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盛懷寧帶了盛府的人一同進了府內。

因着有謝離在,盛家的人難免有些拘束,盡然心中有諸多疑惑,也沒人在這時候問出口。

前後寒暄了幾句,盛相朝謝離拱手,又謝了一遍。

謝離這次倒是婉言推拒了,站起身說。

“此番盛府得救,全是盛小姐一人的功勞,盛相有如此女兒,确是幸事。

不然,孤也不會貿然出手相助。”

盛懷寧看了謝離一眼,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将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但此時謝離仿佛看不到她的目光一樣,沒管盛家人面面相觑的樣子,丢下這一句話揚長而去。

謝離一走,盛相和盛夫人惴惴不安地走到她面前,擔心地拉過她的手。

“寧兒,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雖然他們猜得到謝離是盛懷寧請來的,但謝離方才那一番話,卻太容易惹人懷疑。

他們生怕是女兒和謝太子做了什麽交易,不然一向不管閑事的謝太子會出手救下盛家?

盛懷寧溫溫地笑了一聲,安撫二老。

“是女兒攔住了太子殿下,言明盛家此次無辜,請太子殿下為盛家翻案,太子殿下仁善,才同意女兒來此救下盛家。”

她話說的亦真亦假,但面容神色再正常不過,盛夫人頓時松了口氣。

又想起自己女兒一向在家中千嬌萬寵,一朝事變卻突然像是長大了似的,救了盛家于危難之中,又眼眶一紅。

“寧兒,是爹娘沒用……”

“怨不得您二老。”

盛懷寧搖頭,拉着盛夫人安撫。

可盛夫人仍是哭哭啼啼,拉着她要追問如何請的太子殿下。

盛懷寧只怕再說下去就露出端倪,一眼瞥見身後坐在椅子上的嫂子。

“娘,先別說這些了,看看嫂子如何,先請個太醫過來吧。”

她大嫂一向在家中也是養尊處優,被魏槐踢了一腳在心口,只怕難受得緊。

她岔開了話題,盛夫人也想起自己兒媳在門口受的委屈,頓時轉過頭去關懷她了。

府醫拎着藥箱過來,屋內頓時忙作一團,盛相看了她一眼,犀利的眼神不由得讓盛懷寧一陣心虛。

她瞞得過母親,未必瞞得過這位在朝堂裏摸爬滾打數十年的父親。

果真,下一瞬,盛相緩緩開口。

“寧兒,随為父來。”

盛懷寧心下暗罵了一聲謝離多話,跟着盛相順着長廊走到書房。

門一關上,盛相看着她嘆了口氣。

“與我說實話。”

盛懷寧默了片刻,心知此時瞞不過,也沒必要再瞞父親,便張口道。

“是玉佩信物。”

盛相仍記得她從自己腰間扯走的玉佩,也多少猜得到她的用處。

“給太子了?”

“給太子的是一塊假的,真的仍在我手裏。但我允諾了太子,一年之後将虎符交給他。”

盛懷寧自衣袖裏又拿出一塊玉佩,這玉佩質地溫涼,暖玉生輝,看着與方才遞給謝離的毫無差別。

盛相沉默了片刻,眼神複雜地看向她。

“寧兒長大了。”

能在那麽危急的時候想出這麽周全的主意,還騙過太子為盛家争取了時間。

縱然早知道盛懷寧聰明,但如今在這樣的時局下的聰明,更顯得他無能,也心痛。

盛相心中裝着太多,有祖訓有基業,他心懷寬廣,縱然帝王對盛家無情,他仍念着帝王知遇之恩,但盛懷寧只在意盛家人。

她知道盛相的猶豫和割舍不掉,也并不怪盛相,只抿唇搖頭。

“虎符留在盛家手中無用,若能在這樣的時候救下盛家,就是真給了太子,也無不可。”

但謝離這人陰晴不定,手腕心思極深,和謝離合作是與虎謀皮,為免謝離翻臉無情,她不得不多給自己留一張底牌。

何況……

盛懷寧低下頭,眼中閃過幾分厲色。

謝離要拿虎符無非是想登基,可登基後會如何對盛家,又是一步需得她提前考慮的棋。

她不會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謝離身上,這一年時間足夠她做很多。

她厭極了南明皇室如今的樣子,選了謝離而不是其他皇子,無非是因為……她知道這位謝太子,身上流的是不是南明皇室的血還說不定。

若是他登基,也算是将這南明皇室徹底換了血,洗一洗這肮髒的樣子。

盛相聽了她的話,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理,索性擱下心頭的複雜。

“此局只我去做,不想多牽扯其他的人,父親您……”

