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盛懷寧跟着轉頭。
謝離從游廊外過來,正緩步往這邊走着,聽得傅澤安叫他,也不見有什麽急迫,衣擺撩過游廊裏種着的紫羅蘭和君子蘭,一時兩側的花都映在這人身旁做了陪襯。
他依舊是一副倦懶平淡的樣子,似乎除卻盛懷寧交付籌碼之時,他權衡利弊與她談條件的鋒利之外,他對其餘的東西都懶散又不在意。
可盛懷寧仍對那時謝離一句“險境之下必得許重利”記得清楚,所以亦對藏在這幅皮肉骨血下的野心謀算看得明白。
她面上勾了勾唇角,溫聲俯下身。
“太子殿下萬安。”
“起吧。”
謝離輕輕颔首,落座在上座。
二人也跟着坐下,謝離擡頭看了一眼傅澤安。
傅澤安當即了然,回話道。
“臣與盛小姐在談盛府的事。”
“如何?可有頭緒?”
謝離難得主動出聲問了一句。
傅澤安面上顯露出幾分赫然,抿唇道。
“不曾。”
縱然人人都看得出魏司馬呈送上去的證據荒謬又不可信,盛家随帝王打天下忠心耿耿,斷不會做出反叛一事,可環環相扣人證物證都在,縱然是僞證,也得找到僞證的端倪和缺口。
“臣打算明日再傳當時做人證的姚束來再問話。”
那夜涼亭內到底發生了什麽無人知曉,那便只能從如今唯一的活人身上查東西。
姚束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看到盛相離開,沒過一刻鐘時間何太尉就死在了涼亭裏,既然當時的情況只有姚束還算知曉幾分,自然要把姚束傳來再問話。
這話傅澤安方才未曾說給她,盛懷寧一蹙眉。
“澤安……”
“傅大人。”
二人的聲音落在一處,盛懷寧清涼的嗓音一時竟蓋過了謝離的話,謝離便順勢止住話,朝她示意。
盛懷寧這才又說。
“臣女以為此時先傳人證問話不妥。”
“為何不妥?”
傅澤安斷案如神,朝堂上下少有敢如此公然質疑與他的,謝離看着面前嬌嬌弱弱的貴女,亦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
“姚束既然撒了謊,能在呈堂之上咬死了見過我父親,那不管如今再怎麽問,他也不會輕易改變說法。”
畢竟承認自己說謊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姚束這人曾在她父親手下做學生的時候就狡猾的厲害,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
要想讓他改口,就得先抓着他露出的錯處和端倪,鐵證擺在面前,才能讓他看得見利害。
此時盛府翻案的事情已傳遍了整個上京,他心中必定早有準備,知道被傳了得如何回話。
“那依盛小姐所言,應該如何做?”
謝離幾不可見地瞥了她一眼,沒說可與不可,只又問。
“要放出消息引蛇出洞。”
她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思忖。
姚束會一朝背叛盛家,冒着這麽大的風險跟魏司馬一同做僞證害盛相,必定是魏司馬許了好處,或者說他早就和魏府有勾結。
如今想要抓住姚束的把柄,就得先放出消息讓他慌張,讓他主動和魏府聯系,才能讓他們抓到證據。
見得盛懷寧如此說,傅澤安眼中亦閃過幾分沉思。
“那不知盛小姐打算如何傳出流言?”
謝離看她一眼,又問了一句。
“此事我自會辦妥,只是有些地方,需得傅大人配合一二。”
傅澤安看過去,謝離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盛小姐請說。”
盛懷寧壓低了聲音,将心中剛成盤的計劃緩聲說了出來。
千年的狐貍縱然成精,但魏府此事行的不正,她也要剝了狐貍皮,折一折魏府的威氣。
待及盛懷寧說完,屋內安靜了片刻,她斂了眼看向謝離。
“太子殿下覺得如何?”
傅澤安是必然聽謝離的話的,只有謝離點了頭,傅澤安才會配合她的計劃。
“可。”
謝離惜字如金地落下一個字。
得了準許,傅澤安頓時便跟着道。
“舉手之勞,盛小姐大可放心。”
盛懷寧颔首,緊接着站起來說。
“時候不早,臣女先行告退。”
此時時間已過了酉時二刻,再等下去天要黑了,她一個貴女仍待在別人家裏,總顯得有些不妥當。
她福身行了禮剛要離去——
“宮中之事已辦妥了。”
冷淡疏離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一時讓盛懷寧邁出去的步子頓住。
她眼中難得浮起幾分欣喜,知曉了姑母已經安全,她更放下心來,回過頭又鄭重地對謝離行了大禮。
“臣女謝過殿下。”
“去吧。”
謝離擺了手,傅澤安喊了管家妥當地将人送出去。
淡藍色的衣擺自游廊外消失,傅澤安收回視線,聽得謝離說。
“盛家女倒也有幾分真本事。”
這在謝離口中已經算得上是誇獎了,傅澤安知道他是認可方才盛懷寧說的計劃的。
“若非她真有本事,能讓殿下纡尊降貴入宮替她遮掩?”
