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壓迫感

壓迫感

窗前的樹被風一刮,搖搖晃晃,枝丫掃着檐鈴,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

祝岚夕斷斷續續地說着近來的遭遇以及身種情蠱的過程,其中,她自動省略了一些不可言說的步驟。

話音甫落,她忐忑地搓着手指擡眸去看他的反應,入目的卻是他陰沉着臉一言不發的模樣,內心的緊張感卻越來越強烈,心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令她感到透不過氣來。

秋風拂過她極盡清冷的面龐,吹得她長睫輕顫,一瞬間那種莫名的壓迫感又湧了上來。

平日裏最為溫潤的俞白師兄,冷着臉不說話的時候,瞧着比師父都還要吓人。

祝俞白壓下眼尾外露的情緒,閉了閉眼,柔聲細語地說道:“我只是氣憤于那些傷害你的人……”

他竟是不知道在他離開扶南山之後,她發生了這許多事,若是他從未離開過扶南山,她也就不用去面對這些肮髒事。

難以想象,在單純極致的環境下長大,沒什麽心機的她在碰上這些事該多麽害怕。

睨了眼她難以掩飾的怯意,輕輕嘆了口氣:“罷了,先把手給我。”

“是。”祝岚夕應了聲,撩開遮住腕骨的那節衣袖,露出纖細白玉的手腕搭在圓桌上。

緊接着微涼的觸感落在溫熱肌膚上,指腹壓在跳動的脈搏淺淺感知。

上次與謝景辭春風一度過後,祝岚夕拿不準情蠱是否已解,畢竟她剛剛可是隐瞞了這一事實,只能偷瞄他的表情來判斷是好是壞。

可他神情面如止水,瞧不出來分毫,堅持盯了一會兒,祝岚夕便放棄了試圖猜出她這位師兄心思的想法。

正這麽想着,耳旁忽然傳來祝俞白的問詢聲:“你确定那是情蠱?”

她的脈象平穩,并無蠱蟲跡象。

Advertisement

如此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并不是情蠱,二是情蠱已解。

若是前者,便只是誤會一場,若是後者……

祝俞白眯着眼看向花廳外,唇角朝下彎了彎,隐在寬大衣袖裏的手指蜷縮成拳咯吱作響,只覺得手心發癢,總想砍點什麽。

祝岚夕被他看的不自在,木讷地眨了眨眼,随即不太确定地點了點頭:“應當……是。”

“師父所教,可沒有應當二字。”對上她心虛的眼神,祝俞白眉梢染上一絲煩悶,語氣也不自覺放沉。

她的反應顯然說明這其中有鬼,這讓他極度不爽,卻又受虐般想得到答案。

“是……”聲音氣弱,祝岚夕貝齒緊緊咬着下唇,認命般點了點頭。

祝俞白如鲠在喉,寬厚的手掌拍在圓桌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骨節泛着玉般冷白的手在微微顫栗。

如此,便沒什麽好說的了,一切都已在他心中明了。

好久未和謝景辭那厮動過手了,他的佩劍光華,是時候見點血了。

“可是有什麽問題?”他的反應讓祝岚夕心裏直打鼓,不得不開口問道。

祝俞白抄起桌子上的佩劍,騰地站了起來,悶聲悶氣道:“情蠱已清,并無大礙。”

話畢,他先行大步朝外走去。

長廊盡頭響起沉重而有力的腳步聲,等離的近了些,那人的五官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年約三旬,長得身材挺拔,相貌堂堂,滿臉英氣卻面沉似水,兩只眼睛明亮如星,透着一股子堅毅威武之色,平靜的目光一下子就鎖定了前方的謝景辭。

這人正是剛處理完肖淙的後事,緊趕慢趕總算用了最少時間趕過來的許庭深。

若是沐卿在這兒,定會情緒激動地嚷嚷着這人與許南浔長得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二人樣貌十分占了六七分的相像,除了許庭深那身殺伐的氣質與平素溫和的許南浔完全不一樣外。