多牽扯進去一個人,都太容易露出端倪。

“為父不能看你一人涉險。”

“可父親的想法不對。”

盛懷寧冷靜地反駁。

“父親憂心南明基業,守着祖訓不敢生出不臣之心,可皇家于我們不仁義,若如父親所言等着皇家為我們翻案,是斷斷不可能的。

縱然我沒有反叛之心,也不會坐以待斃。”

她握緊了衣袖,說道。

“父親放心就是,我只為盛家翻案,其他的什麽都不做。”

當然,要為盛家留一個退路是必然的。

但這是她心中想法,也沒打算說給盛相。

“既然寧兒心中有主意,為父就不多說了。”

盛相嘆了口氣,只得妥協。

“只一點……萬要平安抽身。”

“父親放心。”

盛懷寧攥緊了手中的玉佩。

從她在太子府跪下與謝離說話的那一刻,全部的計劃都已經在腦中成了盤。

她當然能抽身……若不能抽身,就當是拿她自己做這一局上面的棋子,也一定不會輸。

盛懷寧手心出了些汗,似乎是這半日太過緊張,一朝和盛相和盤托出,心裏緊繃的弦松開,她看向盛相。

“這玉佩,仍交還給父親。”

“不了。”

盛相搖搖頭,卻沒接過。

“盛府翻案一事,為父也會去走動……你做你想做的。”

盛家如今只她一個女兒,日後這家業……許是要托付到這個女兒手裏的。

畢竟……

盛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卻沒說出來。

畢竟這個女兒的身份,不同尋常。

“前路艱險,如今盛家也危難,但為父更希望,寧兒有難之時,要及時說與為父。”

盛相走上前,撫了撫她的發鬓,說道。

“父親放心。”

盛懷寧眼眶一熱,一字一句地說。

“去吧,寧兒。”

盛相轉過頭,負手站在了窗邊。

盛懷寧低頭行了禮,打開書房門走了出去。

此時屋外雨停,樹梢沾了點雨水滴落下來,落在盛懷寧裙擺處。

她往前走,越過游廊,直到前院一棵樹下站定。

“太子殿下萬安。”

她俯身一禮。

她早猜得到謝離不會輕易走。

“盛小姐這是,和盛相剛議完事?”

謝離轉過頭,從她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

雖是反問,但語氣篤定的不得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那番話會給盛懷寧帶來怎樣的麻煩。

但他更好奇,盛懷寧會如何和盛相說自己與她的這場“合作”。

盛懷寧避而不答。

“太子殿下怎的還沒回府?”

“盛小姐在盛府外借着孤的名義殺了人,如今魏府的人只怕馬上要趕到,孤若走了,盛小姐一人能擺平此事?”

話說的周全又為她考慮,盛懷寧笑了一聲,也如他的意一般低頭福了福身。

“有勞殿下。”

但她在門外問的那一句話,本身就是為了試探謝離能容忍她的分寸。

好歹是“合作”,謝離總得給她點好處。

謝離想試探她的作風,她就如願露出自己有膽識的一幕,也剛好借此殺了魏槐,先在京中立一立威,告訴旁人世家終歸是世家,落魄只一時,不可輕易為人欺。

她說了這句話便不再開口,謝離饒有興致地等了半晌,果聽見前院吵鬧的聲音。

是魏府來了人。

魏司馬親自帶了人來,吵吵嚷嚷地打了盛府的家仆,往裏面喊道。

“盛懷寧呢,讓她給老夫滾出來。”

“走吧,盛小姐。”

謝離撩了衣擺走在前面。

他願意給盛家女借勢,也得看盛家女有沒有這個本事借他的勢。

魏司馬一路闖進前廳,看見盛懷寧頓時眼眶一紅,裏面充斥着嗜血的殺意,劈了刀就砍過來。

“大膽賤人,還我兒命來!”

一把劍到了近前頓時止住,盛懷寧走在謝離身後,慢吞吞探出頭,看見魏司馬誠惶誠恐地跪下去喊。

“臣不是有意沖撞太子殿下。”

“起吧。”

謝離颔首落座在上頭。

這下盛懷寧身前再無人,魏司馬惡狠狠地盯着她。

“賤人,你敢殺我兒,還不還命來?”

盛懷寧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看着魏司馬痛失至親的樣子,微微一笑。

“大人這話說的不對,魏公子死有餘辜,何以輪到臣女一命抵一命?”

見她開口承認,魏司馬頓時冷笑。

“我兒只不過路經盛府,随意說了幾句話,怎的就得罪了你,要你痛下殺手?還死有餘辜?”

