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貴客至
有貴客至
受到驚吓的小世子眼眶一紅,似乎下一秒就會“哇”的一聲哭出來,如他們所想,那眼淚說掉就掉。
可還沒等他哭上幾聲,自他身後傳來一道不容忽視的怒斥:“哭什麽哭?不玩了就回去溫習功課,在這耍什麽威風呢?過幾日父王考察你功課,有你哭的。”
祝岚夕轉眸看去,在他們身後亭亭玉立站着一位小姑娘,周身溫婉的氣質和柔美的長相與秦王妃如出一轍,眉目間的微愠卻像極了秦王殿下。
這位性子與小世子相反的,正是秦王府的小郡主。
小郡主本來正專心繪畫,餘光瞥到她那個鬧騰的弟弟自母妃走後,立馬就朝涼亭跑去,便猜到他又要打什麽壞主意。
跟過來一瞧,果真如她所料般,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脅迫別人替他做事,旁人拒絕了他還要一哭二鬧,真真是一點世家子弟的氣度都沒有。
她如此知書達理,怎得會有如此不明事理、我行我素的糟心弟弟?
小郡主秀氣的眉眼微皺,嫌棄地瞪了眼還沒來得及将眼淚逼回去的小世子,随後有模有樣地朝兩人鞠了一躬,規矩做得挑不出毛病來。
“賢兒年紀尚小,言行有所欠妥,還望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話畢,她遞給一旁的掌事姑姑一個眼神:“送他回去溫書。”
後者立馬會意,從謝景辭手中接過一臉不情願的小世子,先行離開。
緊接着,她也尋了個由頭離開了花廳,留下一臉懵的祝岚夕在風中淩亂,不敢相信這竟是一個八歲女娃能說出來的話和做派。
雖面目稚嫩,但俨然有了她自己的處事風格,不由得想讓人開口稱贊,不愧是自幼養于深閨的大家閨秀。
祝岚夕回想了會兒自己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估計還跟在大師兄後面玩泥巴呢。
“再坐會兒?還是回屋?”謝景辭漫不經心地問了句,随手抓了塊桌面的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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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岚夕擡眼看了看天色,時候尚早,不必着急回去。
移步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睨了眼嘗了一口就面露苦色的謝景辭,想來他是吃不慣太甜的,便問道:“甜嗎?”
“嗯,齁甜。”男人雖這麽說,卻還是将剩下的點心喂進嘴裏吃完了。
并不贊同齁甜的祝岚夕淡淡挑眉,轉移話題道:“你今日怎得回來這麽早?”
往常他可是得暮色落下才歸屋,今日倒是稀奇,這才正午就回來了。
“有貴人到訪,我不便露面。”謝景辭在她旁邊坐下,邊解下佩劍邊回她的話。
一雙長腿随意屈伸不小心碰到她的,祝岚夕下意識縮了縮腿,引得他朝她看了眼,後識相地往後收了收。
擡眸間,他兩道沉沉的目光掠過她唇,比點水的蜻蜓還淡。
“那貴人……”他過往人生她從未涉獵,因此此刻除了為掩人耳目而回避,并不知道其他的原因,猶豫片刻,還是試探性問了問:“你認識,還是認識你?”
“算是與我有仇——”
“什麽仇?”祝岚夕微微傾身,期盼地望着他:“能同我說說嗎?”
謝景辭掀目睨她,面露詫異,随即欣喜漫上心尖。
他莞爾,伸手掐捏了一把她的面頰軟肉,直言不諱:“想知道我以前的事?”
有長進,竟會主動來打探他過去的事。
“嗯,想知道。”祝岚夕挽了挽耳邊垂下的烏發,點了點頭。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謝景辭瞥她,終究遭受不住她的逼視,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嗓子方才緩緩道來。
來人是廉訪使範品哲,隸屬于禦史臺,分設于全國各轄區,每年定期派廉訪使巡視當地軍務和官員腐敗行為,代表中央監督地方,權力很大,屬于常設巡查機構。
“代天子巡狩”,足見其位高;“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足見其權重。
偏偏選在這時局緊張的時候來巡視,其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除了來“監視”和當“攪屎棍”,難以形容範品哲此人挑此時來此地的惡心程度。
提起這範品哲和謝景辭的恩怨,那就要追溯到二人小時候了。
那時二人差不多前後腳出生,身份地位也差不多,所以無論在哪兒,二人都能碰見。
按理說二人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但他們卻成了視彼此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仇人。
原因是重合的地方多了,兩人自然就會被拿來比較。
但悲催的就是,範品哲永遠都被謝景辭壓了一頭,無論他再怎麽努力都無法超越謝景辭。
時間長了,他自然心生恨意,開始事事都要和謝景辭作對,無事找事,但後者通常無視而過。
直到在某年皇家舉辦的晚宴上,謝景辭終于忍無可忍動手教訓了一番範品哲,是那種壓着打的教訓。
自那以後,範品哲成了圈子裏長久的笑柄,并且一直持續到現在,但凡二人的名字放在一起,都會有人提起那件讓他丢盡臉面的事情。
所以兩人結下的梁子是永遠都不可能和解的,後來因為兩家人政見不同,甚至直接演變成了兩家的恩怨。
平日裏兩家還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當謝家确認倒臺的時候,範家可沒少趕着上去踩了幾腳。
尤其是範品哲,死對頭出事他恨不能第一個沖上來落井下石,還特意買通獄卒來牢裏“慰問”過謝景辭。
自從謝景辭被流放過後,兩人再未見過,沒想到時過境遷,竟會在安陽城遇見。
聽完他的話,祝岚夕擰眉嘆息:“那确實該避避。”
這若正面對抗,落不到什麽好處,還會因為謝景辭目前的身份讓這位廉訪使抓着秦王的把柄,依着其睚眦必報的性格,還不得盡情上書彈劾秦王,将安陽鬧翻天?
