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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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舟做心肺複蘇的手頓時一僵。
如今現場能夠稱得上是戰鬥力的只有她和蔣鈞行兩個人,而蔣鈞行還是縮水過後的迷你版,完全無法使出秘境之外那個玉衡仙長的劍招,再加之他們兩個人如今儲存的符咒和物資都已經經過了一輪使用,情形比起上次交戰還要糟糕一些。
“我是真的很驚訝。”
那兩名散修的其中之一高高揚起了眉毛,之前的戰鬥當中,他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已經漲紅,可如今已經又恢複成了原本趨于人類的模樣:“按理來說,這秘境當中的機關錯動足以将你們徹徹底底地關死在岩石的牢籠當中,就算不被擠壓成一堆血肉碎屑,也很難這麽快就找到機會脫身——更不可能搶在我們前面提前找到這裏。”
說完,他盯住尹新舟的面龐,饒有興味的問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是如何抵達這兒的?是天生對陣法符咒和空間位置很敏感,還是說……你提前知道了許多本不該由你知道的信息?”
他們二人的狀态都很放松,顯而易見,這兩名散修根本沒将如今的尹新舟和蔣鈞行當回事。這周圍的環境陌生,而秘境的至寶已經近在眼前,勝利唾手可得的情況下,讓人很難不生出些游刃有餘的從容來。
咕咚一聲,蔣鈞行的喉結上下竄動了一下。
“——為什麽問我?”
沉默片刻之後,尹新舟艱難開口,如今形勢比人強,能拖得幾分鐘時間也是好事,于是她嘗試着交流起來:“怎麽不考慮考慮是這一位将我帶進來的?”
對面的散修頓了一下,随後爆發出了一連串暢快的笑聲。
“那當然是因為,霞山的玉衡仙長蔣仙君那張臉,即便是縮了水也有許多人能夠認得出來。”
他回答道:“一想到在這裏還能多釣上來一條大魚,我就渾身上下都舒坦——之前還覺得不大可能,畢竟修為到了那種地步,極少會有人做這種蠢事來送死,可他和之前那小子用出來的劍路一模一樣,又讓我們不得不這樣猜想了。”
“——說不定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的蠢人,練劍能将腦子都練壞,亦或者是是多年來少有敗績,便已經得意揚揚到忘乎所以,忘了自己在天璇境的時候究竟是何種水平了。”
被這樣當面嘲諷,十五歲的蔣鈞行并沒有回話,只是仍舊一只手虛握成空心拳,放在自己腰側的位置,這是霞山九式尚未拔劍時的起手式。
未來的那個自己和師兄選擇将他送到這種地方來,一定是由于這個計劃有其價值。如今秘境的至寶近在眼前,已經是需要放開手腳生死搏殺的時刻,少年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如電,渾身上下的靈力逸散開來,又自然而然地凝結在那如同鏡子一般的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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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踩在水面上,每走一步都踏開一小片的漣漪。
“嚯,這時擺出要搏命的架勢了。”
那兩人口中輕慢,實際動作上卻極為謹慎,時刻保持着和蔣鈞行之間的安全距離:“五境仙長的命就要交代在這種地方,你們霞山派真有意思,在這種地方下血本去賭。”
尹新舟端起槍來,心裏仍舊在打鼓。
這個射擊距離,誤傷或者被對方躲開的概率都很大——若是普通天璇修士自然一打一個準,但面前這二位路數詭谲難測,早知有今日,她砸鍋賣鐵也該做出幾枚能夠進行随機散射的霰彈出來。
千慮必有一失啊,尹新舟暗自咬牙切齒,真是悔不當初。
面對實力遠勝過自己的對手,貿然出招絕對不是什麽好選擇,最好是能夠因勢利導,借着對方的“勢”來做對應的調整——在進入秘境之前的那一小段時間裏,蔣鈞行曾經給她和窦句章都做過一點點臨時抱佛腳的突擊培訓。
窦句章是被紮紮實實地練了好幾天,是那種普通人看過之後很容易産生心理陰影的程度,而到了自己這裏,考慮到她的劍法欠缺太多又根基不牢,再加上那把槍劍已經和霞山派如今使用的制式武器有了本質的區別,蔣鈞行幹脆虛握着劍在原地站定,表示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行,直接攻擊過來由他去見招拆招。
“……你确定?”