“得罪了太子殿下可不是死有餘辜?難道以下犯上也不致死?”

盛懷寧揚眉,反問道。

“你信口胡謅,我兒怎會得罪太子殿下?”

魏司馬一陣氣血上湧,指着她哆嗦道。

盛懷寧料定家仆回去不敢告訴魏司馬魏槐在盛府門前做了什麽,畢竟仆人最貪生怕死,若是告訴了魏司馬,讓他知道是魏槐自己惹的事,免不得仆人要跟着殉葬。

能在這麽短時間裏如此理直氣壯地找過來,只怕是仆人将魏槐說了個清白無辜。

不然這位魏司馬早就跪到禦案前求皇上申冤了。

“魏公子在盛府門前對太子殿下出言不遜,甚至動手舉劍,幾次三次差點傷到太子殿下,臣女為護太子殿下才出手阻攔魏公子,豈料魏公子自己脾氣暴躁,與臣女推搡間撞上了刀刃。”

“你的意思是我兒自殺?”

“也算不上自殺,畢竟得罪了太子殿下,是該以死謝罪的,可魏公子極不服氣,若非是自己不小心撞上了刀,只怕要勞動暗衛出手。

所以魏公子也沒有司馬大人說的那樣知道自己的過失,所以自戕謝罪。”

盛懷寧微微一笑,好不無辜。

“你少胡說,魏家的随從已經告訴我,是你盛懷寧一言不合出手殺了我兒,你休想狡辯。”

魏司馬一拍桌案走上前,高大的身形壓迫過來,盛懷寧站着不動,張口道。

“證據呢?人證呢?誰看到了?誰替魏槐作證?

魏大人可別說自己府上的暗衛看到了,畢竟您說過,親近之人的話不能作為證據呈堂公示。”

這可是盛家定罪之時,魏司馬在刑部說過的話。

魏司馬一時語塞,氣的臉色漲紅。

“司馬大人,您沒有人證就敢冤枉臣女,是當南明的律法是擺設嗎?”

“我沒有人證,你呢,你如何證明是我兒自殺?”

盛懷寧早有預料,當下不慌不忙地點了一下臺上坐壁觀上的謝太子。

“太子殿下就是臣女的人證。”

她眼疾手快地在魏司馬又要開口之前,将他下半句堵了回去。

“您總不能說,太子殿下也徇私枉法,和臣女是一丘之貉吧。”

魏司馬對上謝離的視線,當下誠惶誠恐地搖頭,一邊瞪了盛懷寧一眼。

“臣女有沒有錯,都是律法說了算,人證說了算,輪不到魏大人說。

魏大人若覺得臣女撒謊,大可将臣女和做‘僞證’的太子殿下一并告到刑部。”

她刻意咬死了僞證二字,魏司馬心頭一虛,一時沒搭話。

可魏司馬如何敢和太子叫板?何況太子坐在上頭,沒對盛懷寧的話反駁一句,就是擺明了要他魏家咽下這一口氣。

咽下他唯一兒子蹊跷的死。

“無妨,你盛家本就戴罪之身,就算沒有這重罪名……”

“誰說臣女戴罪之身?”

盛懷寧揚聲打斷他的話,魏司馬心頭浮現幾分不好的預感。

沒等他反應過來,屋外又響起太監的叫唱聲。

“聖旨到——”

魏司馬被迫跟着一同跪在盛府的門外,聽了赦免盛家遠貶,重新翻案的一道旨意。

心頭急火攻心,半月的籌謀白費,又有兒子死訊的噩耗,他對上盛懷寧淡笑的面容,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魏府的人手忙腳亂地把魏司馬擡走,謝離看了一場鬧劇,走上前與盛懷寧比肩站着。

“盛小姐,好手段。”

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

盛懷寧偏過頭,謙遜地說。

“哪裏哪裏,倚仗太子殿下罷了。”

“盛家的戴罪之身能翻案,盛小姐功不可沒。”

“盛家不是戴罪之身——”

盛懷寧揚聲打斷他,一雙清涼的鳳眼裏盡是鋒利。

南明的江山下太髒了,君王昏庸權臣無道,世家的冤慘從不在于世家做了什麽,而在于皇權之下,權勢争鬥與肮髒,帝王要你一死。

但若是如此荒唐,棟折榱崩的體系之下,無人為盛家主的公道,她自己來主,無人給盛家留的後路,她自己殺出來。

南明若無君王肯放手,那就讓她來撕開這層層虛僞肮髒,做這清流世家反抗的第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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