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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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尹新舟原本的設想當中,自己的定位應當是提供技術支持——設計出合理的生産線,讓當地的住民在這條生産線上工作,再不斷推陳出新更新産品,在銷售産出和物料投入上能夠實現自洽以後,再穩坐釣魚臺當個幕後老板。
再不濟,自己也該是個高屋建瓴提意見的角色,每隔一段時間出一張新産品的研發圖紙,讓當地的人按圖索骥來圖加工,再将生産出來的成品銷售往四面八方。
總而言之,至少要是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小型工廠。
然而如今的情況卻距離理想十分遙遠。
原料提供是自己,技術支持是自己,産線設計是自己,必要的符咒也由自己提供,耗材的供應……這個靠江之月,最後的銷路打通也靠江之月,所有關鍵流程當中竟然一點凡人的位置都沒有。
這不對勁,尹新舟愁得坐在挖掘機的駕駛艙裏走神——就算是仙人的壽數漫長,自己也總不能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全部都耗在這裏,即便是有着賺錢的需求,這辛苦錢也是實在……太辛苦了一點。
然而這種事情也實在不能責怪江之月什麽,她們二人都無太多經驗,而對方在工坊的興建方面應當還不如自己懂得多,同時還懷着一顆想要照顧自己鄉裏的熱忱之心。
“……我先想想辦法。”
她對江之月如此說道:“興許要麻煩一些,但我們的時間比旁人要多,總能想出辦法。”
這句話聽上去更像是安慰,江之月點點頭,努力擺出很積極的态度:“那我這邊也努力,絕不拖你的後腿。”
這大話說出來容易,落實起來卻很難。首先,踏出法陣範圍進行礦石的開采對于凡人來說是個有概率要命的事情,且根本不可能跟得上挖掘機的産能,因此尹新舟暫時還沒打算在這個方向上做考慮——她打算先挖上一批礦堆砌在鎮子的倉庫裏,讓整個生産流程動起來再說。
畢竟只有徹底運轉起來,才能暴露出更多的問題。
采礦的地方是附近的一處裸礦山,開挖掘機大概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得益于儲物葫蘆和各種各樣空間法器的支持,尹新舟一次能夠挖出來的鐵礦石含量相當可觀,甚至連最大的倉庫都沒辦法散裝,只能連同儲物葫蘆一起存放在這裏。
來回一趟的過程裏,她還順手宰掉了兩只小體積的妖獸,并且熟練地放血剜出丹核,将妖獸血儲存在另一個單獨的儲物葫蘆當中。
——不知不覺間,使用槍劍、符咒和挖掘機配合進行攻擊,她已經逐漸擁有了單人對付妖獸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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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真可怕,尹新舟一甩自己短劍上的黑血,不由得如此感嘆。
人類是一種适應能力極強的生物,她可以在穿越的一個月之內适應柴火燒的土竈和昏暗晃眼的油燈,當然也能在穿越了兩年後習慣用不那麽标準的步丿槍來解決一些比野豬更加可怕的怪獸。
帶着礦石歸來之後,土高爐和負責高爐煉鐵的“臨時工人”們迅速忙碌了起來。即便距離爐子有好幾步遠,尹新舟也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熱度。這份熱度最終将融化鐵礦變成鐵水,而将這種初級材料變成能夠經久耐用的彈簧鋼,還需要很漫長的一系列工藝流程。
土高爐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加熱才能達到合适的溫度,确認符咒正在正常運作之後,尹新舟便遠離人群換了個高處坐着看風景。她其實并沒有多少“身為仙人”的自覺,然而每一次待在人多的地方就會被動接受到無數敬仰的目光,這種體驗實在不适合放松心情,難怪許多同門都不太愛和人打交道。
結果還沒坐多久,就有個小孩子也跟着爬到了屋頂上,很好奇地打了聲招呼。
“你也是過路神仙嗎?”
小姑娘的眼神清亮。
這是在說什麽?在尹新舟原本的認知當中,過路神仙這個詞彙應當是用來陰陽怪氣那些有實力卻不作為的空降領導,然而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說的顯然不可能是這個意思,因此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你在說什麽?”
“他們都說你待不了太久,只消一會兒就要走了。”
小姑娘說道:“來和去都像是風一樣,只留下一點點痕跡,大家把這樣的仙人叫做過路神仙。”
“我确實還有不少別的事要忙……但也不至于放着這個工坊不管?”
尹新舟奇道:“你怎麽會有這種念頭。”
“你留下了一塊石碑。”
她奶聲奶氣地說道,明顯是在模仿成年人的腔調:“這就像是路過了臨河鎮,又留下腳印啦。”
小姑娘的手中有一片柳樹葉,含在嘴裏就能發出滴滴婉轉的響聲。尹新舟聽着好奇,便也沖對方讨了一片葉子,結果吹了半天也吹不響,只得遺憾作罷:“你家裏人呢?就這麽讓你在危險的地方亂跑?”