當時的尹新舟露出了十分懷疑的表情,畢竟她手頭如今可沒有安全的橡膠彈,之前用軟木頭削出來的那些彈頭也已經用光了:“我造這兵器的時候,壓根沒想過要将槍口對着人。”
“——既是兵器,就總要有那一天。”
蔣鈞行的态度卻很平淡:“真到了那個時候,早些習慣反倒還能更好一點。”
但問題是,這可是要開槍去打熟人!尹新舟倒退幾步拉開距離,舉起槍管之後仍舊覺得不妙,反複确認對方身上是否佩戴有類似于“無形護盾”之類的法寶。
蔣鈞行露出了略微驚訝的眼神,尹新舟猜想,他的意思是“你對仙人是否有什麽誤解”。
于是她心一橫,開了槍。
隔着十步開外的距離,又有明顯扣動扳機的動作,後坐力隔着槍托傳到肩膀的時候,只見蔣鈞行的手臂似乎是在空中揮了一下,叮當兩聲,地面上就多了兩顆被縱切成兩半的彈殼。
手中的那把懷光劍仍舊銀光閃閃,看上去沒有絲毫的破損,而靈力如淵如河纏繞在劍鋒之上,帶來攝人心魄的威壓。
這怎麽打?尹新舟肩膀一松,整個人的站姿也松垮起來: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又是這種以力破巧的形式,饒是拿來訓練也沒什麽提升的價值。莫不是在消遣我,她不禁露出有些沮喪的表情,然而蔣鈞行還劍入鞘,指了指她的身後。
斜後方的位置,一塊石頭已經無聲裂成了兩片。
好家夥,尹新舟倒吸一口冷氣,果然高等級的劍仙都是人形高達。
時間回轉到現在,她的手中握緊了槍,又忍不住想起對方當時曾經說過的話。
「要學會借力打力。」
他說,尤其是自身實力不足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心念如電,尹新舟将子彈壓入彈匣,端起槍開始瞄準。同一時間,蔣鈞行這個人拖延着一線白光欺身而上,踏着水面勢如破竹一般強攻過去,以一敵二濺起一片刀光劍影。
只見那兩位散修的手臂迅速開始發紅,邊緣的皮膚上甚至隐隐約約生成了致密的透明鱗片。強化過的手臂力道也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一劍斜斬出去,與蔣鈞行的那把劍刃口正對,靈氣激蕩之間,刷地一聲,就見蔣鈞行的整條前臂迸射出三道血線。
少年的臉上明顯吃痛,因為這灌足了靈力的一震,右手前臂的桡骨位置都産生了裂痕。然而蔣鈞行卻并沒有後退,內息當中澎湃的靈力運轉将他牢牢釘在了原地,他的身形淩空翻轉,仿佛重力并沒有作用在身上一般将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随後又毫不猶豫地向前一送。
銀色的劍貫穿胸腔,鮮血順着兵器的血槽滴滴答答湧了出來,這還不算完,蔣鈞行雙手合力握住劍柄,又狠狠向側方向扭轉了一下,将原本就足夠可怖的傷口攪得更大。
“你——”
“這次絕不會給你機會。”
蔣鈞行一字一頓地說。
或許是因為痛覺,或許是因為精神太過緊繃,他的整個身子都緊跟着微微戰栗,下一秒,尹新舟的子彈從更遠的方向瞄準射擊,精準貫穿了太陽穴的位置,在皮肉之內炸開的達姆丿彈直接将對方的半個腦袋掀飛出去,濺落在地面上紅紅白白的一片。
當啷一聲,蔣鈞行總算握不住劍,右手的手指都因為過度運轉力量而微微痙攣。
無論是人還是妖獸,就算是只僵屍,到了這種程度也該死透了。然而尹新舟并沒有因此而放松精神,另一位散修并沒有憐惜自己的同伴哪怕一秒鐘,毫不猶豫地整個人徹底變化,立即就舉劍向着蔣鈞行劈斬下來,卻當啷一聲斬在了突然出現的金屬懸臂上。
“……幸好趕得及。”
尹新舟緩緩吐出一口氣:“你吓死我了!”
