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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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來這裏?”
蔣鈞行最後還是蔣鈞行率先開口:“師兄把你派來的?”
“不是,我同方才這位前輩有些話說。”
尹新舟指了指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伯勞仙人:“新法器的煉制上有些猶疑不定的地方,想要請他代為引薦友人幫忙指點。”
蔣鈞行于是看向伯勞,對方一點頭,說确有此事。
“不過同你的那件事可以一道解決,省得給她添麻煩。”
他說:“你意下如何?”
蔣鈞行覺得不如何,他原本想要将對方徹底從混淪派的事件當中摘出去,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因為這種私下裏的原因而扯上聯系,頗有一種命途如此,逃也逃不掉的煩悶感。
尹新舟則是聽了一腦袋的問號。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一道解決”?尹新舟不禁問道:“師兄來栖衡山的目的,應當是為了确認樹下的那些……”
“恰巧你們二位要找的都是同一個人,而那地方必須要入夢才能進得去,因此還得你們兩個随我一道前往。”
伯勞仙人看了尹新舟一眼,補充道:“她很少見外客,更少主動邀請旁人來,到時候說話放尊重一點。”
尹新舟:“……”
最不尊重人的就是你了!
蔣鈞行顯然也持着類似的看法,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毛,而伯勞就像是沒看見一樣曲起食指輕敲樹幹,只見兩片樹葉輕飄飄地從頭頂上落下來,正好落在他的手心裏。
他将這兩片樹葉給尹新舟和蔣鈞行各分了一片,而尹新舟若有所思地看向這棵已經稱得上是“毛發稀疏”的大樹,在心中盤算着要是每次找人都要用這種辦法的話,這棵樹遲早要斑禿。
然而腹诽歸腹诽,明面上,尹新舟還是無比嚴肅地接過了樹葉,和蔣鈞行一樣将葉片塞進衣領接近心口的位置。
“接下來你們兩個就在這樹下開始打坐調息。”
伯勞說:“入定之後,自然便會抵達她在的地方。”
尹新舟:?
打坐真的是她修仙途中最大的挑戰:“那若是沒辦法入定會怎樣?”
伯勞眼皮一擡:那便是你無緣。
尹新舟:“……”
這見面的門檻過于高了!
蔣鈞行甚至還在這個基礎上又補了一刀,他在尹新舟的身旁坐下,小聲說,如果入定不成的話,也可以用那種比較直接的辦法入夢。
尹新舟沒忍住剜了他一眼,結果發現對方竟然一邊笑一邊看過來,好像對自己的反應早有準備。
算了……她整整衣服的下擺,也原地坐下。
遼闊的空地上,生着一顆巨大的琴木。
樹冠茂密,陽光投射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尹新舟睜開了眼睛。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象,但只消一眼就能夠辨認得出來,眼前的這棵大樹和方才在栖衡山所見到的一定是同一棵。
“你怎麽這麽遲?”
伯勞抱着手臂等在一旁,表情有些不悅:“我們兩個等你有一會兒了。”
……大概是因為入睡時間有時差吧,尹新舟四下看了看,這裏一片空曠,看上去沒有任何經人工雕琢的造物。蔣鈞行站在不遠處,見她視線掃過來,也立刻就投來目光。
“抱歉久等……”
她一拱手:“那我們現在就出發?”
伯勞打了個響指,随後,他們腳下的土地便自行與周圍錯開運動起來,像是機場上的傳送帶一般将他們向着那棵樹的方向運送過去。
尹新舟頓覺驚奇,不知道這究竟是何種術法,她張了張口不知是否該問,便見蔣鈞行一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聲音仿佛能夠通過皮膚接觸傳播一般,對方的話語直接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當中。
“獸王骸骨被鎮壓在栖衡山——這是大多數仙門當中經歷過‘那件事’的人廣泛皆知的信息。”
蔣鈞行說:“而具體的鎮壓手段,了解的人數就要少很多。”
即便獸王已經死去,骸骨仍舊會不斷向着四面八方釋放魔瘴。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栖衡山當初的構想是,依托山門內最大也是最初的那一棵琴樹作為陣眼,讓門衛的某位搖光境仙人構築出綿延的夢境,将仙人自身和骸骨一并封存在夢境之中,從而防止魔瘴的外溢。
當然,這也有一層安全角度的考慮——想要順利進入這裏,就必須要獲得“引路人”的首肯,按照伯勞仙人的那副态度,若是有人想要強行突破,除非要從他的屍體前面踏過去。
夢境當中的空間距離似乎可以進行随意且自如的調節,明明最初還是“望山跑死馬”程度的距離,眼前的景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率放大。
尹新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倘若要達到這樣的行進速度,那他們此時的時速已經超過了二百公裏每小時,而摩托車騎手在時速六十公裏以上的時候不戴頭盔就很難正常駕駛……可眼前吹拂在臉上的仍舊是那種和煦而溫柔的風。
這不合理。
尹新舟驚訝的表情已經寫在了臉上,于是伯勞仙人不得不再度解釋,夢境當中不用太過拘泥于空間上的距離,而這恰好也是為了防止入侵所特意構造出來的一部分應對手段——倘若有人強行闖入這片區域,也可以依靠類似的辦法拖延他們同那棵樹之間的距離。
“嚴防死守啊。”
尹新舟感嘆。
那是自然,伯勞仙人颔首,随後剩餘的那點距離轉瞬即逝,他們須臾之間便移動到了那棵大樹的正下方。
眼前這棵樹還正是全盛期,從遮蔽天日的樹幹上垂下無數絲絲縷縷的氣生根,樹梢上生着大片的闊葉,每一片都綠得透亮。端坐在樹下的是一位長發垂落到地面的仙人,鶴發娥眉,穿着花紋繁瑣的闊袖衣服。
她見到來人之後先是一愣,随後便轉頭看向伯勞仙人,帶了些責怪的語氣:“就算一日之內有兩位客人,怎得能圖省事将他們湊到一起一并送過來呢?”
