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此一言出,頓時便砸下千重浪。
連一直低着頭當隐形人的謝離都擡起眼,目光掠過何若歡,又看向盛懷寧,似乎略有意外。
盛家女竟然真有這樣的本事,能讓何若歡為盛家出堂作證。
但他仍舊不曾說話,傅澤安往下掃了一眼,颔首道。
“何小姐請說。”
“當日戌時左右,我赴傅府小姐的邀約,從何府離開往傅府去,經過涼亭的時候,恰好碰見盛相從涼亭離開回府,那時涼亭內還沒有其他人。”何若歡斂了眼,言簡意赅地說。
“既然何小姐說自己經過涼亭,那怎的前些天盛府定罪之時,不說自己遇見過盛相?”魏司馬懷疑的目光緊接着落到她身上。
“死在涼亭裏的是何太尉,何小姐的親父,何小姐不忙着給自家父親查明真兇,反倒急急地給盛家翻案作證?真是稀奇。
如此一說,就由不得魏某一猜,何小姐當日是真看到了盛相,還是信口胡謅,收了盛家的好……”
“魏司馬。”盛懷寧打斷他的話,一雙眼淩厲地看向他,語氣越發冷然。
“堂上豈是容你随意猜測之地?
何小姐剛喪父,正是悲痛之時,你張口便說盛家許了何小姐好處,将南明律法置于何地?又把剛過世的何太尉置于何地?
難不成魏司馬以為誰人都如你一般,将血緣親情置于無物?滿口滿心都是利益?”
魏司馬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被一個十多歲的貴女如此駁斥,臉色頓時紅了又白,剛要發作,堂上謝離瞥過來一眼,他頓時偃旗息鼓,将這股怒氣收了回去。
只皮笑肉不笑地說。
“盛小姐說我信口胡謅,自己又何嘗不是張口閉口污蔑我将血緣親情置于無物?”
“我說的有何不對?”盛懷寧揚聲反問,語氣極淡,說的話卻句句鋒利。
“魏公子才過世不久,魏司馬就急着口不擇言阻攔我盛府翻案,甚至污蔑何小姐收了盛家的好處,如此,臣女自是也敢大膽一猜,魏司馬自己便是這樣的人,才将別人猜的這樣壞。”
魏槐!
一聽得這名字,魏司馬看好戲的表情一變,頓時瞠目欲裂,想起自己那慘死的兒子,一陣氣血上湧。
盛懷寧這個賤人還有臉提魏槐?
他自己兒子才剛弱冠,就被盛懷寧聯着太子一起殺害,還颠倒黑白讓自己無從申冤,如今她竟然有臉提魏槐?
魏司馬只覺腦中的弦驀然斷開,他哆嗦着唇,揚聲厲喝。
“盛懷寧,你大膽,當堂之上敢如此對我說話,你以為我會輕易饒了你?”
“堂上仍坐着太子殿下,臣女有錯殿下自會發問,怎的輪到魏司馬說話?”
“你以為你仗的誰的勢?區區……”
“臣女仗的是大昭律法,自然不似魏司馬,在宮中有魏大人撐腰,太子殿下面前也敢僭越。”盛懷寧淡淡一瞥,輕聲吐出一句話。
但這句話說的魏司馬頓時心頭一涼,又想起自己方才話語的猖狂,在心下将盛懷寧罵了千萬遍,面上誠惶誠恐地請罪。
如今哥哥和狗皇帝是相互倚仗的關系,這太子謝離卻和皇帝不一樣,他喜怒無常全憑心情辦事,狗皇帝對他言聽計從,若是三番兩次惹了他不高興,一朝宮中出了什麽變故,他魏家的權勢可就危險了。
屋內一時安靜,謝離白玉般修長瑩潤的手順着桌案輕輕扣了兩聲,直至魏司馬提心吊膽惶惶然的時候,聽得上面喊。
“起吧。”
魏司馬還未大喜,又聽見上面抛下來一句。
“既知僭越,此案結案後,你自去尚書府外,罰十大板。”
“殿下。”魏司馬一驚,目光隐隐變了,語氣也不甚好。
“臣的哥哥尚且在宮中當差,若是哥哥知曉了臣如今受罰,只怕要心疼了。”
這話不說倒還好,說了就幾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威脅謝離。
言及宮中那位宦臣是他背後的倚仗,區區太子還動不得他。
盛懷寧一怔,随即嘴角勾出幾分笑意,像是看玩笑似的看向魏司馬。
天潢貴胄在上,魏家權勢再大也越不過天去,何況魏家手中,還沒有能完全把控整個南明江山的權勢。
但這位太子殿下,手中幾乎握着剩下半邊權勢不說,封地之內養着幾萬兵力,說話辦事只憑心情。
何況就算不是謝離,換了個謝家的皇子,就能容忍他們如此威脅嗎?
果真,謝離緊接着漫不經心一勾唇。
“既然如此,為免魏大人心疼,孤就做主在魏司馬受完二十大板刑罰後,親自請太醫入府給魏司馬上藥。”
二十大板?