她現在所在的位置可是房梁上,身高只到自己腰高的小孩子如此爬高上低,若是在現代社會裏足夠讓一衆親戚都膽戰心驚了。
“我爹去那個燒火的房子裏做工了,地裏缺人,所以娘去了田裏。”
她說:“現在沒人能管我。”
尹新舟沉默了一下,看來除了興建工廠以外日後說不定還得抓一抓集體教育:“快些下去,別待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小姑娘嘟着嘴,卻也沒有反駁,被尹新舟抄着兩條咯吱窩,像是拎辛巴一樣從屋頂送回了地面。
當日江之月回來的時候,尹新舟特意問了一下“過路神仙”這個詞。
“你從哪兒聽到的?哦……是這樣。”
她恍然,随後解釋道,這世上有許多仙門弟子并不長久居于門派之內,而是會輾轉于大荒之間伏妖修行,在這個過程當中偶爾也會短暫停留在凡人所興建的城鎮裏,依靠靈石或者丹核之類的硬通貨換些必要的財帛物資。
因為不需要解決吃飯和睡覺這兩個人類生存最關鍵的問題,因此修士和凡人的生活區域在極限情況下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重疊,即便仙門弟子的人數不少,對于凡人而言仍舊不太容易見到——或者說,從地面仰望像流星一般飛過天際的影子很容易,可真正能夠切實交談産生溝通卻很難。
如果按照現代社會當中“三年一代溝”的說法,漫長的壽數和短暫的生命之間、同妖獸搏殺的險象環生和居于法陣之內的偏安一隅之間、經年累月積累起來的仙法和永遠觸摸不到的玄奇之間……無數的障壁之間,締造出來的是“不用開口就能夠想到”的隔閡。
而基于以上種種,仍舊會有少數仙門弟子在凡人群體當中留下傳說。
“你知道的,在來到霞山之前,我也曾經遇到過一位仙人。”
江之月用有些懷念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這個人的門派,也不知如今是否還在他處雲游,但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那樣的話,就足夠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這就是過路神仙,江之月說道。
尹新舟不打算做這個鎮子的全職保姆,但也不想成為一個來去如風的民間傳說,她想要留下一些更切實的東西——工廠、産業鏈、合格的産品……如果可以的話,甚至還有“保護自己的辦法”。
而以上種種,單靠一個冶鐵工廠顯然遠遠不夠。
“我恐怕還得再回一趟門內。”
尹新舟想了想:“有點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是單靠我一個人肯定不行。”
“有想法就好,說實話,我生怕你嫌麻煩撂挑子不幹了。”
江之月笑了一下:“這仙路可一點都不平坦。”
誰說不是呢?她于是也跟着笑,展開了一張從門派內部送來的信。
是蔣鈞行的信。
收到信的尹新舟十分意外,沒想到這個人除了會握劍以外,居然偶爾也會動動筆——當然,這絕不是在諷刺對方沒有完成修仙世界裏的基礎教育,而是說他和別人的聯系實在不多,工作又足夠忙,大多數的時候都在為霞山派的KPI而四下奔走。
信上說,根據審訊的結果,之前秘境的事有了新的眉目,這件事還牽連到了之前的梁小武事件,如若還感興趣的話,不妨回門派聽一聽。
原本試青鋒在尹新舟這兒已經算是畫上了句號——高等級的修士神仙打架和他們這些底層外門關系不大,但既然扯上了梁小武那回事,她還是有必要跟進了解一下。于是尹新舟留了句口頭承諾,說等這裏的符紙和鐵礦石用完之後會回來補充,便開車離開了臨河鎮。
嗯……在天璇境這個尚且不能禦劍的修為裏,有車(即便不是什麽正經車)真的非常方便。
霞山門內的氛圍卻并沒有臨河鎮這樣輕松。
張飛鶴一只手撐着桌子,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那個人說,他們是想要複活獸王。”
時千秋看上去像是有話要說,然而張飛鶴伸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對方先等一等:“當然,這種瘋話偶爾會有人提也很正常,獸王死得不能再透,這件事情你我都很清楚。問題在于,究竟是什麽能讓人甘願付出極大的代價來做成這件事。”
“這可是和仙門百家一起對着幹,一旦開弓就沒有回頭箭,非得要有破釜沉舟的心氣才行。”
張飛鶴說:“所以我就在想,究竟是什麽好處才能讓人抛卻生死,這般趨之若鹜。”
時千秋咬了咬嘴唇:“——什麽好處?”
“據說有那麽一批人,在嘗試用妖獸的丹核來替代修士修出來的內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