冷血,寒了一些老部下的心,可若是妥善安置,又不免顯得太過優柔寡斷。
楚明樽随口附和了一聲:“是嗎?”
“嗯。”林蘇韻柔聲應。
楚明樽漫不經心地擡眸看了她一眼,她烏發半绾,眉眼溫順嬌軟,目光灼灼,情真意切。
林蘇韻聽他語氣淡淡,辨不清他到底是個什麽态度。
等待良久,才聽他漫不經心地吐出幾個字:“将孩子送回去,以後……就不要再帶來府上了。”
此話便是折中處理的意思了,留下他們的命,可此後肖家就與秦王府無關了。
“妾身明白了。”
她話音剛落,屋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侍衛于墨穿過長廊,敲門走了進來,似是沒料到王妃在內,愣怔片刻後,抱拳行禮:“屬下見過王爺,王妃。”
楚明樽舉起茶盞,抵在唇邊抿了一口,低眉斂目溫聲道:“何事?”
于墨下意識看了眼一旁背脊挺直的王妃,欲言又止似覺此事荒謬,但還是說了出來:“林公子和謝公子打起來了。”
聽見“打起來”三個字,楚明樽先是一愣,随即饒有興致地擡起眼:“誰輸誰贏?”
“不分上下。”于墨回憶起方才所見,如實回道。
“哦?”楚明樽難得笑了。
林蘇韻呼吸猛然一滞,濃淡相宜的秀眉微微蹙起,不可置信地偏頭看向于墨,竟有人能和俞白打得不分上下?
非她誇口,俞白在劍術上的造詣,是常人不可企及的。
楚明樽目光輕掃過林蘇韻,放下茶盞,起身朝外走去:“去瞧瞧。”
“妾身也跟着瞧瞧去。”林蘇韻道。
她也有些好奇了。
練武場。
兩道身形差不多,均颀長高大的身影在正中央的比武臺扭打成一團,你一招我一式打得可謂是不可開交。
場邊被丢了兩把長劍,似乎是兩人嫌棄刀劍沒有拳拳到肉帶感,而選擇赤手肉搏。
視線下移,站着一大一小兩個看客,正是勸架不成決定擺爛随他們去了的許庭深和祝岚夕,只要不打死人就任由他們打個盡興。
楚明樽衆人看清場中情形,止步于游廊,神情各異。
臺上是打得你死我活的那種修羅場,臺下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和諧場。
兩邊形成鮮明對比。
許庭深抱着胳膊聚精凝神觀察着兩人的打鬥,時不時偏頭給祝岚夕又或是生動形象地介紹一下二人所用招式,出自何處,順帶通報一下場中局勢,比如誰占上風,誰又落了下乘。
正說到精彩之處,餘光瞥到攜衆而來的秦王,立馬噤聲拉着祝岚夕一同行禮:“見過王爺,王妃。”
“起身吧。”楚明樽擺了擺手,示意二人不必拘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臺上:“這是什麽情況?打了多久了?”
“回王爺的話,這二人說是切磋一下,已打了半個時辰。”許庭深對原因也是一頭霧水,只能拿祝俞白自己所說含糊其辭。
這明明是往死裏打,哪裏是點到為止的切磋?
楚明樽看破不說破,盯着二人受傷嚴重的臉看了會兒,瞧得見的地方都受傷如此嚴重,這身上豈不是愈發嚴重。
餘光瞥到林蘇韻心疼祝俞白的眼神,終究是無法放任二人就這麽打下去了。
抵唇輕咳了聲,楚明樽只得吩咐許庭深去做這件事:“把人分開。”
“是。”
許庭深立馬行動,叫了兩個下屬一同,總算是将打紅了眼的兩人給分開了,索性兩人還存留一絲理智,見驚動了秦王才紛紛主動停了手。
兩人原本俊美無暇的臉上此刻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都如出一轍的沾着刺目的血漬,透着股妖冶的戰損美,還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滑稽,不見分毫平日裏衣冠楚楚的風範。
謝景辭緩了口氣,擡臂擦了擦嘴角開裂溢出的血,有部分已經凝固,擦起來,帶着點異物的摩挲感。
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拳頭是越發硬了。
而這邊剛做了與他如出一轍動作的祝俞白,亦是生出了跟他一樣的想法。
幾人下了比武臺,一同朝秦王和秦王妃行禮問安。
等兩人走近了,視線沖擊下那新增的傷口就愈發駭人,看得旁人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祝俞白何曾這般失禮狼狽過,林蘇韻胸腔裏悶着氣,卻還是對着身邊的婢女小聲吩咐一句:“去請大夫過來。”
“是。”那婢女躬身後退幾步,繼而轉身離去。
楚明樽悠悠地依次瞥了二人一眼:“切磋得可有收獲?”
