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盛懷寧回了府,帶着這幅镯子去了燕筠的院子。
小侄兒盛瀾君今年三歲半,虎頭虎腦的,見得她過來便松開了婢女的手,搖搖晃晃地來要她抱。
盛懷寧眉眼霎時溫柔下來,上前兩步抱了小侄兒,與婢女一同進了屋。
燕筠正在屋子裏繡着東西,九月的天仍不算涼,太陽順着窗棂灑進來,将她繡品上精致的物樣更映的栩栩如生。
“這些活計交給婢女就行了,嫂嫂何故還自己做這些?”盛懷寧逗玩着懷中的小侄兒,一邊說道。
燕筠将手中的東西放下去,溫溫一笑。
“想來入秋了要涼,阿娘身上有老毛病了,見不得寒氣,我就想着自己做件大氅,給阿娘送去。”
一聽是為盛夫人準備的,盛懷寧便又笑道。
“阿娘若是知道了你為這些忙活,才要心疼你呢。”
“索性我整日在家中閑着沒事。”燕筠搖搖頭,看着她問。
“今日怎麽得空過來了?”
盛懷寧将身後茯芷拎着的錦盒拆開,一對成色極好的金镯子靜靜地躺在裏面,她拿出來給盛瀾君戴上,又說。
“去年冬日瀾君生了一場病,後來身子骨就弱,我前些天去護國寺祈福回來,路過珍寶閣想着給他打一副金镯子,今日好了我便去了一趟。”
盛懷寧一向對這個侄兒極好,燕筠自是感懷她有心,擱下手中的東西,細細打量着镯子。
“阿寧的眼光自然是極好。
但再過幾日就是宮中的秋宴,阿寧別總為瀾兒打算,也該為自己挑件好看的衣裳。”
秋宴是每年秋日裏南明京城都會舉辦的宴席,往年都是由皇後主辦,邀請些後妃,與宮外的公子小姐們,在宴席上玩鬧嬉戲好不熱鬧。
盛懷寧輕輕笑了一聲。
“嫂嫂。”
她如今算得上有婚約的人,何必在乎秋宴這種東西。
何況當時四王府郡主身死就是在秋宴上,前後鬧了這麽幾年,最近這些天又被翻出來,她才懶怠再去秋宴,不然總能碰到些喜歡碎嘴的人。
燕筠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
“就算不去相看夫婿,就當去宮裏散散心也是好的。”
她這些天為盛家的事忙前忙後,人瞧着都憔悴了不少,燕筠覺着上京的貴女該多活潑些,如她未出閣前也愛四處玩,盛懷寧正是碧玉年華,總不能日日窩在府中。
卻見盛懷寧柳眉微蹙,語氣便萦繞出幾分愁思。
“如今邊境戰事未平,二哥還沒回來,我總心中挂念,哪來的什麽心思出去呢。”
盛懷寧口中的二哥,便是江将軍府唯一的嫡子江斂。
江盛兩世家世代交好,二人更是青梅竹馬,早早定下了姻親,于盛懷寧來說,江斂早就如同盛家一樣,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現今才出了謝知派人暗害江斂的事,江斂與江将軍在邊境領兵,戰事一起就是生死未蔔,北齊鐵騎無情,而江斂是年少弱冠之後,第一次随父去了戰場。
她的江二哥,本是清貴世家裏坐高閣品聖卷的讀書人,弱冠之年科舉及第,少年一朝名滿天下,錦簇花團,贊許稱頌紛沓而來,狀元郎春風得意,掬月摘星,原是定了十月就去翰林院的。
可偏生此時戰事又起,南明朝堂無人可用,江斂憂心父親身子,便親自上堂前求了帝王,恩準随父一同出行。
甫一去,第一個月裏,他便拿了北齊副将領的項上人頭,引南明将士氣勢大漲,一戰成名。
江斂武功自然是好,謀略得當過人,但到底凡胎俗骨,她不能不擔心。
燕筠稍稍斂了笑意,顯然也是想到邊境戰事吃緊的事。
江盛兩家一向相互扶持倚仗,若江家倒了,于盛家而言更是唇亡齒寒,她自然也不希望江家出事。
“阿寧莫要擔心太多,既沒傳信,便是最好的消息。”
盛懷寧也知曉憂心并無大的用處,順着燕筠的話說了兩句,姑嫂二人一同待在屋子裏坐了一下午,直到晚間盛懷寧才離開。
夜色昏暗,今夜無月,只零碎的點點繁星挂在高空,映到廊下的湖水裏,波光粼粼。
她順着長廊走出院子,身後空氣一滞,有暗衛從暗處出來。
“大小姐。”暗衛遞過來一封信。
“這是您前些天讓屬下查的。”
盛懷寧斂了唇角的笑,揮退暗衛,帶着手中的東西回了阮落居。
何夫人的證據送到她手裏後,她便就着書信将裏面何太尉曾經查過的蛛絲馬跡結合起來,想明白了一個方向。
魏家做事隐蔽,若說什麽大的疏漏的确難抓到,她抽繭剝絲地一一派暗衛查過,竟得了一個這樣的消息。
與北齊通敵,勾結外賊,反殺何太尉的人,似乎不是魏司馬。