“殿下方才明明說的是十……”
“什麽十?孤不記得了。”
謝離懶怠地一揚手,頓時從門邊閃過來兩個暗衛,要押了魏司馬下去。
“臣等……等結案之後。”魏司馬頓時哆哆嗦嗦地喊,一邊在心中想着拖延的辦法。
謝離也未勉強,看着魏司馬安靜下來,又朝下道。
“既然何小姐願意作證當日盛相從涼亭離開,并未與何太尉碰面,那想必也是能做盛相的人證的。”
傅澤安忙點頭。
“這是自然。”
“煙墨已證明通敵一事為假,涼亭內也有何小姐作證,如此,便是盛家無罪。”
謝離說着,一雙眼對上盛懷寧看過來的視線,眼中似起了一分波瀾,他意味深長地稍颔首。
盛懷寧自明白他話中意思。
他答應為盛懷寧做的第一件事,已然算辦好了。
目光交錯只一瞬,二人都收回眼,仿佛這個短暫的接觸不曾有過。
他語氣極淡但又帶着這人與生俱來的威壓,下面鴉雀無聲,盛相眼中已閃過幾分激動。
“何夫人,可有異議?”
“回殿下,臣婦無異議。”
謝離收回眼,又道。
“孤今日奉父皇之命出宮,與傅大人一同審訊此案,如今證據已足,孤便判盛家無罪,傅大人,你即刻寫好折子結案,明日早朝遞上去給父皇過目。”
傅澤安連忙起身應是。
盛懷寧在謝離起身欲走的時候出言攔住了他。
“禀殿下,如今既判盛家無罪,那當時随意聽人僞證,不分辯白,帶人闖進盛府,遞折子污蔑臣女父親的魏司馬,是不是也該經由律法,以污蔑朝廷官員的罪名處置?”
“盛懷寧……”
此話一出,謝離還未開口,魏司馬便已然忍不住一拍桌案站起來,看着她的目光已然要殺人似的。
盛懷寧仿若不覺,繼續說道。
“何況何太尉身死當日,魏司馬明明奉命離京處理事宜,為何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折回,并且最早發現何太尉出事,帶了人證姚束污蔑盛家?
何大人是朝廷肱股之臣,縱然臣女只是閨閣女兒,也知曉忠臣良骨,該明明白白地查清楚,看看是背後何人有謀逆之心,才能以慰何太尉在天之靈。”
她話說的極快,偏偏又論斷清楚,說的周密,任是誰聽了也無從反駁。
魏司馬聽罷更是氣的欲要吐血。
盛懷寧怎麽不幹脆說懷疑他魏府下手殺人,要将他魏府定罪!
謝離垂了頭,仿佛還當真認真思索了一會,很快毫不猶豫應下。
“盛小姐所言有理。”
他在魏司馬極不甘又仿佛能殺人一樣的眼神裏開口下令。
“澤安,便由魏司馬起,好好查一查當日何太尉出事,魏司馬如何與姚束遇見,為何能那麽快回京發現何太尉身死,與何府一案,甚至盛府一案,可有牽扯。”
傅澤安忙拱手應是。
謝離稍稍拂了拂衣袖,居高臨下看了魏司馬一眼,那雙清涼的眸子裏仿佛溢出幾分頑劣與惡意。
但只晃過一瞬,快的讓魏司馬瞧不清楚。
他仍想着低頭該怎麽求謝離饒過這二十大板,就聽見謝離說。
“案子既結,該挨的板子也不能少。”
暗衛聽命走上前,飛速押了魏司馬往外走。
魏司馬掙紮着剛要喊,就被暗衛堵了嘴拖下去,拉在刑部門外打板子。
門前水洩不通地圍了許多百姓,人人驚奇地盯着魏司馬,聽他慘叫着被打了個皮開肉綻,又狼狽地被拖到堂前。
堂前人早散開,謝離看着魏司馬癱倒在地上,由着兩個侍衛擡過來,一雙眼中明明充斥着恨意卻偏又不敢表露出一點。
忽然笑了一聲。
“既然魏司馬身負案子,這些天,就暫且不必回府了,留在刑部等傅大人查清楚還你個清白。”
魏司馬瞳孔一縮,剛張口,就吐出了半口血沫子,嗆的他一陣咳嗽。
謝離心情極好地彎下腰,那一張清雅絕倫的面容上扯出點笑。
“如此一來,也免得魏大人擔心。”
這是報複!
這絕對是報複他方才在堂上口出狂言。
魏司馬一陣氣血上湧,艱難地咬着牙要說話,氣急之下眼前一黑,竟是暈了過去。
謝離嫌棄地看了一眼,擺擺手,侍衛擡着他走了下去。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謝離回頭,見得盛家女一身淡藍色衣裙,眉目溫軟帶笑,偏生眼神鋒利又冷然,走近他身側。
“有勞太子殿下今日走這一趟。”
謝離輕笑一聲。
“既說合作,便是孤應該做的。”
如此說着,他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到盛懷寧身上。
如此女子,十日內找足了證據,還反手将了魏司馬一計,面不改色地撒謊騙過所有人,也興許當真會如他所猜測一般,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謝離的心事盛懷寧自然不得而知,她站在謝離身側,順着看見廊前魏司馬被拖走留下的血跡上。
果真,謝離皮囊之上清貴,實則骨子裏惡劣又記仇。
她眼珠轉了轉,困在心頭數十日的陰霾忽然散開,盛懷寧心情極好地想。
謝太子果真對魏家不喜,甚至和她一樣,想千方百計地除掉魏家。
如此一來,若她利用得當,未必不能不見血刃地,借謝離的手全身而退,将魏府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