“他們一個門派的,互相也認識。”
伯勞迅速解釋:“我之前都問過他們了。”
他問過嗎?尹新舟看向蔣鈞行。
算問過吧,蔣鈞行眉毛一動。
不論如何,獸王相關的話題和尹新舟這邊的煉器工藝路線探讨顯然不是一個級別,因此她自覺退開半步,讓蔣鈞行先問。
結果還沒等對方回答,伯勞就再度搶白:“你們霞山的弟子休要栽贓!這麽多年來,栖衡山鎮守的骸骨從未失掉一丁點,切莫在這裏血口噴人——”
“方伯禮。”
對方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于是方才還一副想吵架表情的伯勞仙人又不得不偃旗息鼓。
“我不知你們在山外究竟遇到了何種境況,畢竟自獸王被剿滅之後,我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此地。”
她思考了一下:“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最初存放在我這裏的骸骨有多少,現在此處鎮壓的骸骨就有多少’,分毫不多,也分毫不少。”
“你的意思是——”
蔣鈞行遲疑了一下。
“兩種可能。”
對方說:“第一種是,在一開始仙門大派劃定獸王屍骸鎮壓範圍的時候,栖衡山所分到的那部分就不完整。”
但這很難。蔣鈞行道,當初的劃定規則是所有在任掌門的共同決定,又有無數雙眼睛盯着,無數法陣在加持,想要在這種前所未有的規模當中偷取一丁半點,個中難度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第二種可能是,你口中的那混淪派……”
大概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眼前的仙人在提及的時候,語氣當中還包含着一絲猶疑:“他們當中有人使了什麽方法,制作出了同原本的獸王骸骨有類似作用的替代品。”
——聽上去都很離譜,很難說這兩種可能性究竟哪一種好接受一些。
對方對如今的山外情形知之甚少,于是又聽蔣鈞行講了一些在混淪派據點探索的相關事宜。原本緊張刺激的內容被他敘述得異常枯燥乏味,而且只有結果沒有過程,中間語序跳躍地省略了很多內容,于是後半段幹脆讓尹新舟接手,連同自己在城市裏的經歷一起,系統性地講述了起來。
市井當中的流言,極具煽動性的講道,從屍體當中提煉出來的丹藥,最後還有那充斥着不祥氣息的骸骨。
“看來這些年間,山外的确發生了許多事。”
蔣鈞行點頭,又道,既然已經确定了此事同栖衡山沒有關系,那麽此行的目的就已達成,他沒有其餘再想提問的內容,最後又讓出位置,将交談的餘地留給尹新舟。
對方卻看着他,又多問了一句:“我記得劍骨應當是在你們霞山,最後是交到了誰的身上?眼下情形又如何了?”
“在我這兒。”
蔣鈞行回答得十分迅速,又飛速看了一眼尹新舟:“還是同往常一樣,沒有什麽變化。”
于是話題又回到了尹新舟那裏,她想了想,如今這片奇異的空間當中沒有紙筆,連個三視圖都畫不出來,正由于這應該用何種方法來向眼前的仙人展示所謂的法器“加特林”,就見對方微笑了一下,提醒她:“你可以在頭腦當中想象一下你那法器的模樣——最好清晰一些,不過你就是那法器的煉器師,想來這對你而言應當不是什麽難事。”
尹新舟自己也不清楚這究竟算不算難事,只能按照對方的要求盡量在腦海當中想象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伸手探向尹新舟的太陽穴,仿佛捏住了什麽東西迅速向外一抓,随後便像是扯開了透明的幕布一般,加特林赫然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只不過,單臂提起如此沉重的金屬武器,多少顯得有些不那麽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