血液順着指甲縫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蔣鈞行的身形搖晃了一下,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僅剩的那一位散修,卻連彎腰去撿起自己劍的功夫都沒有——毫無疑問,一旦他的注意力發生轉移,那麽下一秒,對方的攻擊就會轉瞬即至。
僵持的情形之下,就連心髒跳動的聲音都顯得極為鼓噪。
要學會借力打力,尹新舟想,這話說得可容易,而自己兩年之前還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大學生,而如今即便已經被卷入了這個詭谲的世界裏,實際上也并沒有太多實戰經驗。
而且就算已經明确了“要借的力”,她究竟需要用這份力來打什麽東西——
她的餘光向後一瞥,看向自己更後方那根發光的、自下而上支撐整片空間的石柱。
秘境當中的秘寶是支撐整個秘境存在的關鍵,而一旦密寶被奪取,整個秘境、以及秘境之內所被定義的規則也就都将不複存在。
也就是說,如果能夠對秘境的核心産生影響,那麽“進入這裏的人只能被限定為天璇天玑”的那個規則将會得到一定程度的破壞。
思考過程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尹新舟毫無猶豫地擡手開槍,子彈不出意外被對方躲過,漆黑的眼珠轉向自己,她在那一瞬間甚至産生了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住一般的錯覺。
似乎是判斷一只手臂已經無法握劍的蔣鈞行不再成為威脅,對方粗暴地一腳将他踢開,徑直沖着尹新舟沖了過來。在這個過程當中,尹新舟又連開兩槍,其中一槍擊中了對方的小腿,可惜這個過程也只是讓他奔跑的過程稍稍卡頓了一下,連速度都沒有實質上的減弱。
在輕身符和子彈後坐力的共同作用下,尹新舟向着後方倒飛出去,可這種速度仍舊遠不及對方追過來的效率,在極速變換的動态視野當中,那張猙獰的面孔正在迅速逼近擴大,而餘光裏,蔣鈞行正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試圖從他的位置追擊過來。
然而這仍舊來不及,少年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驚愕失措。
再下一秒。
尹新舟調整槍口,虛打一槍,改變了自己的飛行軌跡;同一時間,挖掘機切換回四輪模式,以時速五十公裏的速度全力運轉,引擎發出劇烈的轟鳴聲,連同那名散修一起撞向了身邊的那個發光石柱。
她清晰地在耳邊聽到了咔嚓一聲。
尹新舟的設想是,不管是這個秘境的基石還是面前的散修,兩方之間總得死一個。可惜情況似乎比自己料想得要糟糕一些,挖掘機前搖臂的拐點紮紮實實地擊中了面前的散修,這一下讓對方直接嘔出一大口血來,但似乎并沒有因此而徹底失去意識。
尹新舟瞅準他沒有完全恢複的機會迅速爬進駕駛艙,倒車兩步之後操縱着機械臂狠狠又是一下,金屬挖鬥重重地鑿擊在了石柱之上。
随後,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蜂鳴和振波以石柱為中心向着周圍擴散,她頓時感到頭痛,可手上卻沒有放松挖掘機的操縱手柄,對着石柱産生裂痕的方位乘勝追擊。
連着幾下,那名散修從石柱上滑落下來,表情當中帶着驚愕:“你瘋了?要是這地方坍塌下來,你也得死在這兒——”
話音剛落,一道劍光閃過,磅礴的靈力流束擊穿了他的心髒。
尹新舟驚愕地回過頭,就看到蔣鈞行用那只已經沾滿了血的右手握住劍,劍身上纏繞着尚未散盡的靈力餘波,動作也還仍舊還保持着激發的姿勢,臉上表情卻怔忪莫寧。
他甚至看了看自己的手——剛剛那一招不像是如今的他能施展出來的。
難不成剛剛的策略真奏效了?尹新舟心想,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那個十五歲的蔣鈞行,并沒有變回自己最熟悉的那個模樣。
然而情況已經不容得他想太多,因為剛剛的那一擊,岩石柱上原本很小的裂痕如今迅速擴大,并隐隐有着即将斷裂的趨勢;周圍的空間也變得逐漸不安定起來,四下都在發生震顫,尹新舟只覺得自己身處于地震的震中,甚至就連保持姿态平穩原地站定都很困難。
“獲取秘境的秘寶就會使整個秘境關閉”,尹新舟只知道這一點,但問題在于,她壓根不清楚秘境究竟會以何種形式、怎樣的過程去關閉。
而秘寶長什麽樣子,更是無從得知。
“……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