“謝某頗有領會,跟林公子學了幾招劍式。”謝景辭先應了聲,硬朗的臉上一本正經。
祝俞白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眼中不含半點溫度:“依我看,謝公子還得練。”
只聽謝景辭“哦”了聲,面無表情地道:“林公子師出名門,又是岚夕的師兄,謝某心存敬畏,自是無法比拟,往後方方面面還煩請林公子……多多指教。”
這一番話下去,祝俞白氣得臉都綠了,嘴角閃過一抹冷笑,透着刺骨的危險氣息。
跟他在這玩文字游戲呢?
他不回話謝景辭也不惱,與之對視一秒後,便挪動腳步站到了祝岚夕身旁,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她的一記白眼。
楚明樽在幾人之間掃視了幾眼,了然地勾了勾唇,遂道:“天色不早了,各位先去住處歇息着吧,晚膳稍後會送到各位住處。”
話畢,楚明樽臉帶笑意先行離開,他們則由許庭深帶着朝住的地方而去。
林蘇韻因為有話要同祝俞白說,便将其留了下來,等人都散了,方才疑惑地問了句:“你什麽時候認識的謝公子?”
她這個弟弟自小被送到扶南山,跟臨安城的人接觸甚少,是何契機讓兩人搭上線的。
“幾年前在扶南山結識的。”祝俞白語氣淡淡,顯然不想多聊關于謝景辭的話題。
林蘇韻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她知曉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所以并未因他的語氣傷神,複又道:“方才那個女子是你在扶南山的師妹?”
祝俞白未出聲,不置可否。
林蘇韻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所及正是那位的身影。
她這位弟弟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想看不出來都難,故而也不打算多問,只是叮囑了他幾句要注意養傷,便提步往楚明樽消失的方向追去。
獨留祝俞白一人,在風中淩亂。
外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似火焰的晚霞映在天際,如夢似幻般美極了。
過了三道門,經過重庭和左右廂房,才到了為他們安排的寝屋,是相鄰的兩間單出單進的院子,屋內屋外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寝屋內更是纖塵不染。
推門而入時只有天邊的餘晖提供些照明,院裏院外都一片靜寂,一點聲響都沒有。
大夫在之後沒過多久就來了,外傷比較嚴重,不過幸好并無內傷,說是待會兒熬碗藥送過來,又開了瓶治療跌打損傷的藥就走了。
在不知道是謝景辭第幾次故意哼哼之後,祝岚夕憋着氣看了他一眼:“回你自己的住處去。”
不是說只是看看房屋構建嗎?咋還賴在這兒不走了呢
謝景辭指了指自己滿臉傷痕的臉,無辜極了,悶聲道:“我疼。”
“誰叫你要應戰的,疼死你算了。”祝岚夕板着臉冷哼,才不上他的套呢。
想到讓她生氣的事,她美目微挑,橫了他一眼:“你為何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我……”
“說什麽?”謝景辭皺眉,佯裝不解。
祝岚夕嫣紅的唇往下一彎,神情略顯僵硬:“在雲丘的時候為何說我是你的……內人?”
一咬牙,祝岚夕沒好氣地說了出來,這還是她剛才從許庭深嘴裏才得知的。
謝景辭靠在門檻上,沒臉沒皮地接話:“遲早是。”
話不投機半句多,祝岚夕不想跟他說了,轉身撇下他,徑直一人朝外走去。
他賴着不走,她去住另一間就是了。
誰知下一秒她就被他捉住了手臂,掙脫不得,祝岚夕腳步一頓,轉頭怒目看向他,示意他松手。
男人薄唇微抿,長睫向下微垂,良久,他才道:“胳膊疼,臉疼,胸口疼,哪哪兒都疼。”
眼神無辜地瞧着她,似乎在說,我都這樣了你還兇我,都不心疼我。
語氣可憐極了,将那張臉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偏生某人還很吃這套,見他露在外面的肌膚上盡是淤青,終究還是軟了心腸,罷了,給他上完藥再走。
“給我坐好。”不忍心歸不忍心,生氣的态度還是得擺好,祝岚夕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在椅子上坐正。
他倒是聽話,三兩下就把外衣脫了個幹淨。
等她拿個藥的功夫,轉身就瞧見他背後那健壯有力的腰臀,肩寬而不誇張,腰瘦而有力,背部的肌肉線條流暢分明。
盡管看了好幾次,祝岚夕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些不自在,臉上浮起一絲別扭的紅:“我就幫你塗後背,前面你自己來。”
“自然。”他坦坦蕩蕩的兩個字倒是顯得祝岚夕說這話是圖謀不軌似的。
祝岚夕撇撇嘴,沒再說什麽,開始上手給他塗藥。
他身上的傷口和臉上相比,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是哪一處角落都沒放過,想必,祝俞白也好不到哪裏去。
如此想着,她也就不自覺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道俞白師兄的傷勢如何。”
聞言,謝景辭眯了眯眼,側過頭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你管他死活呢?”