救下皇後不說,還下了吩咐讓他接下此案。
傅澤安對這位從小陪讀着長大的謝太子可謂十分了解,當下就反問。
謝離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道。
“若非她不是江二的未婚妻,孤可懶得做這麽多。”
江二可只說了要他們暫且救下盛府,之後接下案子,遮掩魏槐的死,入宮讓皇帝接回皇後,可都是這位謝太子自己要去做的。
傅澤安張口剛要說話,觸及謝離的目光,識時務地閉了嘴。
可他不說,謝離卻像是猜得到他在想什麽似的,稍稍等了片刻,忽然站起身,紫金色的袍角一掠,他站定在廊前,眼神一如既往看不出幾分情緒。
“澤安庭前有兩盆花落了。”
他話說的風馬牛不相及,傅澤安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今日這場雨下的大,這兩盆花在廊前被風雨打落,一盆已淩落的不成樣子,連根都要拔起,另一盆的花被吹風的壓彎了腰,也落下幾片花瓣。
傅澤安下意識地指着一盆花說。
“還能救救。”
謝離輕笑了一聲,意有所指。
“人亦如此。”
世家是平衡朝綱最需要的東西,皇帝只看着世家樹大招風,卻忘了如今宮中宦官亦得勢,魏府借此水漲船高,作風越來越過分,隐約已透出幾分狼子野心的味道。
魏府和魏府養在宮中的蛀蟲宦官已經沒了救了,可盛家還能。
皇帝想借魏府斷了世家的基業,他不一樣,他要借盛家對魏府的仇恨,讓盛家女做他手中的刀。
先将這王朝裏紮根最深的毒瘤除去。
傅澤安想了片刻,很快明了他的意思,眼中的玩笑散去,他拱手道。
“殿下英明。”
可這樣說着,傅澤安又皺眉。
“但如此,好歹是江二的……”
“澤安。”
謝離冷着聲打斷他的話。
“這是不必要的心軟。”
江二是江二,盛懷寧是盛懷寧。
他已應了江斂的意思救下盛家,至于剩下做的事,是他和盛家女的合作。
*
盛懷寧自不知道後來的事,她坐了馬車回府之後,恰好趕上盛夫人叫她去前廳用晚膳。
她沒急着去,先找出盛相留在她身邊的暗衛吩咐了幾句。
“往外傳些消息,要快。”
傅澤安的作風本就雷厲風行,若她的計劃慢了,到時候這場戲配合不好,才算白費了這一場謀算。
暗衛辦事效率很高,第二日一早,京中就起了流言。
盛相翻案的事情沸沸揚揚地傳了一日,今天一大早起來,衆人就聽說接下此案的傅大人連夜查卷宗看口供,竟是硬生生從當時何太尉死的涼亭裏,發現了另一個人證。
這人自稱當時在涼亭外面躲懶,一早便看見了在涼亭裏等候的盛相。
可直到晚間盛相離開,也沒見何太尉過來,二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見過面,更談不上是盛相殺了何太尉。
此人言之鑿鑿,更是公然與姚束叫板他在撒謊,按了手印寫了證據,信誓旦旦地保證如果自己說的有一言虛假,便不得善終。
傅澤安兩日就傳了這人進刑部問話五次,外面人如何傳不說,本就撒謊日夜觀望的姚束,心裏先亂了陣。
他那天壓根就沒去涼亭,敢出去做僞證也是魏府許了大利益并且保證他會全身而退,他正是缺錢的時候,又趕上盛相前兩天才痛批了他一頓,他心中不忿,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下來。
他是盛相手下的得意弟子,他大義滅親說的話沒人會懷疑。何況何太尉是魏家人殺的,魏家人知道當時涼亭裏的事,與他細細說過,他才敢大着膽子裝模作樣地做了僞證。
如今竟然告訴他,當時涼亭裏有真正的人證,見到了盛相離開,并且知道他不在涼亭?
傅澤安斷案如神,姚束自然慌的厲害,他犯的罪名有多大自己清楚得很,本想咬死了不承認,可若是真有人證……真有人證……
那他該怎麽辦?
姚束慌慌張張地想着,拖了人往魏府遞信,想和魏司馬再商議下一步要怎麽做。
可魏司馬一朝喪子,正是悲痛的時候,姚束往魏府遞了兩封信卻都石沉大海。
如今傅澤安不傳他問話,他更心慌的厲害,心中焦灼又折磨,整日害怕傅澤安直接帶了真正的證據來押他入大牢。
這折磨人的滋味不好受,好似頭頂懸着一把刀,不知道是會落下還是會被人拿走,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
姚束這樣焦急地等了兩日,仍等不來魏府的信,一咬牙,趁着這天戌時過後,夜黑風高,蒙了臉要往魏府去。
他這邊才有動作,暗衛就回禀了盛懷寧。
她睜開眼,原本懶散地倚在軟榻的身子直起,一雙眸子裏清涼徹骨。
“帶二十個暗衛,随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