謝景辭身着一襲墨黑色勁裝,環胸靠在雕花镂空的窗棂上,晃蕩的暗色樹影裏,俊美的面容半遮半掩。

他将視線從許庭深身上收回,波瀾不驚的神色有一絲松動,擡眸百無聊賴地盯着頭頂搖來搖去的檐鈴瞧了一會兒,幽幽嘆了口氣,等着對方朝他走近。

“你大爺的!”如他所料,對方方一走近,就是結結實實的一拳直呼面門,卷着勁風,格外駭人,常年在軍隊磨練出來的力道可不是鬧着玩的。

謝景辭嘴角抽了抽,随即輕松偏頭躲過,心想這下手還真是一點沒留情啊……

對方窮追不舍,一拳又一拳,一拳比一拳殺傷力重,直到謝景辭找到時機,一把握住了對方如沙包大的拳頭,才阻絕了對方的逼人攻勢,但随之而來的,則是拍在他背後的悶聲一掌。

“咳咳咳……”猝不及防,謝景辭臉色稍變,嘴邊溢出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許庭深才不吃他這套,無情揭穿:“臭小子,少在你哥哥我面前裝蒜!”

別以為他看不出來,這臭小子就是故意接的這一掌,好平息他的怒火,呸,想得美!

說着,他健壯有力的胳膊一把揪住謝景辭的衣領,咬牙切齒地揚聲痛斥:“你小子就活該被揍,老子這下手還是輕的,敢出現在老子面前,你就得承擔後果!”

“跟老子過來!”許庭深拉着跟他差不多體型的大高個也毫不費勁,大步流星就要朝他來時的方向走去,顯然是打算要将謝景辭狠揍一頓。

走了一段距離,不,應當是被他拖行了一段距離,謝景辭連忙用了些力止住他的動作,讪讪笑道:“二哥這話說的,我還能跑了不成?”

這天底下能治得了他的,許庭深就算一個,從小到大的武力壓制,算得上是他少年時期的陰影時光,另一層原因則是許庭深是他二姐的夫婿。

他之所以沒有寫信告知,是因為以他二姐那火爆性子指不定得幹出什麽事來。

當初謝家出事,她二姐就因氣急攻心而導致了流産,去年才好不容易懷上二胎,若是告知,只怕是會不管不顧拖着孕肚就要來找他。

雖然現如今真要動起手來,他未必打不贏許庭深,可俗話說長兄如父,他對其還是存有敬畏之心,更何況對方是真心對他好,而他也對其有愧。

許庭深:“磨磨唧唧。”

不耐煩的聲音,目光沉沉盯着他。

少頃,許庭深長長嘆了口氣,松了桎梏他脖頸的力道,轉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幾年沒見,壯了,黑了,也長本事了。”

餘音拖長,有着對世俗變遷說不盡的感慨。

謝景辭揚了揚嘴角,調侃道:“我瞧着,二哥做了父親後,倒是老了許多。”

“你連這兒都曉得,竟也不知道捎個信,若不是楚旭旻那個狗玩意兒,老子都不知道你還活着,以往每年都還給你燒香……”

許庭深嗤了聲,頭扭向一邊,不知何時紅了眼眶:“沒良心的小兔崽子,這幾年過的如何?”

不管不顧直呼禹王名諱,怒罵其狗玩意兒的人也就他一人了。

他也猜想過是禹王動手下的通緝令,可是他是從何處得到他的行蹤和死活的。

“就那樣,死不了。”謝景辭簡單一筆帶過。

而就這簡單的一句死不了,旁人又如何想得到其中的艱難。

這話題過于沉重,許庭深便适時轉移話題:“聽說你去占山為匪了?真是出息了,藏也不知道藏好些,竟讓那狗玩意兒抓着你的尾巴辮子——”

“這次通緝令可不是鬧着玩的,也就得虧你入了安陽境內,有秦王殿下之令,下面官員應當沒人敢拿你如何。”

他的話立馬讓謝景辭想到在隴山縣被放走的那次,以及這一路以來都沒有關卡攔人……

“是秦王下令松懈這次抓捕?”謝景辭皺眉。

“自然。”

得到許庭深的肯定,謝景辭才知原是秦王殿下在背後動了手腳,間接幫了他。

兩廂沉默了一會兒,許庭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遠處:“你應當還不知道,聖上已經稱病月餘,此外,據探子報,嘉蘭關多地有調兵動靜。”

嘉蘭關隸屬禹王管轄,幾乎掌握全國大半兵力,種種跡象,代表着什麽,不必多說。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就此留下來,你我兄弟聯手助力秦王登基,到時候禹王一倒臺,魏家只會跟着涼涼,為謝家翻案一事自會水到渠成。”