“嗯,廉訪使巡防州城期限為一個月,就算再怎麽推遲留在安陽,屆時元旦之後他必然要回臨安。”謝景辭沉眸道。
見他如此篤定,祝岚夕有些不解,元旦之後他為何就要回去,思索了會兒未得結果便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
謝景辭聞聲觑了她一眼,就見她單手撐着下巴微微側着身,坐在圓桌前愣神,滿臉寫着疑惑不解,而她手中是一塊吃了半邊的點心。
他的目光不動神色地掃過那幾盤所剩無幾的點心,這麽一會兒子功夫就吃了這麽多甜食,胃不消化,待會兒該積食難受了。
謝景辭暗自嘆了口氣,随即伸手将她的手拿下來,替她揉了揉早已經被壓的泛紅的下巴,悠悠道:“聖上已稱病多時,秦王身為皇子,理應進宮探望——”
他頓了頓,又道:“就算明知臨安城是虎口,為了全孝心不落百姓口實,秦王已上奏将于聖上四月生辰入宮探望。”
從安陽城到臨安城,路途遙遠,估摸着過完元旦佳節,就得啓程上路了。
他這一解釋,祝岚夕便豁然明了了,不由得唏噓身為皇家人的身不由己。
禹王早有反叛之心,結合這些時日發生的事,絕不會輕易放過秦王,此去臨安,明知此中兇險,秦王卻不得不去。
謝景辭見她臉色不好,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發梢:“你無需過于憂心,秦王自會有對策。”
“嗯。”祝岚夕無意識地點頭應承。
今生走向已與前世大相徑庭,她深知自己就不善謀略,所以并不會瞎出什麽主意,但此刻卻深感無力。
明明她早已看清,所謂皇權争奪,不過是搶占那把由累累白骨堆積而出的龍椅,其下是鮮血橫流,屍首遍地。
興許是前世記憶作怪,祝岚夕這心裏總覺得不踏實,慌得厲害。
月色入戶,零零散散的月光透過窗棂灑落進閨房,床上幔帳下的人兒似乎睡得極不安穩,在這十一月份的天氣裏,竟是出了滿頭大汗。
一顆又一顆汗珠自面頰兩側滑進衣領,香汗淋漓間,床上的人兒不安地呢喃着,似乎是被夢魇困住了,竟連屋外持續響起的敲響聲都喚不醒她。
屋外的人見她不應,又被她痛苦的呻吟聲弄得進退兩難,再三斟酌下,屋外的人擡高音量,道:“祝岚夕!”
屋內的人自然是給不了半點回應,謝景辭咬了咬牙,終究是擡腳将門踹開了。
大步流星走到床沿邊,單手撩開幔帳,便見到了被汗浸濕,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祝岚夕,而她嘴裏還在呢喃着什麽胡話,聲音如蚊蠅般絲毫都聽不清。
謝景辭又嘗試着喊了好幾聲她的名字,可無論他怎麽喊,她都無動于衷,眼瞧着她眉頭越皺越緊,謝景辭只得上手去搖晃她。
陷入夢境中的祝岚夕正處于漫天飄雪的城牆之上,她半個身子都在高聳的城牆外,而面前掐着她脖子的人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她死死抓着對方的手臂央求着他不要再推她了,可那人卻置若罔聞,一個勁兒地伸出手來,要将她推下去。
在她空蕩的背後,卻斷斷續續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她被這聲音弄得頭昏眼花,心思混亂,在她将要落下城牆之際,突然伸出來一只大手将她拽了回來,而她的意識也自此蘇醒。
“祝岚夕!”
這一聲呼喚,讓祝岚夕徹底醒了過來,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條瀕死的魚不斷地喘着粗氣,她整個身子都因為大幅度的呼吸而不斷顫動,仔細看她的手指都在輕微的顫抖。
時隔那麽久,她居然又夢到了前世的場景。
謝景辭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稍稍退遠了些,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複雜,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
方才恍惚間聽到她的呢喃聲裏竟是那人的名字……
祝岚夕喘了許久,恢複了正常呼吸,才察覺到身邊有人,擡眸朝其看去。
兩廂對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良久,祝岚夕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張了張嘴,感覺整個喉嚨和嘴唇火辣辣的幹澀,聲音沙啞地拜托道:“我想喝水……”
聞言,謝景辭方從思緒裏回過神,遲鈍了一下,借着月色走到桌子旁邊,用杯子給她倒了滿滿一杯水,然後折返回去遞給她。
祝岚夕接過後,直接一飲而盡,遂将杯子遞還給他,那望來的眼神似乎在說:我還要。
就這麽跑了幾回,祝岚夕才滿足地不要了。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謝景辭盯着祝岚夕瞧了會兒,本想問問為何會夢到那人,可轉念一想,興許是因為他們白日裏的交談,才讓她做了關于楚旭旻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