她手中查到種種證據,直指宮中如今那位權勢滔天的宦臣,魏諄。
雖然魏諄與魏司馬是一家人,誰通的敵殺的人并無本質區別,可盛懷寧看着手中的東西仍覺得有些心驚。
她的确不曾想到,魏諄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出手。
盛懷寧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件,白紙黑字,明明白白。
吞贓赈災款,城西橋梁又斷砸死數十名百姓被悄無聲息抹平,欺壓貧民,剝削賦稅,科舉舞弊以扶持自己的人上位……樁樁件件讓人心驚。
而最嚴重的,就是魏諄曾在兩月前,與北齊将軍曾有書信來往,書信和信物擱置在魏諄宮中。
宮中……
盛懷寧轉了轉眼珠。
越重要的事情越不能委于他人去做,若信物當真在魏諄宮中,那此番她必定要親自以身試險。
而平日裏去宮中的機會太少,滿打滿算一月內,也只有那一場宴席是個好時候。
人多,眼雜,還容易遮掩。
盛懷寧捏了捏手中的書信,眉心微蹙,看來這秋宴,她此番是必然要去了。
*
自盛懷寧得了消息的第四日,就是南明一年一遇的秋宴。
盛府作為當朝皇後的母家,自然早早接了請帖,盛夫人本打算如往年一般讓燕筠過去,可才接了帖子,盛懷寧就親自去了一趟她的屋子。
“寧兒為何想着要去?”前幾年秋宴出了那一場變故,盛夫人自然是不想再讓盛懷寧去的。
此番四王府必然也要去人,若在宮中撞見,只怕又是一場紛擾。
“阿娘何必怕四王府,左右咱們沒做虧心事。”
盛懷寧周轉着話安撫盛夫人,扯着她衣袖眨了眨眼。
“阿娘~”她軟了聲音說。
“女兒好歹也是貴女,總不能由着外面的流言傳我是真因為心虛才不去秋宴。”
她這一句話倒說到盛夫人心坎,無奈她只能嘆了口氣,同意盛懷寧的話。
“既然如此,你那日好好生跟着你嫂嫂,不準亂跑,若是有事就去尋你姑母。”
無論如何,皇後的位分擺在那,四王府的王爺得喊一聲皇嫂,不會明面上做什麽出格的事。
“阿娘放心就是。”盛懷寧頓時眉開眼笑。
盛夫人嗔怪看她一眼,放心放心,自己如何能輕易放心?
她看着盛懷寧出去,轉頭又喊了燕筠過來,仔細叮囑了宮中的事,才由着姑嫂二人離開。
秋宴之上最是熱鬧,南明皇帝給上京正三品以上官員家的貴女公子遞了帖子,一同入宮參加秋宴。
宴席設在紫宸殿裏,盛懷寧和燕筠由着坤寧宮的婢女引入席的時候,已到了許多人了。
小姐貴女們各個樣貌出挑,雲鬓花顏,衣着華貴,歡聲笑語順着滿殿飄出去。
只是這一片的歡聲笑語,自盛懷寧入殿開始,似乎閃過幾分凝滞。
近些日子盛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卷着當時秋宴四王府郡主身死的事重新翻出來,上京對這位從江南回來在盛家安分了一年的嫡小姐自是好奇得很。
但說是好奇,衆人也只是偷偷窺視着她,沒幾個主動上來搭話的。
自是心中瞧不上。
就算盛家女有高貴的身份,到底如今盛家落勢,秋宴又讓人想起郡主死因,他們避之不及,自然不會想着上來說話。
盛懷寧只恍若不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陪在燕筠身側說着話,兩人絮絮叨叨,沒一會就到了時辰。
随着門外太監的一聲唱叫,衆人紛紛起身跪了下去。
只這一跪,盛懷寧見着來人,一時錯愕。
來的不僅僅是皇後,走在皇後身前,一襲明黃色的衣衫,走路穩健,不顯老态的人,分明是南明皇帝。
秋宴一向只是閑樂玩笑的宴席,皇帝從不出席,怎的今日偏來了?
她心中疑惑沒解,面上沒露出端倪,跟着跪下去喊了萬歲。
這邊剛叫了起,她站起身,措不及防對上皇帝探究的目光。
那目光有如利刃一樣,帶着帝王多年朝堂浮沉浸染的淩厲,似乎要将她看穿。
或許不止探究,還有提防……厭惡。
帝王到了她身前站定,皇後錯愕地看過來,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盛懷寧低着頭,好在帝王也沒停留多久,很快走到臺上。
她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剛要落座,門外又傳來一道通傳。
“魏大人到——”