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二房流放出京那日，姜寶柒戴上幂籬，來到城門外。
她并不是為了給二房送行，而是想親眼看着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兇手們離開。
老太太因為參與了善覺寺一案，也被判與二房一起流放。
二房光鮮不再，姜四秀眼睛紅腫，姜五珍也不複往日的趾高氣昂，倒是姜雙衡依舊身姿筆挺，隽秀溫雅，雙目含情，定定地望着路邊的十裏亭。
姜寶柒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蕭延姝淚珠滾滾，哭得不可自抑。
她不知道蕭延姝用了什麽借口離開皇宮，此時宮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德妃應該不會輕易讓蕭延姝離宮。
整個皇宮也只有皇後開心，甚至還借口安慰與二皇子退婚的長寧侯嫡女，宣召姜寶柒入宮。
可能是因為姜寶柒已經跟二皇子退婚，長寧侯又是剿滅雲雀山山匪的将領，長寧侯府分明已經跟二皇子決裂成為對頭，這一次皇後對姜寶柒倒是友善了很多，拉着她的手說了些閑話，就派小宮女送她出宮了。
小宮女奉了皇後的命，還特意領着姜寶柒去二皇子軟禁的宮殿外面經過。
皇後可能是想讓她看看二皇子的落魄處境，好讓她解氣，姜寶柒卻知道，這樣遠遠不夠。
她深知二皇子的野心，眼下雖然有挫折，但他肯定沒有死心，經過這一遭，也必然視長寧侯府為眼中釘。
殿門緊閉，姜寶柒看不到裏面，蕭延琮也看不到外面。
他站在窗前，目光沉沉望着院子裏那棵枯死的桃樹。春日已盡，京都的桃花開敗，山寺的桃花盛放，而這棵桃樹卻依舊是枯枝橫斜，顯然已經死掉了。
長寧侯府栖霞閣的那棵桃樹今年開得倒是格外繁盛，離很遠都能聞到花香。
入夜，殿門發出一聲輕響。
Advertisement
片刻之後，清幽的香氣伴随着腳步聲而來，女人從背後抱住他，輕聲喚道：“琮郎。”
蕭延琮轉過身，低頭望着她。
皎皎月光下，那雙眼睛烏黑圓潤，熟悉無比。
蕭延琮鬼使神差，伸出手遮住了她的面頰，只露出了那雙眼睛。
姜三雪疑惑地眨眨眼，随即意識到什麽，臉色大變，顫聲道：“琮郎這是做什麽？！你、你把我當成姜寶柒了不成？你當初跟姜寶柒定親，只是為了讓她做我的替身，等到事成，我就可以取而代之，成為你名正言順的皇後，琮郎難道忘了嗎？”
“事成？”蕭延琮嗤笑一聲，“你看我現在的情形，如何還能事成？”
姜三雪臉色愈白，“琮郎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我。琮郎如果真的落魄毫無還手之力，我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這裏？琮郎如此，難道是不想救我的爹娘嗎？”
蕭延琮淡淡道：“你爹娘已經流放出京，我關在這裏，确實無能為力。”
“你——”姜三雪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琮郎難道要袖手旁觀？你可是喜歡上了那姜寶柒？你別忘了，正是姜寶柒害了我的爹娘，正是姜伯海害得殿下被軟禁于此，姜寶柒是我們的敵人！”
“敵人……”蕭延琮垂眸，就算姜寶柒是敵人，只要他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只要殺了長寧侯和世子，她就是一個毫無威脅的敵人。一個失去利爪的小貓，當然可以抱在懷裏逗弄。
端午節，臨平湖要賽龍舟，兩岸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姜寶柒和姜留錦被嚴令不許出府，為了防止他們像浴佛節那日偷偷溜出去，羅婉卿親自守着他們。
姜伯海從親信将士中挑了個圓眼睛的清俊小将，照着姜留錦的樣子裝扮好，讓他帶着兩個小厮出了門。姜伯海帶人悄悄地跟在了後面，姜毅成則是在臨平湖岸邊巡防，他們要看一看，到底是誰，會在端午節這日劫走長寧侯府的小公子。
圓眼小将一身月白錦袍，腰系玉佩，手握折扇半遮面，大搖大擺繞着臨平湖轉了好幾圈，并沒有遇到什麽異常。
姜毅成假裝游玩，沿着臨平湖岸邊信步。
突然，他遙遙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身穿寶藍色錦袍，那少年不知怎麽突然歪倒，被身邊的人扶住抱起，朝着人流稀疏處而去。
姜毅成心頭一跳。
那背影分明跟姜留錦一模一樣。
假冒小六的圓眼小将穿的是月白，可姜毅成記得非常清楚，他早上出門時，小六不高興被關在府裏，來他院子裏想要跟着他一起出門，那時小六穿的就是這件寶藍色錦袍。