這态度和方才當着衆人的面,要跟祝俞白“虛心求教”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就你話多。”祝岚夕沒好氣地加重了手下力道,用力按了按他淤青的地方,直到聽到他倒吸涼氣的聲音才住了手。
祝岚夕給他塗完藥,朝他看去卻楞住了,話語硬生生卡在了喉嚨眼。
朦胧的橙色火光下,只見謝景辭閉着眼似在養神,一雙長腿微微彎曲着,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修長寬大的手掌心拖着那張睡意朦胧的俊臉。
因着剛才的打鬥,發冠有些偏了,以頭發蓬松地略顯淩亂,往日冷硬的面容此刻也柔和的不可思議,甚至是有些......嗯......可愛?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祝岚夕想立馬扇自己兩巴掌,哇,她真是瘋了,居然會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可愛?
“你很困嗎?”祝岚夕不由地問道。
謝景辭幾乎是立馬就睜開了眼,側目看向她,似是還有些迷糊的樣子,無意識回道:“嗯,有點,你上完藥了?”
“嗯,接下來的你自己來”祝岚夕将藥遞給他。
“好。”
等上完藥,王府內的下人就将熬好的藥送了過來。
祝岚夕端着手裏的藥碗,本想讓他一口悶完,正準備遞給他時手卻一頓,眼珠子轉了轉,改了口:“我喂你。”
說着便舀了一勺遞到他的嘴邊,見他沒拒絕,不懷好意地勾了勾唇,一勺接着一勺慢慢地将苦澀的藥汁喂進他的嘴裏。
謝景辭皺着眉,被她這樣的喂法弄得喉嚨口腔裏全是一股草藥味,只是他一偏頭躲開,她就追着将藥勺貼在他唇邊,眼神楚楚地“逼”着他咽下去。
這麽一大碗黑乎乎的藥,明明他能一口喝完,她卻不如他所願。
想來是在為他剛才不聽她的話,報複他來了。
眼見着碗裏的藥汁見了底,祝岚夕去放好藥碗,站在桌邊對他說道:“你不是困了嗎?先回去休息吧。”
謝景辭頂着難看的臉色,幹咳了兩聲,低沉着嗓音道:“過來拉我一把。”
他難得露出了一副乖順的模樣,祝岚夕不覺有他,行至到他跟前,伸出手去扶他。
不曾想,男人卻突然制住了她的手臂,揚起頭便含住了她的唇,任她怎麽推搡,都不放開。
苦澀的藥味在唇齒交纏間從他的口腔渡過來,祝岚夕渾身一愣,卻因為顧及着怕碰到他的傷口,而不敢大幅度推搡他。
她算是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什麽感覺了,真是有苦說不出。
她的唇分外柔軟,他貪婪地從輕輕吮吸,變成了撬開她的齒關狠狠掠奪,見她欲躲開,又擡手摟住她的脖頸,不讓她退開分毫。
祝岚夕羞惱極了,知道他向來的軟肋是什麽,只得忍着羞澀伸出舌頭主動去迎合他,趁他愣怔住,她立馬抽身離開。
謝景辭與她對視,眼圈裏的欲色還未褪去,壓着嗓子道:“藥太苦了。”
受傷的男人瞧着格外脆弱,稍微扮下弱勢,莫名給人一種可憐哀求之意。
見他如此,祝岚夕又怪不得他,方才的确是她耍了點小心機,只得轉身倒了一杯水,一口悶下,那苦澀才少了些許。
她這才覺得自己方才拿勺子一勺一勺折磨他有些過分,但表面上還是不肯落下風:“你給我回去,聽到沒?”
謝景辭面上乖順地“嗯”了一聲,嘴角不禁揚起一絲嗤笑,就她這嬌軟性子,能管得住誰呢?
祝岚夕難得的沒錯過他眼底那抹不以為意,握緊拳頭,一雙美眸怒視着他,冷聲道:“謝景辭,我的話,你聽還是不聽?”
見她發了脾氣,還以為她會罵他或是發一通火,卻沒想到她發脾氣的能耐,也只不過只是不再叫他阿辭,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嗯,從她嘴裏聽到他的名字,還挺新鮮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笑道:“未來夫人的話,自然得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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