許庭深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謝景辭的肩膀,說出自己的來意,秦王當初為謝家據理力争,而且按照秦王惜才的性子,不必多說肯定會留下謝景辭。

這是他能想到的兩全之法,在秦王的庇護下可最大程度隐藏謝景辭的行蹤和身份,而秦王也可得一助力不是,最關鍵的是,他總算能跟夫人交差了。

自通緝令消息放出,她就一直惦念着此事,茶不思飯不想,日日夜夜積思成疾,要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并護住她唯一的弟弟。

在他灼熱的注視下,謝景辭思忖片刻,最後只化為了一句:“我會考慮的。”

許庭深歪嘴,心想他忒不識趣,瞪着眼,拿出感情牌來勸他,聲音加重:“你都不知道你二姐她多想你,再說了,你個當舅舅的,就不想見見你外甥和外甥女?”

謝景辭聽出他的不滿,沒跟他多争辯,移開眼不知在思索什麽,好半響才岔開話題道:“南浔……還在外游歷?”

見他提到許南浔,許庭深氣不打一處來,怒氣又一下上來了:“可不是,逢年過節也不回來,跟你一樣,都是個沒良心的。”

若他知道,兩個沒良心的碰到一塊兒去了,豈不得更加生氣。

思前想後,還是打算之後在同他說這件事。

兩人又東扯西聊了一會兒,許庭深才後知後覺被他岔開了話題,還欲再勸他留下。

轉頭卻看見從花廳裏一前一後走出來兩個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反正人還在,之後再說再勸也不遲。

擡眸看去,為首之人正是林太傅之子,表情看上去不太好,緊随其後的是謝景辭的小媳婦,表情看上去也不太好。

幾人打了個照面,不明所以的許庭深只得先颔首打招呼:“林大公子。”

“許将軍。”祝俞白拱手回禮,只掃一眼,他陰沉的表情就放到了謝景辭身上。

嘴角揚起一抹帶弧度的笑意,憋着股怨氣,狹長的眼睛直直逼視過去:“謝景辭,跟我出來一趟。”

他那笑意未達眼底,那幾個字就像是從鼻子裏使勁哼出來的,帶着濃濃的咬牙切齒之意。

祝俞白不是個隐藏心思的,喜或是不喜都會直白表達在臉上,這語氣和表情顯然對謝景辭極為不滿,一眼便看出對方是來找茬的。

“不知林公子找阿辭所為何事?”許庭深面色微沉,雖不解二人有何恩怨,但出于護犢子的下意識行為,上前一步擋在謝景辭身前。

祝俞白卻沒有耐心再重複一遍,目光一直放在謝景辭身上,眸中微露挑釁:“許久未見,切磋切磋,難不成你不敢?”

切磋?好端端的這是要做什麽,更何況這語氣像是要切磋嗎?更像是要解決什麽私人恩怨。

許庭深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正欲開口替謝景辭回絕了,就被人搶先了一步:“奉陪到底。”

“謝景辭!”許庭深不淡定了,厲聲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呵。”祝俞白低笑出聲,疏離的目光中透出些冷,自兩人身邊擦身而過。

“勞煩二哥帶岚夕去安置。”謝景辭指腹蹭了蹭劍柄上的花紋,微微側頭看了眼站在原地還一臉懵的祝岚夕,轉身大步跟上祝俞白。

這……什麽情況?

祝岚夕誤了捂臉,這情況已是出乎她意料。

“他們二人可是有何要命的恩怨?”許庭深可做不到就這麽放他們二人就這麽離開,匆匆問了一句之後,也不在乎聽沒聽到答案,擡腳就大步跟了上去。

那兩人腳下生風,再耽擱一會兒就怕是沒影了。

祝岚夕面色一苦,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搖了搖頭,小跑着也跟了上去。

師兄應當是猜出來她與謝景辭已經做過那事了,不然也不會那般問她。

尋常人家未出閣的女孩子家家的未婚就與人行那事,雖不至于打死,但只怕是會被好生教訓一頓,而她與師兄雖算不上親生兄妹,但自認感情算是深厚。

他未責罵教訓她,但只怕心裏也難免會對她失望……

而在兄長眼中,就算是自家妹子犯了錯,也只會去教訓拐帶了自家妹子的外男。

他方才此舉,應當是抱着教訓欺負自己妹子的外男的心态才如此,想到此,祝岚夕面上頹喪起來,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