雖然小六和小七都被禁止出府，可這兩個都機靈，沒準就趁機跑出來了，就像小七浴佛節那日偷偷溜出去一樣。
想到父親說的前世小六被人劫走，一直也沒能找到，姜毅成不敢大意，連忙追了上去。
前面寶藍衣衫的少年被人帶上了馬車，姜毅成來不及去騎馬，只能跑着去追。
好在他常年習武身體強健，跑了很遠也沒失去馬車蹤跡，眼看着那馬車離開臨平湖，東拐西拐進了個巷子，拐進了一處很大的宅院。
姜毅成站在院牆下平息了片刻呼吸，繞到側面院牆翻了過去。
院子裏沒有護衛，東次間傳來嗚嗚咽咽的聲音。姜毅成隐在窗下，将窗紙弄了個小洞，向內望去。
床帳低垂，隐約能看到人影晃動。
那嗚咽聲越發清晰，清朗的少年音似乎是姜留錦，惶然不安：“你把我和小七弄到這裏來做什麽？你別碰小七，要碰就碰我！”
一道嬌嬌的女聲，仿佛是姜寶柒，哭道：“嗚嗚嗚，你欺負人家！”
随即有人哈哈大笑，“真是一對妙人！讓我看看，嗯……把臉遮住，只露出眼睛，果然更像了！聲音也像！”
姜毅成腦子嗡的一聲。
再細看，那床帳下露出一截小腿，細白柔嫩，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玉。
那哈哈大笑的聲音也很熟悉，姜毅成一時沒想起來，只覺得應該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郎。
他已經來不及去回憶這人是誰，姜毅成雙目赤紅——京都裏也許還有別的小六小七，但剛好是兄妹、剛好長得相像遮住眼睛很難分辨、剛好聲音又是他熟悉的，除了姜留錦和姜寶柒還能有誰？！
姜毅成猛地推開窗撲了進去，與此同時，腰間長劍出鞘，閃着寒光的長劍刺穿薄紗床帳，直接洞穿了那仰頭大笑的人影。
得意張揚的笑聲戛然而止，鮮血飛濺，染紅了床帳。
姜毅成擔心吓壞弟弟妹妹，抽回長劍連忙扯開床帳，對上了三雙震驚恐懼的眼睛。
少年和少女衣不蔽體，臉上都蒙着帕子，露出兩雙圓溜溜的眼睛，乍一看跟小六和小七幾乎一模一樣。
姜毅成頭皮發麻——這不是他的弟弟妹妹！
他霍然擡眸，去看那個被他刺穿的少年，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姜毅成倒吸了一口涼氣，竟然是四皇子！
“你——”四皇子一開口，鮮血從口鼻處溢出，“我們……中計了……”
他确實惦記了姜留錦和姜寶柒很久，想着要是讓他們蒙上帕子只留出眼睛，肯定分不清誰是誰，若是能同時亵玩之，比如十分有趣。
但長寧侯府也不是好惹的，他并不敢下手。手下親信很是貼心，從民間尋來一對龍鳳胎，巧的是眼睛跟姜留錦姜寶柒生得很像，經過一段時間訓練，連聲音也能模仿個七八成，這才送到他面前。
趁着端午節出宮，他特意前來盡興，讓龍鳳胎假扮姜留錦姜寶柒，還要裝作被他劫來不情願的樣子。
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血洞，四皇子終于明白自己上當了，所謂的親信應該是敵人，故意送了人給他，又故意引了姜毅成前來。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四皇子軟軟地倒在了床上，雙目不甘心地瞪得大大的。
“殺人啦——”少年男女驚叫起來。
聲音還沒落，數道人影撲了進來，手中刀劍泛着寒光，喝道：“長寧侯世子！你竟敢殘害皇子！長寧侯府是想謀反嗎？！”
事情發生得太快，姜毅成此時才明白過來，他和四皇子都中計了——有人故意設計了這一切，一箭雙雕同時除掉了四皇子和長寧侯府。這個人不用想，應該就是被軟禁的二皇子。
姜毅成揮劍斬去。
事已至此，他絕對不能連累長寧侯府，謀害皇嗣可是要誅九族的！
桌椅翻倒，鮮血四濺，姜毅成殺了幾個人，從屋內殺到院子，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二皇子顯然做了充足的準備，要将他困死在這裏。
姜毅成劍如長虹，腦子裏卻在飛快地思考——如果他死在這裏，父親有辦法将眼下的情形說成是“長寧侯府世子為了保護四皇子而死”嗎？
手中長劍越來越沉，姜毅成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突然，院牆外跳進來數個黑衣人，一言不發加入了戰局，卻是來幫姜毅成的。
黑衣人招式淩厲，動作極快，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将守衛殺了個一幹二淨。姜毅成長劍點地支着身子，從窗口望進去，剛好看到有一個黑衣人将那少年男女也殺掉了。
“你們……”姜毅成開口。
領頭的黑衣人揭開蒙面面巾，“世子，自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